失落-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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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在那里?为什么不想认她?他曾说:“我无法抗拒你……我只能一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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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 第三十四章(1)
从图书馆回来一周后,警察把书还给了他们,说没发现什么有害言论,可是对蝴蝶的照片他们就不这么看了,蝴蝶那黑白粉三色的翅膀只不过是个幌子,照片上可以看见横跨提斯塔河的大桥和桥上的岗哨。他们注意到照片的聚焦其实对准的是桥而不是蝴蝶。
“我当时很匆忙,”卜提神父说,“忘记调焦了,正打算再拍一张,就被逮住了。”
可警察根本不听,那天傍晚他们来到神父家,把所有东西翻了个底朝天;拿走了他的闹钟、收音机、一些电池、一包钉子——他以前买来修牛棚用的,还有一瓶从锡金走私来的黑猫牌朗姆酒。他们全都拿走了。
“你的身份证件呢?”
警察这时发现卜提神父其实是非法居住在印度。哦,天啊,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和警察局打交道;他的居住许可证一直扔在发霉的抽屉里,早过期了,重新申请又要走一整套可怕的官僚程序,反正他也没打算离开印度,或出去再回来……他知道自己是外国人,可长久以来,他早就忘了其实自己只是印度的外国人……
他们勒令他两周内离开噶伦堡。
“可我在这里都住了四十五年了。”
“那也没用。你有权选择住在这里,可是我们不容许滥用这种权利。”
传令的人想到自己的儿子正在耶稣会念书,态度和蔼了许多,他希望能把儿子送到英国或美国去,瑞士也行……
“对不起,神父,”他说,“可这年头……我自己都要失业了。以前我也许能放您一马,可现在……您还是赶紧到雪狮旅行社订机票吧。我们会用公家的吉普车免费带您到西里古里。神父,就当是度假啦,我们保持联络。等这一切都结束了,再办理文件申请回来。没问题。”说得可真容易。他很高兴自己表现得如此文明有礼。
回来。没问题。休息一下。度个假。
卜提神父四处奔走,找每一个可能帮得上忙的人,定期来牛奶场买甜凝|乳的警察局局长和分局局长,爱抽他做的巧克力雪茄的阿卢少校,还有给他平菇菌柱的林业部的官员——这样在菌类生长的季节他的花园里也能长蘑菇了。有一年,他园子里的竹丛开花了,引得整个地区的蜜蜂围着白色的花朵嗡嗡打转,林业部从他那里买了种子,竹子开花可是百年才逢一回,太稀罕了。竹丛在这次恣意放纵后就死了,他们送他新竹子种下,新生的竹矛尖端如发辫。
然而,这些人只在和平时期乐意与他为伴,同他闲聊着有关凝|乳、蘑菇和竹子的话题,现在一个个不是太忙就是因害怕而不敢帮忙。
“我们不能容忍对国家安全的威胁。”
“我的家怎么办?我的奶场呢?奶牛呢?”
“外国人不允许拥有自己的产业,你知道的,神父。所有这一切,哪些生意算是你的?”
牛奶场实际上是在波特叔叔的名下,很久以前为了避开这个烦人的小问题,他代表好友签署了文件……
可是将产业闲置要冒很大的风险,很久以来噶伦堡一直被界定为“高度敏感地区”,根据法律,军队有权占用空闲土地。他们只付一点低得不能再低的租金,到处涂抹水泥,拉来一帮闲杂人员住在他们侵吞的房子里,这些人根本不会当心,房子给搞得一塌糊涂。这太常见了。
一想到他的奶牛会被赶走,大批坦克随之涌入,卜提神父的心都快停止跳动了;他环顾四周崎岖的山峦——空气中弥漫着紫罗兰、竹子、兰花和淡姜色百合的清香;下面可以望见提斯塔河,这时河水清澈透明,如一条暗色的光带,波光闪烁,一路流淌至雅鲁藏布江。这样的荒野绝不为柔情而生——他的爱是如此强烈,如此深刻。
两天后,卜提神父接待了另一位访客,一个尼泊尔医生,打算开一家私人疗养院。他不请自来了,走进大门,打量着这片卜提神父以无比眷恋的目光从屋内眺望的景色。他查看着建构牢固的房屋,卜提神父给它起名为素克塔拉——幸福之星。他屈起手指敲了敲牛舍,以物主的姿态点头称许。二十五位富有的病患排成行……他以极低的价格提出购买瑞士奶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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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 第三十四章(2)
“这都不够买牛舍的,更别说房子了。”
“不会有其他人来买的。”
“为什么?”
