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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冷血-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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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刺地说,本来我还想说几个案子,给你们检举立功的机会。我看你们改造得不好,同我一样,不可救药。所以立功机会不给你们了。走人。 
  哗哗拉拉的响动,伴随他离开流下稀薄汗水留下浓稠血水的七宝镇,走上他人生最后一段旅途。 
  什么人什么路?!什么人生什么旅途?! 

  八、月光光,地光光 

  毛相兴先讲了“10,11”案,前边已有实录,此处略述。 
  他进屋后先敲死社华,敲昏晓珍,打算实施奸淫时,客厅灯亮了,他停止动作,靠着门倾听。他听见里边是个女人,坐起来,哄了哄孩子,又睡下。再无别的动静。他色胆冲天,冲进里屋,用白铁管敲燕敏的头,敲昏后正欲奸淫,孩子哭了,他用被子捂孩子的嘴,孩子还是哭。他火了,抱起孩子冲进卧室,举起又掼下。孩子不哭了。他返回客厅对燕敏施暴。强奸完燕敏,又回到卧室。晓珍还没死,失禁的大小便使他没了干那事的兴趣。他抡起铁管,几下把晓珍敲死,接着残害社华。随后,毛相兴进到客厅,与被他残害唯一还活着的对象燕敏有一段对话。 
  这是头十分奇特的野兽,每干一件这样的事,之前或之后他都与被害人有过心平静气的交谈。这次也不例外。交谈时卧室摆放着三具骤死他手的女性,想必他满身污秽满手血迹面目狰狞,想必初秋的风吹不散屋里浓浓的杀气与血腥。想必每一个正常人走进房间都会感到刺激、恶心,难以平静。毛相兴的确奇特。用神经坚强来解释,还是用人性麻痹来说明一一这是个有些难度的犯罪心理学课题。 
  他问赤身裸体的燕敏多大?家在哪里?父母是做什么的?到上海多久了?都打过什么工?老板对你好吗?老板有没有睡你……边问边用手揩抹白铁管上的血。 
  燕敏出于求生愿望,顾不上屈辱,强打精神,回答了他的问题。(还有一次毛相兴干完此事,拿过被害女孩的户口本看过,并清楚地记住她的名字和老家地址。给最后预审挖余罪查证带来了方便。) 
  虚弱的燕敏问他,你有没有妹妹? 
  毛相兴顿时扫兴,狠巴巴地说,没有!其实他有个小妹妹,12岁,正在老家念书。但他不想在此时谈到妹妹。 
  燕敏又说,你要了我的身子,就别要我的命了,我还年轻,就当是你的妹妹。 
  毛相兴说,你的身子?什么烂脏身子。才16岁,就破了身,跟我搞早已不是第一次。大城市大上海没有一个清白女人!你不是我的妹妹,我没有妹妹!我让你活,你就得报警让我死! 
  你放我一命,我保证不去报警。凤娇死了,老板决饶不了我。天亮我就走,走得远远,让老板找不到……燕敏苦苦求他,扭动的白色身体和身体上鲜红的血污激惹了毛相兴,他抄起手边的白铁管,几铁管敲下去,燕敏再不吭气。 
  月亮很亮,不用手电不开灯也能看清屋里摆设。毛相兴交待说。我把能翻的东西都翻了。保险箱锁住,有钥匙,没密码,打不开,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拿走。 
  7月12日凌晨的案子他承认是他做的,他讲那次用的是榔头,敲破打工妹的头,却没敲昏掉,没等他下手,两个妹子大喊大叫,他就烦女人大喊大叫,如同这次烦那小孩子哭。他心烦意乱地跑了。 
  那天月亮很亮,我出来骑上自行车就跑,路上看得清清楚楚。毛相兴说。 
  6月17日后半夜,在松江柳岗,毛相兴闯入早就看好的某厂女工宿舍,用预先准备的电镀板敲一个女工头部,由于用力过大,当下把那人敲死。周围大乱。等派出所和联防队员围住宿舍,他已逃掉。在另一处又砸伤三人。一晚连死带伤四人,惊动当地警方。民警设卡堵截外逃人员,逼得毛相兴跳到河里企图游走,一民警追到河里用枪口逼住他脑袋。他反手扭住民警的手,一拳砸下去,又一次逃掉了。 
  后半夜月亮很亮,河水白花花的,水不深。毛相兴说,我们老家有河,我小的时候就会游狗刨。 

