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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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徐家既是忠良之后,冒籍之事自然是子虚乌有,而他李固抓了徐家叔公,残暴二字却也勉强算得上了。徐家阖族找上门来,手持大诰,谁敢说这是冲击官府?谁敢说徐家是乱民?
李固的所有底气都来自于他手里的证据,只是现在,这些所谓的证据都变得不堪一击,他便是想污蔑徐谦为阉党,表现一把自己不畏强暴的本色,只怕也不成了。因为这个理由推翻,徐家就不是阉党,而他李固则成为了真正的‘残暴官吏’。
徐谦嘲讽地看着李固,微微笑道:“李大人,我徐家还是忠良之后吗?”
李固的胸口起伏,脑子里混混沌沌,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满是羞愤,偏偏又不能反击,只得抿着嘴瞪着徐谦一声不吭。
徐谦又道:“既然是忠良之后,那么大人便是污蔑了,大人要打击我的恩师,不惜污蔑学生,这笔帐,学生可以不计较,学生只是个秀才生员,大人则是清贵御使,难道学生还能记大人的仇?”
话锋一转,徐谦却又冷冷地道:“可是大人千不该万不该拿我徐家叔公,叔公已经年过九旬,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一丝一毫不容毁伤,可是大人不念其老迈,只是为了栽赃于学生,从而残害我家恩师,却是连老人家都不放过。我们徐家是忠良之后,叔公被人凌辱,自然要讨个公道,可是大人竟还诬我徐家是冲击官府,是乱民!”
徐谦厉声道:“大人残暴不仁,令人发指,到了现在,你有何话可说?”、
李固眼珠子呆滞,此时已经冒出了委身求全的想法了,他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为了避免事情向更坏的方向发展,此时若是低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就在这稍稍的犹豫之间,徐昌突然大喝一声:“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说?这狗官残暴害民,我们立即拿了他押赴京师,请朝廷治罪!”
徐昌充分发挥了痛打落水狗的本领,一声号召,阖族都捋起了袖子,众人一起朝李固扑过去,那些原本拦截的差役见事情到这个地步,居然不敢阻拦,众人将李固围住,徐昌倒也不客气,先是抢了李固的乌纱,随即抓住李固的衣襟,这是他第一次对官老爷有这么大的勇气。
同时围过来的徐寒,不知发了什么疯,居然狠狠地抡起一个巴掌摔在李固的脸上。
李固痛得死去活来,可是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也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忍不住大叫:“我乃朝廷命官,尔等……”
“哇……”徐谦虽没有上前,可是听到李固大叫一声朝廷命官,徐谦便大叫:“快看,狗官打人了,狗官死到临头,竟还敢打人!”
李固被淹没在人群之中,被徐谦一句冤枉,真恨不得找个豆腐撞死,这时又听人道:“狗官无故殴打良民,按太祖大诰,乃挑筋去指之罪,乡亲们,他已经不是朝廷命官,乃是刑徒罪囚,快制住他,打!”()
第一百零八章:做贼吃肉还要挨打()
县衙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苏县令眼看要失控,连忙喝止,这徐家族人如今是铁了心,一行人架了这李固扬长而去。
苏县令目瞪口呆,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今日这事虽然不说开国一百五十年未有,可至少在这国朝百年之内闻所未闻,对堂堂御使说打就打,说拿就拿,依仗的居然是太祖皇帝的大诰。
他细细回想了一下,总是觉得徐家这么做大大的不妥,便是用骇人听闻四字来形容这种行为也不为过,只怕这事传出去,保准要震动天下。
可是再稍一琢磨,苏县令又感觉没什么不妥,因为按照大明的律法,理论上来说这件事是可行的,谁也挑不出一根刺来。毕竟大诰这东西虽然再没拿人来说事,可毕竟是有法律效应,甚至可以说,大诰就是祖法,而眼下这大明律只算是成律,在大明朝,大明律固然是最实用的律法,可是从理论意义来说,大诰的重要性却稳稳压在大明律之上。
因为官员断案,虽然依据是来自于明律,可是法外不外乎人情,怎么操作,还在于官员本身,你只要找到一个正当的借口,比如念你老迈,念你是读书人,念你如何如何,总能钻出空子来,德大于法嘛。
可是大诰不一样,大诰是祖法,所谓祖宗之法不可废,若是无人认真去计较倒也罢了,可若真有人一根筋拿着这东西来计较,莫说是浙江,便是放眼整个天下,谁敢拿这个来说事?有德有会有礼,而礼的根本就是孝,孝的目标是祖宗,祖宗最大,便是当今天子,他难道敢说一句祖宗之法已不合时宜?
