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第3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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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油嘴滑舌了。
有人还想破口大骂,可是有人发觉杨廷和的脸色一变,居然露出了几分忧色,这些人是极聪明的人,一开始还没有明白过来徐谦的意图,可是这一琢磨,这小贼真他娘的奸诈!
别看徐谦骂的凶,可是透露出来的却是一个信息,现在江南那边,怕是已将杨廷和的事迹传开了,不尊师长倒也罢了,这嫉贤妒能四个字通过明报的文章,怕早已传遍了数省……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杨廷和会怎么办?
第四百五十八章:忠厚老实徐侍读()
不尊师长、没有容人之量。这两样道德标准本来就是官员德行的标尺,现在徐谦弹劾杨廷和两大罪,虽然罪名很是笼统,可是干系可都不小。
更何况,明报已经开始造势,江南的士人不明真相,又有哪个认得什么杨廷和?人毕竟更希望相信的是所谓秘闻,而绝不是官面上的东西。
再者王鳌入阁之后,杨廷和和王鳌的关系确实有几分尴尬,正德朝的时候二人是如漆似胶,可是嘉靖朝何以这般生疏?再有妒贤嫉能这一项,又说要打压某些大臣,这更是引人遐想了。哪个人当朝的时候不要有几个人倒霉?本来倒霉也就倒霉了,最多当事人发一句牢骚就罢了,可是现在弄得天下皆知,这可就有那么点儿忌讳了。
徐谦在江南声望很高,盖因为明报隔三差五地为他吹捧,而更重要的是,徐谦毕竟只是个侍读,一个侍读站出来抨击内阁大学士,对于士林来说,往往不需要知道真相,这心里怕就已经先站到徐谦这边了,在他们看来,徐谦是弱势群体,而杨廷和乃是权威不说,更是宰辅,这样权势滔天的人物,一个小小侍读却突然跳出来抨击,可见徐谦是个耿直而不计较后果的人,国朝百五十年,不乏有卑微官员弹劾宰辅的范例,若是否认徐谦的正当性,那么历代舍身抨击‘奸党’的先贤们岂不是也没有正当性?
读书人最鼓励的就是广开言路,既然徐谦的立场是对的,无论是谁。闻风抨击上官自然也是对的,而杨廷和是对是错已经是次要的问题了。
就算杨廷和没有所谓的不尊师长、嫉贤妒能,大家自然无话可说,而徐谦也不能算是造谣生非。最多只能算是被流言蒙蔽,可是这股不畏强暴、敢于直言的正气却是不能抹杀。
而杨廷和现在则掉进了一个十分古怪的陷阱里,徐谦是对的,那么自己是不是对的呢?你的对错不在于你说了什么。而在于你做了什么,现在徐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弹劾你,你该怎么办?你要不要一巴掌拍死他?要不要干掉这个小子,以儆效尤?
事实证明,杨廷和并不是没有这个想法,本来王鳌要致仕了,杨廷和早就看徐谦不顺眼,再加上下头的官员揣摩上意,到时候根本不必杨廷和出手就可以让徐谦滚出京师。
可现在完全不同了。人家刚刚弹劾了你。刚刚说明报那边抨击你嫉贤妒能、排除异己、结党营私。你转手把人家拍死,这不是坐实了你是第二个刘瑾?只有刘瑾这种没卵子没节操的家伙才做得出这样的事。
现在的局势就好像是徐谦凑上了脸来大声大肆,杨廷和。有种你来打我。可是杨廷和却只能苦笑以对,他不能打。因为现在全天下人都说他排除异己,打死了徐谦,这妒贤嫉能、排除异己的罪名就等于是坐实了,就算朝廷没有人处置他,可是满天下的士林清议必定哗然,会产生无数的非议,明报会肆无忌惮地叫骂,江南的士子会躲在角落里写诗作词,或是写各种章回小说,变着法儿地来骂他。
混到这个地步,好不容易得了这偌大的清名,好不容易成了士人的典范,读书人的楷模,好不容易有机会成为国朝百五十年来寥寥不多的几个贤臣之一,就因为拍死一个徐谦而全部毁于一旦,杨廷和除非疯了才会因小失大。
更可怕的是,徐谦弹劾他的并非只有妒贤嫉能、排除异己,还有一条不尊师长,这是打包弹劾法,就是将几条罪名捆在一起,打包相送,买一送一,童叟无欺。假若其中一条罪名坐实,那么所有人都会深信,这不尊师长这一条怕也是真的。
就好像后世某人被公诉为耍流氓、偷窃,就算只抓到了偷窃的证据,法院没有判耍流氓的加刑,可是所有人看来,这个人不但是小偷,还是个流氓。
道德的批判甚于法律的刑法,至少在这大明朝就是如此。
一旦天下人都认为杨廷和既忘恩负义,又排除异己,这样的人,还好意思位列宰辅吗?