“我都安排好了,你别无选择。我给你这个价,你已经够幸运了。你属于非法居住在这里,要么卖掉,要么什么都没有。”
赛伊的心因愤怒而揪紧。她想,这都是基恩干的好事。他们一干人以尊严、教育和医疗为名,打着为了尼泊尔人和争取执政地位的旗号,做的却是这种事。到头来,卜提神父,亲爱的卜提神父,坦白地说,他对这里的发展所作的贡献比本地人要多得多,没有吼叫,也没有挥舞着反曲刀,他却被牺牲了。
山谷中,夜已降临,灯光照射在长着青苔的粗粝的砂土上,黑暗逐渐蔓延,展开它的枝叶,氤氲着夜的气息。他们三人喝着老僧侣牌朗姆酒,看黑夜漫了上来,爬过他们的脚趾和膝盖,卷心菜叶片的阴影触摸到脸颊、鼻子,覆盖了他们的面容。黑夜漫过头顶,干城章嘉闪耀着最后一线无耻而Se情的艳粉色光芒,旋即被黑暗吞噬。他们记起有多少个夜晚都是这样度过的……真不敢想象一切都将结束。赛伊在这里懂得音乐、美酒和友谊的交融可以产生伟大的文明。“亲爱的朋友,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了——”波特叔叔总是举起酒杯这样说,然后一饮而尽。
卜提神父很快将返回欧洲,那里有音乐厅和歌剧院,音乐将观众的心灵凝聚,铸成悲痛或欢庆的一体,掌声响如暴雨倾盆。
可这些观众能体会到他们在这里的感受吗?飘荡于山峦之上,心既充实又空灵,渴望着美,渴望着纯净。一腔热情倾注于所爱之物,这广袤的尘世,以及此生之外的世界……
赛伊思忖着,她在卓奥友最初的日子并不清楚自己渴望什么,只是这渴求在她痛苦的灵魂里回荡。现在渴望已消逝,而痛楚却似乎有了自己的形状,一直留存。
她的思绪回到卓奥友枪支遭抢劫的那天——一切麻烦都从那时开始。
失落 第三十五章
把枪挂在墙上是多么愚蠢!这些属于过去早已废弃不用的古旧玩意,整天看在眼里反而让人不再留意。基恩是最后一个把枪取下来把玩的人——男孩子都喜欢这样的东西,她从未想过这些枪还能使用。如虚线的点点相连,是否有的罪行可以一直追踪到他们家的门口?
“我外公以前经常打猎。”赛伊对基恩说,想吸引他注意,可为什么她会感到骄傲呢?这不应该是件可耻的事吗?
厨子给她讲了不少打猎的故事:
“他是个了不起的猎手,赛伊宝贝,他英俊又勇敢,骑在马上看上去很帅。要是有食人兽在附近出没,村民们就去叫他。”
“经常有食人兽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喔,常有。呃——你可以听见它们的叫声,像锯木头的声音。我还记得晚上醒来凝神听着。早晨河边能见到它们的脚印,有时甚至在帐篷四周也有。”
厨子控制不住讲得眉飞色舞,他重复的次数越多,这些故事就变得比真相还真实。
警察来调查抢枪案,在厨子的小屋里把比居的信扔得满天飞……
“他们非这么做不可,”厨子说,“这件事很严重。”
事态的严重性很快得到了证实,在卜提神父接到驱逐令后不久,一天早晨,警察分局局长来到卓奥友。法官和赛伊在草坪上,他们的影子和树影混在一起,局长一时眼花看不清楚。
“肇事者仍在潜逃。”局长说,他身旁站着三个佩戴枪支和警棍的警官。“不过不要担心,先生。我们会把事件扼杀在萌芽状态。一定要镇压一切反社会分子。”
“要知道,我父亲也是个好猎手。”他喝着茶继续说道,“我常跟他说,您要是没这么出色该多好,也留点东西给我们打打猎啊!不是吗?哈哈!”他大笑,但是他的笑声听起来酸溜溜的,用石蕊试剂测试一定呈亮粉色。“法官大人,你们这些猎人太厉害了,都打狮子、豹子……现在你到森林里去,如果能看到个把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鸡就算运气了,不是吗?”
