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注定的空间-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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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说,“我建议你也别跑。”我拄枪而立,重新掏了根烟点上。
她不耐烦地站住脚,皱着眉头看我。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又怎么啦?”
“你了解这个世界吗?这是个即时战术世界,充满敌意的世界——”我望了望山头上那些鬼影憧憧的黑松林,青苔覆盖的怪石,破败腐朽的木屋,“到处都是死亡陷阱。就这么从雪地上跑过去——会留下脚印。另外,你的衣服在雪地上太显眼了,不管追你的那些是什么东西,离1000米远它们就能发现你。”
“嘿。”她略显惊奇地看了我一眼,“你还真懂得一点。这是他们男孩子爱玩的游戏,他们通常是怎么混过桥的?穿过树林爬过去——嗯,也许我来上一套雪地迷彩服会更合适。”她伸出左手,一个指头变得透明起来,放出了如玉般的光芒。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她用那只手触了触我的雪地作战服,大块的白色和小块的黑色、绿色开始像云雾一样笼罩在她的滑雪服上。“我拷贝了一件你的衣服,有些大了。”她说。她拉了拉衣服下摆,那套衣服立即奇迹般地缩小了,十分合体地紧束在她的身上。
我明白自己不该离开哨位,但是这个网络精灵身上有某种东西让我惊异,她和我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不管怎么说,既然精灵控制着这个世界,她的话也就算得上命令。“好了,我们走吧。”我说。
第三部 命运注定的空间命运注定的空间:NPC杀手(2)
三
我持枪走在阴暗的丛林中,四处张望。我熟悉我的世界,就像一个服无期徒刑的犯人熟悉自己的牢房一样 —— 它有1000米长,1000米宽,一条陡峭的峡谷把它分成了两部分:南边是一块相对平缓的山坡地,到处散布着雪松和低矮的灌木,只在坡顶上有一片开阔地,我们的位置在空地上靠近西部树林的边缘地带。城堡高踞的悬崖就在峡谷的对岸,有一条秘密小道(并不是所有的玩家都知道它)可以翻越峡谷,攀爬上悬崖。那是到达城堡的最短路线,但在没有攀爬工具的情况下这太危险了;另一条路是通过空地东部边缘的铁桥,危险在于桥头的开阔地上,那些被控制的NPC如果有足够智力的话,就会迅速控制那一地区。他们会迅速蔓延到对岸,直至整个游戏。我暗自思度着,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干的。
她计划沿边缘地带的树丛行进到尽可能靠近桥头的地方,然后再快速通过那片开阔地,穿过铁桥。病毒也许已经侵犯了对岸,也许还没有。只要在那边找到我的伙伴们,管他来了什么东西,足够抵挡一阵的了,我想道。
我不知道那些随风飘送而来的邪恶低语声,躲躲藏藏的鬼祟身影后面是些什么。其他世界里来的,她说。我没有回头张望,但知道女孩紧跟在身后,她的脚步很轻巧,几乎没有声音。
我们贴近了悬崖,涛声从脚下传来,透过树丛和石缝隐隐约约地能看到下方几十米深处墨绿色的急流。
我停住脚步。
“怎么了?”她低声问道。
“树林里有东西”,我说,“就在那丛灌木后。”穿过稀疏的树叶,可以隐约看到几个黑影。
“你去看看。”她紧张地说,“哎,小心点,别这样——”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哗啦一声拉开了枪栓,一脚迈过树丛,喊道:“把手举起来!你们被逮捕了!” 灌木枝叶后面,是大个子快刀手和他的朋友。他们依旧摆着正在爬行的姿势,僵硬而没有生机。我把枪拄下来开始抽烟。
背后传来细树枝折断的声音,我回头看到了她。
“你简直就像个着急找死的笨蛋”,她咬牙切齿地瞪着我。她的眼睛是黑色的。“你就不能小心点上来看看吗?如果是它们,我们早就没命了。”
“嗬,这几个笨蛋出了什么事?”我说。
她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四具躯壳。“太迟了,”她轻声说,“病毒来过了。”
“我的伙伴们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吗?”一丝儿不安开始顺着我的脊背往上耸动。
“你的上士?恐怕更糟。”她说,“不,暂时别动他们,让他们就这么待着好了。哎,你干嘛呢?”
