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红飘带 -魏巍-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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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几条蚕爬在那儿。那身黑棉衣 背上、肩上也有几处露出了棉花,好象是绳子捆绑过的。另一个小青年穿着红军服装,微微 害羞地笑着,显得十分有神,但却不记得他是谁了。毛泽东伸出手来同他们握手,一面笑着 说:“这不是杜师傅吗!他是我们遵义区苏维埃的主席,怎么能不认识!这个小鬼我倒一时 想不起来了。”
金雨来指着那个小鬼笑着说:“主席,我估计你也想不起来了。他就是那个跟着杜师傅一起欢迎我们的小猴子嘛!那 时候一天挑煤,猴瘦猴瘦,吃了几天好的,你看有多精神!这次追击,他跑得可快了,一下 子就闯到敌人师长的伙房,看见一只热腾腾的鸡,抄起来就吃,伙夫说:”快放下,这是给 师长做的!‘他说:“我是红军,连你也得抓起来!’你瞧,小伙子的腿脚有多快!”
大家哈哈大笑。刘英笑得捧着肚子。理发员笑得满手的肥皂沫都流到袖筒里去了。
毛泽东望着杜铁匠脸上和脖子上的伤痕,说:“杜师傅,你的景况不大好吧?”
杜铁匠还没说话,金雨来就插进来说:“他可受了苦了!”
接着,他就把杜铁匠一个多月来的遭遇说了一遍。原来,部队西进以后,敌人当天就占 领了遵义城。杜铁匠因为名声较大,就潜回到农村的家里。组织上托付给他的几个伤员,他 都安排到亲戚家了。他自家亲自护理着一个连长。这个连长,伤很重,不能行动,他就把他 背到山上一个石洞里藏起来。他每天让妻子做了白米饭,用布裹起来,砸得象薄薄的饼子一 样缠在腰里,外面穿上衣服也并不特别显眼。然后他就爬山越岭给伤员送到山洞里。那个红 军连长,每天接到他送去的饭都要流好多眼泪。时间长了,地主、乡政府对他有了怀疑,就 把他抓起来了。每天把他吊在梁上毒打一顿,但他一句也不承认。在关押期间,他妻子的弟 弟,又接替他,还是照旧往山洞里送饭。一直到这次部队砸了乡公所,才把杜铁匠救出来。
“那个连长呢?”刘英听得出了神,插进来问。
“已经养好伤,回部队去了!”
金雨来说到这里,把杜铁匠的袖管和裤管捋开,手脖子和腿腕子全是一道道深深的伤 痕。他指着说:“你看把杜师傅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杜铁匠淡然一笑,显出颇为豪迈的神情,说:“没有什么,那些家伙是早晚要完蛋的!”
毛泽东深情地望着杜铁匠,说:“杜师傅!我们真要谢谢你呀!”
杜铁匠豪爽地一笑,说:“毛主席,别谢我了,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算了!”
“什么要求?”
“我这次就要跟你们走!”
“噢,你要参加红军?”
“是的。”
“你家里离得开吗?”
“我已经给家里说好了。”
毛泽东微笑地点了点头。金雨来搂着杜铁匠的脖子,兴奋地说:“就到我们营里吧!”
毛泽东的头发剪得不长不短,正要开始刮脸,他向理发员摆了摆手:“算了吧!”
“不,你轻意不理发,还是刮一下好。”理发员一坚持,毛泽东只得乖乖听从。他望着 杜铁匠说:“杜师傅,在我们离开这里的一个多月,老百姓对我们还有信心吗?”
“叫我看,群众的心还是向着我们。”杜铁匠说,“有一个小卫生员叫敌人杀了,在这 一带就成了神了。老百姓都叫他‘红军菩萨’。”
“什么,‘红军菩萨’?”