  讲到这三起案子,有个特殊的现象,都是有月之夜。10·11是阴历闰八月十六,7.12是阴历六月十五,6.17日是阴历五月二十,后半夜,还有一轮半满的月。 
  美国学者V。佛克斯的《犯罪学概论》中有专门论述天气、气候和月亮与犯罪关系的一节,文章中说:职业星相家联合会主席多里斯·切伊斯·杜温的主张人所共知,他说,任何一个警察都会对你们说,在满月时杀人和强奸急剧增加。有人在十五年内研究弗罗里达州马伊阿米城杀人罪的结果表明,这里的杀人罪多数是月圆时期和新月刚出现时期发生的。研究者提出一种思想,即认为月圆和暴力罪之间存在着相互联系,月亮对人的生物性循环产生着影响。” 
  或可做为认识毛相兴作案规律的一个参考吧。 
  毛相兴前后共交待13起强奸、流氓、盗窃案。发人深思的是,有些案子在管辖地根本没有立。 

  九、从人到兽 

  我是1996年5月到上海采访95.10,11案的。 
  那天在预审处听讲,毛相兴的审判还未结束,人还关在看守所。便提出能否采访? 
  预审处领导很重视,研究后认为可以。但特别强调:安全第一。 
  怎么呢? 
  这是个必将执行死刑的人,我们不避讳,他本人也清楚。该我们做的事情都做过了,此案已从我们这里移到检察院,检察院也已移到法院。据看守所的干部讲,毛相兴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死到临头的人还特别能吃,老喊饿。他白天同人家打扑克,打输了,晚上拿牙刷柄戳人家眼睛。 
  我心里一阵忐忑,想象该怎样采访半夜用牙刷柄戳人家眼睛的人?不曾有过半点经验。为了这第一次,我也要与他会会。 
  走进高墙电网,走进武警与管教把守的门口,走进一间权做采访用的房子。因为紧张,我都没顾上看房间牌子上的字。房间里已是森严壁垒的临战状态。迎门靠墙坐四个警察,我的桌边还坐一位预审干部,我的桌前就是安排毛相兴坐的木椅。离我有抡铐子打不着那么远的距离。 
  一会儿,听见脚镣的响动。毛相兴被带了进来。看守长用电棍在他眼前晃了两晃,让他乖着点。便退了下去。 
  桌前坐下个长相普通的年轻人,中等身材,瘦,结实。由于住监时间较长,面色偏白,看不出风吹日晒的打工痕迹。也不再像个农民。严格讲,成年后,他在老家务农时间还没有在上海打工时间长。 
  该叫他们什么呢?这是个社会学的专章问题,也是令当今不少城市管理人员头疼的问题。他们从农村向都市流动,从贫穷向富裕流动。除了想富的念头,他们一无所长。你会在大都市的大街小巷看见成千上万的毛相兴。他们背着行李在南京路或王府井走上一夜,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和琳琅满目的商店橱窗就教会他们什么叫“贫富差别”。而在上海或北京的地面徘徊一年,他们也不一定能学会像样的挣钱技能。这一年,他们要吃要住要消费还会滋生七情六欲的要求,由于种种不良刺激与诱惑,会使这些要求格外扭曲强烈。他们其中的一些人,譬如毛相兴,违法犯罪会像撅断一根筷子或推开一扇门那么容易。据警方介绍;外来人口作案,一般智商低,残忍性高,本地人作案,一般智商高,残忍性低。 
  我有点走神。 
  掀下录音机按键,我随意发问,主要想问他走上犯罪道路的过程。这是一般采访犯罪嫌疑人的思路——仿佛存在那么一条道路,而该人也清楚地一步步走上去。我时不时用眼角照应他的手和手上的铐子,怕不经意间挥舞起来。 
  毛相兴根本没有逻辑思维,表达能力也很差,你问一句,他仿佛听不明白,半天不讲话,要么三五字一句就交待了。他倒是一直低着头不看我,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是否有勇气与他对视,他犯下的毕竟是流氓罪。我觉得恶心! 
  挤牙膏样困难采访终于结束。毛相兴被带下去时,我看见全房间人都松了一口气,预审处的小周含蓄点评我的发问:看来你要干预审还得学习。提问题还得加强逻辑性。 
  我连声答应:就是就是。 
  后来,我又采访了毛相兴案的预审处承办员葛勃兴。小葛的介绍加上方才他本人三言两语的叙述,可粗笔写意出他的人生轨迹。 
  毛相兴的老家是江西丰城县,地处都阳湖平原,当地盛产稻谷、棉花、油菜,江西省第一大江赣江穿县而过。比起赣南、井岗山等老区,这里应算比较富庶的鱼米之乡了。 