况且李固的罪名已是确凿了,先是构陷良民,随即是无故捉拿乡老,以至激起民愤,从理论角度,徐家还真是占理。
当然,这件事到底是谁对谁错,既不是苏县令说了算,也不是李固和徐家说了算,祖法这东西也可以有其他的解释,解释权毕竟不是徐家,所以苏县令想了想,便觉得这件事只怕还只是个开头,到底谁该打板子,是谢迁、黄锦还有李固背后之人决定。徐家毕竟只是出头鸟,这胜负,只怕还要过些时日才能揭晓。
想明白了关节,苏县令还是呼哧呼哧的冒出几分凉气,这些姓徐的,还真没有一个省油的灯,那徐家叔公当着御使的面能死顶着绝不松口,徐昌见到机会便高呼动手拿人,而徐谦这家伙更妖孽,小小年纪专门做理论指导,一张嘴把大义的名分都占了。
“哎……”苏县令叹气摇头,这一出好戏让他受益颇多,却也让他心惊胆跳,此时黄师爷已经步入堂中来,黄师爷的脸色很不好看,想必也是受惊了,他连忙道:“大人……毕竟是县衙里出的事,这李大人……”
苏县令却是摆摆手,道:“不必,这是神仙打架,和我们无关。要拦,本县也拦不住,本县这里倒是有两件事交给你去办,其一,立即派人通知巡抚、布政、提刑衙门,不必添油加醋,只要把事情说清楚就是了。再有……”苏县令沉默片刻,又觉得不妥,道:“还是本县亲自手书一封书信罢,待会儿你去招呼驿站的人来取,要送急递立即送入京师,耽误不得。”
黄师爷表情凝重,忙道:“大人放心,学生这便去。”
却说徐家押着这李固招摇过市,消息便立即传了出来,黄锦已是坐着轿子到了王公公府上,王公公连忙殷情接了,请他到花厅里吃茶,自己则伺候到一旁,随时听候传唤。
过不多时,便有番役匆匆而来,小心翼翼地凑近黄锦,附着耳朵低语几句。
黄锦哂然一笑,不由道:“这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这徐家的人,还真是蹬鼻子上脸。”
王公公听到蹬鼻子上脸的评价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其实这徐家父子是他保举介绍的,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也得跟着倒霉,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黄锦的脸色,哭丧着脸道:“公公……这姓徐的王八羔子是无礼了些,若是有得罪公公的地方。”
黄锦不由失笑,抚掌道:“你呀,不会巧言令色就别学人家揣摩咱家的心思,这姓徐的很有几分意思,咱家就喜欢蹬鼻子上脸的人,本来嘛,若是徐家见好就收,倒是没什么意思了。可是现在居然还要再闹,这一闹,只怕是要闹到京师去了,这世上的事……”
黄锦眯着眼,舒服地靠在椅上,茶盏托在手里,惬意地道:“这世上的事总是有好有坏,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换句话来说,若是有人不高兴,就总有人高兴,他们要闹,那就闹罢,是该有人来动一动了,对徐家,这叫做以儆效尤,让那些招惹他们的人知晓,徐家并不是好惹的,这是示之以威。可是对……”
黄锦沉默了一下,改换了个用词,旋即道:“可是对某人,恰好可以趁着这个热闹,看一看有些人到底是什么立场,罢罢罢……咱家和你说这么多做什么?做好准备,咱家明日要去拜访谢太保,后日呢,咱家就要回京,你要知会一声徐昌,让他到时随咱家一道去,至于那李固也一并押了去吧,这种事只能算他倒霉,想吃肉,就得有挨打的准备。”
他眯起眼来,便不再吭声了。
王公公云里雾里,却只是尴尬地笑了笑,连声说是。
县衙里发生的事实在过于骇人,几乎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可是最古怪的是,明明这么大的事发生在杭州,整个杭州已经津津乐道地拿这件事做谈资,可是偏偏这官面上的人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巡抚大人照旧前去督促河政,布政使大人依旧上他的堂,提刑衙门最近也没听到有什么动静,唯一有动静的是学政衙门,旨意已经下来,提学桂萼德行有亏,又查出几处失政之处,因此贬低湖北,放为县令。