“是的,据说还显过灵呢!这一带方圆几十里没有不知道的。”
“哦,大家都坐下,你详细讲讲。”
刘英从屋子里搬出一条长凳,大家坐下来。毛泽东的胡子上捂着一条热毛巾,静静地听 着。
在红军第一次占领遵义期间,曾经组织了不少工作队到四乡去打土豪,把地主的粮食、 衣物分给穷人。遵义城东南十多里的桑木垭村,也来了工作队。这个工作队里有一个十七八 岁的小卫生员。人生得聪明伶俐,很惹人喜爱。他除了给穷人分东西,还给穷人治病。那 时,这地方正流行“鸡窝寒”,属于伤寒一类的病。小卫生员知道很多偏方,把许多人的病 都治好了。群众简直把他看做神医似的。工作队撤走以后,这卫生员还是天天来给群众看 病,每天早出晚归。红军临走那天晚上,因为给群众看病,他回去得很迟。等他回到驻地, 部队来不及通知他,已经出发走了。给他留下一个条子,一个路线图。他就拿着这个路线图 追赶部队。哪知走出不远,就被地主武装抓住杀害了。消息传到桑木垭,群众非常悲痛。一 个老汉说,我已经知道了,他昨天晚上给我托梦来了。昨天夜里我腰疼得厉害,睡得迷迷糊 糊,他就进来了,站在我床前说,老大爷,我们部队走了,我听说你的腰疼病犯了,不好 受,我来给你治治。说着,就给了我一包药,又给我倒上水,扶侍我吃了,他就要走。我要 起来送他,他用双手按住我说,老大爷,不要送了,我要赶部队去了。孩子这么好,我怎么 能不送呢,我就下了床,结果没有走出几步就碰到门上,这才醒了。村里人一听,心里非常 难过,都说,这么好的孩子,我们怎么能让他暴尸在荒郊野外?这样,就趁黑夜将他的尸身 抬了回来,重新装殓了,将他埋在小龙山上。大家一面烧香,一面祷告说:“你活着给我们 治病,你死了也要保佑我们。”以后就传说他显灵了,常常回来给人们治病。人们有了病, 也就常常拿了香到坟上来祷告求医。渐渐,还有人来倾述各种人间不幸,甚至祷告夫妇和 美,儿女早归。人们就把这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说成是“红军菩萨”。传说愈传愈远,烧香的 人也就愈来愈多。地方上的土豪劣绅、政府官吏都觉得坐不住了。他们觉得这样下去怎么得 了,于是就动手挖坟。开始派几个乡丁去挖,群众都说动不得,红军菩萨这样灵,一动就会 遭到报应。乡丁就不敢挖了。保长看乡丁不敢动手,就亲自来挖。他哆哆嗦嗦来到坟前,拿 起铁锹挖了不到几下,一块石头从坟上滚下来,围观的群众大声喊:“菩萨显灵了!菩萨显 灵了!”保长把铁锹一扔,就瘫在地上。晚上他亲自买了香纸来烧,向菩萨祷告赎罪。区长 一看保长不行,就自己骑了一匹大马来挖。结果还没走到,马腿就让山上的树枝绊坏,群众 越发吵吵说,菩萨显灵了。遵义一个姓高的专员闻听大怒,严令下属立即将坟平毁,如有敢 阻挠者,将严加治罪。命令下了之后,专门派了部队来挖,气象森严,如临大敌。这次坟是 挖开了,棺材也露出来了,但是过了一夜,第二天一看,不知被什么人偷偷填上,完好如 初。坟前的香火反而更多了。据说,群众中暗暗传着一个口号:“敌人毁了香火台,我们还 要垒起来”。方圆几十里、百把里都知道了。群众凡是来的,除了香纸,都要带一捧土,几 块石头。这样白天毁了,夜里又长起来,坟头不但毁不了,而且比以前还大。那些来的人, 有青年、壮年,还有许多老太太,离得越远,心显得越诚。坟前除了香纸,还摆着鸡蛋、水 果之类。反动派看到这样,怕惹起众怒,也就不再议平坟之事。
杜铁匠讲完,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这个小鬼,我在会议上见过,圆乎乎的小脸,一笑还有两个酒涡,蛮可爱的。你们临 走那天,我离开遵义很晚,路上碰见了他。我说,小鬼,快走吧,部队出发了,我很后悔, 当时没有去送他… ”
“他叫什么名字?”毛泽东问。
“我没有问,桑木垭的人也不知道,只好把他的坟叫‘红军坟’。”
毛泽东沉入到深深的感动里,半晌没有言语,过了一会儿才说:“多好的孩子!为我们的红军增了光了。”
说过,稍停了停,又说:“这次打遵义,三军团的参谋长邓萍同志也牺牲了,就埋在小龙山上。我正准备去一 下,离那个小鬼的坟不远吧!”
“不远,两个坟挨着呢!”