我走过去,用脚把他们面朝上地翻转过来,他们呆滞的目光茫然地向天而视。正是这些僵硬得像乌龟一样的外来人,闯入我们的世界,砍瓜切菜一般杀戮我们。有时候他们很笨,会死上很多次,但最后他们都会是英雄,拯救世界的尤利西斯、超人、二战特种兵、蜘蛛人和蝙蝠侠。
“你好像不太尊敬他们。”她问,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你恨他们吗?不管怎么说,他们来这儿的目的只是为了找找乐子。”
“这我没有想过。”我说,开始动手检查他们的背包和尸体。在梦里也许我见过一些他们的生活片段。那是巨大的黑洞,人们团团旋转,好似巨大的涡流一卷而过,不知所终。他们没有人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何在。相较而言,至少我们的生存意义目标比较明确,我想。烟在我的嘴里抖动。我把烟嘴吐到地上。
快刀手的腰带上有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家伙,我把它们全部解下来,挂装到了自己身上。
她斜睨着那些形状古怪的工具,目光闪烁。“真不知道”,她说,“我该不该相信你和你的这些东西——你刚才到底为什么要那样跳出灌木?”
“如果你的法术不管用了的话,那就得遵循这儿的生存规则。” 我客气地说,转过身去继续前进。她跟了上来,和我并肩而行。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片灌木后仿佛有些什么东西,不是那些尸体,另外有些什么让我不安。我四处张望,什么也没有。
在靠近空地边缘的木屋边,我们发现了第一具德国兵的尸体。
“这是一个陷阱。”我趴在树丛边一块巨石的后面跟她说。这也是那些敢死队常用的花招。按照规则,我们必须跑上前查看,而我们通常都是有去无回。
“它们知道我们在这儿。”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惊异地问道,“你怎么啦?”她的眼睛是黑色的。
我正在卸身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从玩家们那儿搞来的装备。“我死了以后,你可以把这些东西带上,多少会有点用的。”
“你疯了。你明知道是陷阱还要上去送死?”她用一个夸张的动作把手指塞进嘴里,“救命啊,我和一个疯子在一起。”
“别拉着我”,我说,我的手在簌簌发抖,责任感正在顺着手背蔓延,“这是规则。”
“即使明知是去送死?”她嘲弄地说,“怪不得刚才你一下就跳了出去,我还以为你很勇敢呢。这就是你们的生存规则?”
“是这样的”,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这个自高自大的精灵,好像什么也不明白,“也许你看着有点笨,但这是我们行动的准绳。如果我不走上去,这个世界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我们命中注定,要死在陷阱里。”
“等一等,”她在我身后叫道,“可这准则太不公平。”
我向前走去,规则在我的胸腔里一下下跳动,已经是急不可耐。
我没能完成我的价值,一只手从后面拉住了我的背包。我该怎么来描述这只手啊,这只手温柔而没有质量,可是它魔力无边,它发着光,穿透了我的背包和衣服,像一股风充盈在胸膛。我听见心底某个地方咔嚓一响,我想放声大叫。汗珠从额头上滑了下来。在一片战栗中,我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规则不复存在了。
我清醒过来,看见她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鸟笼,这是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鸟笼,金属纤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你也许会觉得它像个鸟笼。”她微笑着说。我很喜欢她嘴角上翘的模样。“这些数据块没有具体的模式,但你们会把它看成一个实体。”
“你做了什么?”我虚弱地说。“怎么能没有规则呢,生活岂不是荒诞不经了,居然可以看到地上的雪茄烟不跑上去捡它,有人丢石子时不跑上去查看,看到跑动的黑影不发出警报吗?你改变我了。”
“这你倒说对了,规则先生,但你记住”,她生气地瞪着我。她的眼睛是黑色的。“是我救了你!这些规则是精灵设计来限制你们的,现在我让你自由了。”
“在你们那儿,时间可以向后飞行,眼睛可以更漂亮,谎言可以不存在,生活可以更快乐吗?”