没人吭声。他是不是说得太过啦?
“不过不要担心,我们会抓住罪犯的。他们利用不丹和阿萨姆的问题在这里惹是生非。我们的国家老是四分五裂,对像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实在太伤心了,从小就怀有民族感情,对先生您就更糟了,您为我们的自由战斗过……这些反国家分子对什么都不尊重,也没有自尊……整个国家的经济都受到威胁。”
几天后,警察挑了个可怜的醉鬼来顶罪。这醉鬼经常躺在市场道路旁边的沟渠里,人事不知,众人都习以为常了。有的路人会把他扶起来,拍打他的脸,叫他回家,他东倒西歪地往家走,身上横竖压着草的印子,眼中金星直冒。
现在这醉鬼却被送到了警察局,他坐在地上,手脚都捆住了。警察站在旁边,一脸的无精打采。突然之间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他们从沉闷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一跃而起,开始痛打醉鬼。
他叫得越响,他们就打得越凶;在他们眼中,他只是一团肉,他们对着他的头一顿痛殴,鲜血顺着脸颊流淌,他们打掉了他的牙,冲他猛踢,直到肋骨一根根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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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腰一带上上下下都能听见他的叫喊声和乞求声。警察厌恶地看着他。他不停地说自己是清白的:“我没偷枪。我没到别人的房子里去,没有,没有,你们搞错了……”
他的喊叫声最先响起,宣告山坡一带的正常生活结束了。
“我什么也没干,可是我很抱歉。”这声音持续几个小时,绝望的尖叫撕裂天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警察只是在练习他们的拷打技巧,为今后做好准备。醉鬼的眼睛被打瞎了,跪在地上到处爬。他的眼睛最终失去视力,变得空洞木然,让人见了既嫌恶又恐惧,也就不再愿意碰他了。
他不会见到别人畏缩的样子,他仅有的尊严是将自己完全沉溺在酒精中,他一向能从中获得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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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 第三十六章(1)
还是报刊杂志摊的易普先生随口说起,他挥了下手中的《印度海外周报》道:“你是从大吉岭那边来的吧,是吗?出了很多乱子……”
“怎么回事?”
“尼泊尔人在捣乱……那帮人真麻烦……”
“罢工?”
“糟得多,大哥,不光是罢工,整个山坡一侧都停滞了。”
“真的?”
“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你没听说?”
“没有。我很久没收到信了。”
“你不想想为什么吗?”
比居原以为是通常的邮政中断——恶劣天气、邮政人员办事能力差——所以父亲那边暂时没信过来。
“应该把这些混蛋踢回尼泊尔去。”易普先生接着说,“孟加拉人回孟加拉国,阿富汗人回阿富汗,所有的穆斯林都去巴基斯坦,那些不丹人,他们干吗要待在我们的国家?”
“我们为什么待在这儿?”
“这个国家不一样,”他恬不知耻地说,“没我们他们可怎么办?”
比居回去工作了。
一整天,他的脑子里转着一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他确信父亲已经死了。法官就算想找他也不知道怎么去找。他开始紧张不安起来。
第二天,他再也无法忍受了;他溜出厨房,从一个无业游民手里花二十五美元买了个号码,这个人对数字颇有天赋,他整天游荡在电话亭外面,偷听别人报电话卡密码,然后记在脑子里。他在一个叫奥诺普鲁斯先生的人身后徘徊,这位先生一点也没起疑心,打了一通电话,以白金卡付费——
“动作快点!”他对比居说,“这号码我也不能确定,已经有几个人用过了……”
电话听筒仍留有上一次亲密接触的余温和湿度,它冲比居呼了口气,里面传来一阵如结核病人的咳嗽声。因为卓奥友没有电话,比居拨了瑞金堡路上铁匣子府的号码。
“能叫我父亲来吗?我两小时后再打来。”
就这样,一天傍晚,铁匣子府的看门人拼命撼动着卓奥友的大门,厨子正在炖肉汤,里面放了骨头和嫩洋葱——几个星期后,电话线将被切断,桥梁遭轰炸,他们陷入一片疯狂。
“哎!电话!哎!电话!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