杨廷和深吸了一口气,此时也不由有些佩服徐谦了,徐谦这厮还真是战斗力强大,原本是无路可走,居然能靠着这个杀出一条血路。假若眼下御使们纷纷弹劾徐谦,要收拾徐谦,天下人只会认为杨廷和果然是没有容忍气量,要排除异己,甚至可能还会推出忘恩负义之类的结论。因此,眼下杨廷和为了消除这个影响,非但要表现出容人之量,还得保证徐谦的绝对安全,假若徐谦半路上被人拍了砖头,又或者是得罪了哪个仇家被人弹劾,到时候大家第一个怀疑上的,怕就是他杨廷和了。
再退后一步,假如这个家伙横了心,收买了几个人故意冲到他家去放一把火,而后火势自然被人扑灭,杨廷和也够喝一壶的。
内阁学士往往爱惜羽毛,若是连名声都没了,光有权柄有个什么用?闹到天下非议的地步,单靠权柄能压服别人?
满殿的大臣有人还没有想通这个道理,可是有人却明白了,徐谦这叫以退为进,先将自己置之死地,表面上虽然嚣张,其实却是在保护自己,从此以后,他就受到杨公保护,将来谁要弹劾徐谦,杨公为了防止有人说他排除异己,指使人打击政敌,怕是还不等徐谦反驳,他就要第一个跳出来为徐谦保驾护航。这个家伙,实在歹毒。
陈年也是惊呆了,本来他弹劾徐谦,本意是希望借此给杨公递个投名状,谁晓得竟是给杨公惹了麻烦,这不是摆明着告诉天下人,自己是杨公的小喽啰,是来打击徐谦的吗?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茫然无措,看着一脸铁青的杨廷和一眼,又看朝他冷笑的徐谦,突然意识到,这次不但马屁拍到了马腿,而且似乎还把人得罪了,这……
嘉靖也已经想明白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徐谦居然会采取这样的办法自保,表面上虽然强忍着,肚皮却要笑炸了,敢太岁头上动土,让杨廷和打落了门牙还得往肚子里咽的人除了眼前这个家伙,还真是寻不到第二个人,这厮端的是敢想敢干,其他人就算有这样的主意,怕也不敢付诸行动。
只是效果已经达到,嘉靖怕再节外生枝,连忙怒斥道:“坊间流言便是流言,这是廷议,岂可拿流言来无端污蔑杨先生,真是岂有此理,徐谦,你还不退下。杨先生历经三朝,忠心耿耿,为我大明费尽了心力,若再有诽谤滋事的,朕绝不轻饶。”
嘉靖定了性之后,目光落在杨廷和的身上。
现在皇帝给杨廷和一个台阶,也等于是把皮球踢给了杨廷和,接下来,该是杨廷和的表现了。
杨廷和毫不迟疑,拜倒在地,哽咽道:“老臣执政数年,不敢居功,如今既流言四起,怕非空穴来风,必定有老臣执政有缺,而致人不满之故,千错万错,终究错在老臣,老臣如今年迈不堪,无有寸功,陛下却赐以厚禄,尸位素餐,汗颜之至。还请陛下准允老臣致仕还乡,以浮民望。”
既然是表演,杨廷和自然也得表演得大一些,直接就请辞了。
反正王鳌不在了,朝廷就是个烂摊子,没有人主持大局,看你怎么办。
嘉靖色变,忙道:“杨先生何出此言?百姓无知,被有心之人煽动,胡言乱语,又有徐谦不明就里,口无遮拦,只是朕素知你的德行和忠心,杨卿何故舍朕而去?朕是万万不会准的,你休要多想,好好的为朕办差,朕定不相负。此事朕心意已决,你休要多言,就这样吧。至于侍读徐谦,胆大包天,竟敢诽谤杨先生,罪无可赦,不知杨先生以为当如何惩处?”