发已经理完,理发员象打了一个胜仗似地露出轻松的微笑。毛泽东向他点点头,站起 来。他看看天气尚早,就同杜铁匠、金雨来等一起向小龙山走去。
小龙山紧挨着遵义城,是一座不高的秀美的山冈子。树木蓊郁,几乎把整个山都遮住 了。因为天气和暖,满地都是青草的绿芽,不少小草花都耐不住性子悄悄地开放了。不知什 么鸟儿已在树枝间悠闲地啼唱。
毛泽东来到邓萍墓前,脱下八角红星军帽,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边,就是小卫生员的坟墓了。”杜铁匠往旁边一指。
毛泽东转脸一看,那座坟头果然很大,上面堆着各色各样大大小小的石头。坟前满是香 火纸钱的灰烬,好几挑也挑不完。毛泽东慢慢踱到这座坟前,沉默了一会儿,说:“向我们的小菩萨也鞠一躬吧!”
说过,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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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 (二十五)
遵义大捷的震波,深深震撼了石头城。蒋介石深夜命令陈诚前来密议。
陈诚,这时正红得发紫。由于对中央苏区第五次“围剿”的成功。陈诚在他的权力奋斗 史上,跨上了有决定意义的阶梯。他除了任预备兵团总司令,对中央苏区继续清剿外,还任 命为陆军整理处长,负有整编全国陆军的重任。实际上已把军政部和训练总监部的大部权力 抓取到手。很明显,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是参谋总长了。这对于“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的少年将军,真可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了。
在国民党军人中,陈诚的精明强干,善观风色,善抓机会,善抓兵权、人权、财权,以 及手段的辛辣果决,发展上的一帆风顺,都是令人景慕的。一九二四年在黄埔军校时,他不 过是一个小小的区队长,某天晚间访友,归来时已近拂晓,不便再睡,遂挑灯夜读《三民主 义》,正好为查夜的蒋介石遇见,蒋立即大加奖饰,予以提升,这就成为他一生幸运的起 点。也是事有凑巧,天假其便,国共分裂前夕,陈诚在二十一师当团长,该师师长严重站在 著名的革命派邓演达一边,他唯恐蒋介石借口解散该师,遂将师长让陈诚代理。陈诚感激得 五体投地,他含着眼泪说:“现在凡是积极肯干的,都被看作共产党,谁还敢干!”还说, “师长,你走了我是没有法子干的!”
这位“没有法子干的”师长,不久就投入蒋氏怀抱,屡建功勋,不到一年就升任了南京 警备司令,一举跃居中将。此后,他又参与了蒋介石、阎锡山、冯玉祥的军阀大会战,率部 抢先进入济南、郑州,进一步取得蒋介石的宠信,被提升为十八军军长。从此他就成为蒋介 石嫡系中的一名红人了。
可是,当他参与了剿共战争之后就不那么顺利了。一九三三年第四次“围剿”前,他的 十八军由两个师扩大为六个师,共八九万人。担任中路军总指挥的陈诚,真是信心百倍,满 以为可将江西“赤区”一鼓荡平;谁知刚刚开进,五十二、五十九两个师就连续被歼,一个 师长被打死了,一个师长被活捉了。这对总指挥的脸面,未免太不好看。但是陈诚颇有一点 硬劲儿,在蒋介石面前,仍然坚持按原计划进行,令他的十八军继续向原地区推进。本来希 图侥幸取胜,挽回面子,结果更糟,他赖以起家的十一师也大部被歼,师长肖乾也被打伤。 陈诚在接到这个噩耗时,几乎昏倒在地。战后他觉得无颜见人,径回南昌私寓,闭门不出。 这时国民党内部舆论哗然,对这位不可一世的少壮派军人表现了极大地不敬。竟有人提出要 撤消他的本兼各职,对他的十八军进行改编。但是,蒋介石环顾左右将领,或者优柔寡断, 或者暮气沉沉,没有可与共产党较量者,思之再三,还是把这副剿共重担放在陈诚肩上。陈 诚果然不负重托,在五次“围剿”中掏出了吃奶的力气,行军时穿草鞋,扎大皮带,吃大锅 饭,背干粮袋,真是带着头干。五次“围剿”的成功,怎能不使这位少壮派以英雄自许,以 进步军人自命,夸耀于人呢!他本来个子很矮小,但他的胸脯却挺得高高的,至少要比别人 的胸脯要高出一倍。他在四次“围剿”中遭受的创痛,似乎也渐渐淡漠了。
但是,今天蒋介石的突然召唤,却使他心中踌躇。他敏锐地觉察到,这必定和遵义前线 的失利有关。这次失利不但对自己的脸面不好看,而且薛岳和吴奇伟这些人都是自己推荐 的,都已经是自己圈子里的人物。如果对他们有什么措施,对自己也很不利。
他在汽车里一路想着,来到了黄埔路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