  毛相兴对别人讲,他父母在高安煤矿。家里只有上年纪的奶奶,带他们三个孩子。他还有个小他两岁的弟弟和相隔12岁的妹妹。这是个平常平淡的家庭,父母顾不上管教孩子,能按时往回捎钱已是让村人羡慕的事情了。 
  毛相兴的童年就像江边湖畔的芦苇样自然疯长。 
  他1971年出生,九岁上小学,也许是虚岁9岁。上到初中二年级时他17岁,他说由于功课不好,考不及格,也无心深造,初中没毕业便停学了。1989年,他18岁,因流氓——看女人洗澡——盗窃两罪被丰城法院判了三年徒刑,不知是什么驱使18岁的他做这些丑事?本能的冲动?乡村口头文学的性教育?我在陕北农村插过七年队,知道在偏僻落后的农村,口头文学性教育是一条杂芜污秽的河。几乎每个农村青年都难逃它的熏陶。有幸没被河水洗脏心灵的后生女子,得亏他们善良正直父母的佑护与校正。可是毛相兴恰好没有这佑护与校正。子不教,父母过。的确。 
  判刑是毛相兴走入成年对社会作恶,社会给予他的第一次惩罚。这惩罚严厉了点,但还及时。此时如有学校和家人帮助,使他接受迎头棒喝,改邪归正,至少走不太远,转身还来得及。没有,可惜没有,而后一直到死也没有。 
  出狱后,他在当地不会得到好的安置,他也无心在家乡做。曾经旧病复发——也可能他这方面生理需求比别人强烈,而自控能力又比别人弱——又流氓过两次,终因进行时心理紧张,未遂。 
  毛相兴走了,背着行李跟上表哥爬上火车离开家乡,目的地——大上海。可能除了目的地是明确的,其余都如大雾朦胧。朦胧中他憧憬两件事:钱和性。 
  后来他又和表哥分手,彻底离开家人的视野,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狂奔起来。这期间他没能在上海市区打上工,大都围着金山、松江、闵行等城郊结合部转,最多在闵行。某月的一天,设想那天春风和煦,杨柳轻摇。他骑自行车闲逛,遇上一个口音熟悉亲切的女青年,一问,果真是江西老乡,再一问,比自己小三岁,三问两问,便骑到一辆车上,三里两里地骑出去,便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三五个时辰,毛相兴已将生米做成熟饭了。 
  他很失望,因为发现江西女青年不是处女。很奇特的心情!他早不是童男。却在乎到手的女人是不是处女。他觉得被这女人耍了,被第一个睡她的男人耍了,这失望如此彻骨,直至把他推向最后的绝路。 
  偌大的上海市,能不反抗让毛相兴睡的女人毕竟只有这一个。他接受了。后来,那女人有了孩子,毛相兴对自己的骨肉还是在乎的。他和怀孕的女人一起回家,连结婚带生孩子,两件大事一起办了,还省钱。 
  婚后产后,毛相兴又和老婆孩子一起回到上海。到上海开了眼的人大都不安于回家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好歹像壁虎样趴在城市的墙头砖缝,顽强地生存。 
  老婆满足不了他的要求,借故躲开。他的要求变得更强烈,他想,既然别的人睡过我的老婆,我为什么不可以睡睡不是老婆的别的女人?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他后来交待,起先空手做过几次,发觉不成,女人不服从,会叫出声来。大城市哪哪都是人,一叫,别人赶来,事情就做不成了。后来,他想到带上工具,先是小刀等轻武器,发觉制服不了反抗厉害的女人,又改用重武器——榔头、铁管、菜刀等。当他四处搜寻趁手的工具时,他心中潜藏的嗜血小兽蠢蠢欲动即将出笼了。 
  6月在松江,他找了个电镀板当工具,谁知用力过猛,电镀板砸下去,那女人竟被砸死。死亡的鲜血震惊了他。他再蠢再法盲,也懂得杀人偿命的道理,他飞快地逃生,拼力的反抗。终于从警察枪口逃脱后,老老实实躲了几天。后来看看,没事嘛,警察没来抓我嘛!往后的日子是白捡的,他变得肆无忌惮。白天在工地上干活,推车、挑石头,他还是个人;晚上,他整个被兽性笼罩,特别在月圆的晚上,他按捺不住要找地方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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