堂堂提学,这是何等清贵的官?便是在南京做兵部主事,看上去灰头土脸,可是这灰头土脸也只是相对于京师的兵部来说,可是现在却是贬为县令,这已经是极为严厉的处置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朝廷还没有一撸到底,这官身总算还是保住了。
接任桂萼的新任提学也是南京来的官,赴任的速度极快,与桂萼交割了衙内的事务,桂萼这边也早已打好了包袱,拿着一份湖北某县县令的委任,独孤地离开了杭州。
两辆马车停靠在了城外的驿站处,桂萼穿着一身布衣,显得荣辱不惊,那神情中的淡然,仿佛已经超脱了世间的功名,利禄在他眼前都已成了过眼云烟。
马车正在补给,将干粮和一些饮水从驿站里装载入车。
桂萼眺望着延伸到极西方向的官道,默然无言。
站在她身边的是个女子,自是他的胞妹,她头上戴着轻纱,秀丽的面孔隐没在轻纱之后,风儿吹乱了她的秀发,不过她却没有去捋正,只是平淡如水地看着自己的胞兄,一言不发。
良久,桂萼笑了,这一次笑得很轻松,同样是以这种轻松的口吻道:“为兄本来做好了去番禺、去云贵的打算,多亏了这天恩雨露啊,稚儿,湖北你就不必随我去了,你先在杭州把事情都办得妥当之后,立即去和大兄会合……”他目光闪烁,自信满满地道:“多则两年,少则半年,为兄就会和你们在京师见面,到了那时,再把酒言欢罢。”
女子轻轻地吁了口气,忍不住道:“为了达到目的,兄长难道就真的一点……”
桂萼的脸色冷了下来,凛然道:“我寒窗苦读二十年,所思所想所学所用的都是经世之道,与其碌碌无为,为兄宁愿放手一搏,也好过庸庸碌碌,受小人和庸人摆布的好。”
正说着,一匹快马从杭州方向飞奔而来……
第一百零九章:水太深()
快马到了桂萼身前,马上的人下了马,来人正是风头正劲的秀才徐谦。
马自然是租来撑场面的,以徐家的家底,还没有奢侈到养马的地步,就算有这闲钱,以徐昌的小气劲儿,只怕也是别想。
徐家已经过于热闹,虽然许多亲戚住去了客栈,可是这么多人聚在那里,仍然是让人心烦,徐谦听说这位提学座师要走,便偷了个空来拉拉关系。
桂萼看了徐谦一眼,嘴角不由露出了微笑。
院试之后,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秀才其实就已经和桂萼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桂萼虽然平素逢人便板着脸,可是今日要‘怏怏’离开杭州,竟无一人前来相送,人人都对他避之如蛇蝎,徐谦赶场跑来,倒是让他有了一些宽慰。
徐谦下马,朝桂萼作揖道:“学生见过大人……”
桂萼微笑,压压手,道:“不要客气,也不要说那些虚伪客套的话,来,我们随意闲聊罢。”
他握住徐谦的手,将他拉至驿站外的放马亭,坐在亭中的石墩上,而那叫稚儿的女子则是亭亭玉立地在他的身后,一双好奇的眼眸透过轻纱打量徐谦。
徐谦欠身坐下,随即道:“朝廷无故贬谪宗师,实在……”
桂萼又压压手,莞尔一笑道:“这些事休要再提,老夫早就有了准备,倒是你,小小年纪,如今却是举足轻重,近几日的一番举动如流星一般的耀眼,老夫观人无数,唯一看不透的就是你!”
他渭然长叹,随即又道:“可是流星固然耀眼,却也不能长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出身贫贱,从一开始就为人诟病,若是低调行事倒也无妨,可是偏偏你却反其道而行,迟早会有大祸,老夫见你聪明伶俐,将来必成大器,故而今日给予告诫,望你能引以为戒,往后行事多留些心思,瞻前顾后固然不好,可是锐气太盛却也不是好事。”
一上来就和徐谦说一番大道理,其实这些大道理,徐谦会不知道?只是形势如此,已经容不得他再改弦更张了。徐谦正色道:“宗师的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