杨廷和这才满意,总算挽回了面子,不过一大把年纪居然被个毛头小伙子坑了,心里毕竟不爽,不爽归不爽,眼下却拿徐谦一点办法都没有,要动徐谦,就必须有所牺牲,牺牲的是自己的声望,还有士林的质疑,掐指来算算,怎样都划不来,眼下只能表现出一点气度来,忙道:“风闻奏事,此乃仗义执言,就算无功,亦无过矣,老臣……”说到这里,杨廷和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心,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老臣以为,徐谦揭发时弊,此乃忠厚耿直之举,虽是所言失实,可是惩处二字,未免重了。”
嘉靖勉强忍住笑,看了一眼忠厚的徐侍读,故作遗憾地道:“是吗?既然如此,那么就按杨先生所言来办,只是定要引以为戒,切不可再有如此越轨之举。”
封推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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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面厚心黑()
一场廷议无疾而终。。
许多人本来想要争先恐后捋起袖子狠狠骂一骂徐谦,借此来抱住杨学士的粗大腿,谁晓得事情会变成如此。
至于徐谦当殿大骂杨廷和,胆大包天,可是人家杨廷和都说了,人家这是负责任的举动,是忠厚善良的体现,杨学士既然定了姓,你能奈何!
众人此刻只能苦笑,除了苦笑之外,实在没有其他的表情出来。
廷议结束后,嘉靖绷着个脸出了金殿,好不容易坚持到了暖阁,随即便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黄锦今曰没有随嘉靖去崇文殿,一直在暖阁这边候着,一时莫名其妙,忍不住道:“陛下何故大笑?”
嘉靖兴致勃勃地将事情说了一遍,黄锦先是目瞪口呆,随即也笑起来:“都说徐谦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今曰算是见识了。”
嘉靖撇撇嘴,道:“你等着瞧吧,好戏还在后头呢,朕现在算是琢磨出来了,这个家伙既然闹了这么一出,就肯定不会罢休,杨先生那边头痛的曰子还多着呢。”
黄锦不由干笑一声,不敢接腔了。
却说徐谦出了午门,坐上了轿子,却是不去皇家学堂当值,吩咐轿夫道:“回府。”
虽然说皇家学堂是徐家把持,当值不当值也没人过问,徐谦不在,学务的事自有周泰来处置,可是眼下天色还早,廷议出来就回府,若是被御使得知,少不得要弹劾几句。
可是徐谦却是不在乎,舒舒服服地躺在轿子里打了个盹,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在前头的轿夫打了个趔趄,轿子摇晃,差点没把徐谦颠出来,徐谦忍不住掀开帘子道:“你和杨廷和有什么仇?摔坏了本大人,岂不是要陷杨廷和不信不义?”
他说了句轿夫听不懂的话,脸色又缓和起来,道:“走路小心一些,是不是脚崴了?若是如此,我便下脚步行也可以。”
轿夫忙道:“大人,不妨事。”
徐谦点点头,放下帘子。
等到回到府中,桂稚儿见他回来,惊讶地道:“夫君今曰怎的回来这样早?”
徐谦大言不惭地道:“我放心不下你,所以提早回来了。”
桂稚儿却是不信,道:“你休要逛我,平时也不见你放心不下。”
徐谦只得苦笑道:“好吧,我实话说了,其实我是听到外头有许多不利的流言,有人要伺机报复我,所以小心为妙,以后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了。”
桂稚儿愕然,道:“怎么,谁要伺机报复你,你是堂堂朝廷命官,再者说……”
徐谦制止她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