“大概不行。”她承认说。
“你看,你也有你们的规则。我们都想要改变它,可是真的改变的话,那是不对的。”我说。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好吧,是我不想让你死掉,这个游戏——对不起,这个世界我很不熟悉,我害怕了。也许下次我会先征求你的意见。”我不知道她的话里有没有讽刺的意味。
事情越来越好玩了,没有规则了。我思忖着,我可以选择自己爱走的路;我可以看到陷阱而置之不理;我可以找个地方呼呼大睡;我可以不用管那个破弹药库里发生的一切,它被小偷潜入也好,爆炸了也罢,都和我不再相干;现在,我还可以离开这个奇怪的累赘的外来人——那些病毒。不论如何,是我们的数据兄弟,当它们起来反抗的时候,我不一定要去帮助一个外来人呀。
“你得帮帮我,德国佬。”她诱惑我说。她让我想象外面的世界,网络崩溃,上亿的人迷失在网络中,交通堵塞,经济恐慌,总之是些抽象的大道理。她从她的天堂里掉了下来,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要重新回去,这个世界最终如何,她会在乎吗?
她现在显得越来越纤细,瘦弱,紧张不安,还有些沮丧。
“为了你,我会跟你走的。”我说。
“不,不是为了我,是为了那个世界。”
“好吧。”我说,把烟嘴吐到了地上。为了那个世界,没有白活一场。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会给它们回敬一个圈套。”我说,解下了背包。
第三部 命运注定的空间命运注定的空间:NPC杀手(3)
四
我小心翼翼地贴着地爬行,没错,是贴着地爬行。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在铺满松针的雪地上爬行的感觉,它也许违反了规则,却带来一种奇特的愉悦感,接触身体的是一种松软的数据流。我小心地倾听了一会儿,耳边只有淙淙的水流声。我仿佛成了那些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玩家中的一员。要论贴着地爬行,我可比那些倒霉的敢死队员们更有天赋。
我贴着墙角爬近了尸体,布下机关。我后退了几步,拧动腰带上的开关。一股刺耳的噪声从诱敌器中喷薄而出,打破了雪后树林中的寂静。
木屋后传来一声可怕的咆哮,一个大如獒犬的黑影从拐角处冲出,向我扑来。它的速度快如闪电。虽然我早有防备,但根本来不及瞄准它。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那只怪兽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猝然止步,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声。
我看清了它的脸,那是一个噩梦中才有的形象。它在捕兽夹(除了诱敌器和捕兽夹之外,玩家们还携带有如下装备:手枪,匕首,登山镐,潜水器,橡皮艇,鱼叉枪,霰弹枪,定时炸弹,手榴弹,雪茄烟,急救包)上疯狂地挣扎扭动着,捕兽夹的钢制利齿打穿了它的腹部,白色和粉红色的泡沫从它那长满锐利尖牙的巨口中不断淌下来,它目光中透出的邪恶让我打了个冷战。
我端着枪迅速检查了一遍屋后,那儿只留下一堆零乱的脚爪印。我在被夹住的怪物前站住了脚。它身上油腻腻的鳞片闪闪发光,长着锯齿的尾巴仍然在重重地敲打着地面,犁出了一道深沟,一种棕绿色的黏液从它身上流下来,这不是这个世界上有的生物。它那邪恶的充满仇恨的目光使我明白它们没有道理可讲。不会有怜悯,也不会有宽恕,我们是异类。
“干得不坏。”女孩说,她躲在我身后,不敢多看那家伙一眼。“这是另一个网络游戏中的‘刺龙’,你要小心,它能钻到土里去,从下面进行攻击。”
“你们究竟为什么要造这种怪东西?”我问道。
“我不知道。”她说,用手指抚弄着破板墙上塑造精美的积雪,把它们打散,一点一点地飘落到满是污黑的地上。“他们男孩子喜欢的游戏。”
“我们走吧。”我收拾起东西,走在她前面。
“知道吗,你走路的姿势有点可笑。”她小跑着紧跟在我后面。
我当然知道,走路的时候,我们要移动重心,抬起膝盖18公分,脚掌着地,先是左边,然后是右边,再次调整重心,这一系列的步骤有力然而僵硬。如果要跑动,我们就迈开大步,不论是平地还是坡道,对我们来说全都一样,弯曲膝盖,伸直,再弯曲,再伸直。我们像在空中滑行,我们从不跌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