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锋录-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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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冲苦笑道:“有劳前辈,帮在下……”那人一瞪豹子般闪亮的双眼:“你耍我么?凭我适才扯你一把,尽掂量得出你内功也颇有根底,小小一条麻绳,莫道崩他不断?”
凌冲叹口气:“料应如此……只是确实……这麻绳……”“看你也不似在扯谎哩,”那人打断他的话,“定是运气法门的不对,且待我与你详解一番罢了。”
凌冲才要说话,那人却后退半步,双掌按住胸口,连珠炮似地说道:“你四肢被缚,须得搬运大周天,小周天是无益的。然而真气不能始于丹田,那是静功的归元之法,真气须始于膻中气海……”
他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胃部上方比划:“这里便是膻中,由此将真气循了二十部脉道的经络流注运行。嗯,讲说明白一些,便是先下通丹田,再冲锁钥任、督、冲三脉的‘阴跷库’,喏喏……”
那人做了一个很不文的动作:“便是指的会阴穴。其后将真气上折‘尾闾关’……错了,错了,那是小周天搬运哩。你须得下通双股,走足太阴经下涌泉穴,在足底心,然后再由足太阳经上至会阳穴,再冲‘尾闾关’。由尾闾分两支流注,夹脊上行,至腰脊第十四节椎两侧的‘辘轳关’。其后继续上行……”
他连比带划,缠夹不清地说了一大套,凌冲只觉得这些法门粗浅至极,自己十岁上初练内功,师父就已经传授过了。好不容易挨到一大套讲完,那人笑嘻嘻地问道:“可听明白了么?且自试一试看。”
凌冲不敢违拗,暗暗搬运了一遍大周天,却依旧四肢乏力,丝毫不见成效。他只好继续苦笑道:“在下愚鲁……这个,这个似乎不行……”
“孺子不可教也,”那人叹一口气,“白白讲说半晌,还须某亲自动手。你早说不行呵,劳我唇干舌燥……”
凌冲也不知道是该笑好,还是该哭好。只见那人两步跨到自己身边,蹲下来用力解自己的绑缚:“喏,你看我搬运周天,运气于指,要扯断这区区麻绳,还不是手到擒……咦,不对……”
那人一扯不动,绳索更加勒紧,直疼得凌冲把嘴唇都咬破了。那人大怒:“甚么东西,这样绑人,尽往肉里勒去,存心与某作对么?!”用足力气,又是一扯。
接连三下,才算扯断绑绳,凌冲疼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四肢百骸仿佛被利刃脔割一般,好半晌动弹不得。那人似乎也有些愧疚,忙转过身去,把面孔隐藏在阴影里:“喂,这汉子,你且好生歇着,先不用便坐将起来。”
“多、多谢前辈相助,在下无以为报,”凌冲好半晌才缓过气来,再次问道,“请问前辈尊姓大名?”话音才落,忽然一道劲风扑面而来,凌冲急忙向后一缩,却见一条三尺多长、碗口来粗细的硬鞭横在自己面前。
那人“哈哈”大笑:“不识得某,须识得某的兵器。”凌冲细看那条鞭,只见通体是黄铜打就,金灿灿的好不耀眼,但奇怪的是,鞭身作四棱形,倒有些象锏,上下九节,每节每棱上都镶嵌着一朵漆黑的梅花,花瓣边缘异常锋利,瞧质地象是玄铁铸就。
那人眨眨眼睛:“如今你可知晓了么?”凌冲努力搜寻自己的忆,有哪一位武术名家是使铜鞭的:“前辈莫非是博兴州谭老英雄么?”
那人面色一沉:“谭悦是甚么东西?再猜!”“遮莫是……”凌冲想一想,“‘鞭王’司马大侠?”“司马骥所使的乃是铁鞭也,”那人极度珍爱地抚摩着自己的铜鞭,“这样兵器唤作‘梅花豹尾鞭’。你且看这黄底,黑花,可似豹子的尾巴?怎还不晓得某是哪个?”
凌冲反复思量,却终于还是茫然地摇一摇头。那人象是非常失望,挺直了腰,收好豹尾鞭:“无见识的小子,罢罢,且说与你知晓,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
他说到一半,象是突然想起甚么似的,“哎呦”一声,赶紧顿住,改变话题:“险些出事哩——喂,凌冲,你是唤作凌冲么?你却是甚么人?”
“是甚么人”,这种笼统的问题可怎样回答才好?凌冲犹豫了一下,那人一反手,不知道从哪里又把豹尾鞭掏了出来,向凌冲恶狠狠地一瞪眼:“你可是汉人?”
“自然,在下……”凌冲才说话,又被那人打断了:“你帮了鞑子做事?”凌冲急忙分辩:“在下甚恨鞑子,岂能……”“那你又在相助谁人?”那人竭力表现出一种怀疑和凶狠的态度,看得凌冲心中暗自好笑,“他们为甚么要关你在这里?”
这个问题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凌冲只好回答:“只是误会罢了……”“误会?”那人鞭梢一指凌冲:“遮莫你也是朱元璋的部下?”
凌冲心说你虽然救了我的性命,可是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肯报出来,反倒象审问犯人似地反复盘问我的底细,心下不禁有气,干脆来个以攻为守:“然则前辈又是甚么人?是汉人是蒙古、色目?你又是怎样进来的?尊姓大名为何不肯见告?”
他这连珠炮似地一顿发问,倒把那人唬得一愣:“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罢了,罢了,我天不怕,地不怕,便告诉你知晓又打甚么不紧?某自然是汉人,祖籍广元,乃是吴王诚聘的客卿,可听明白了么?好,你……”
凌冲愣了一下:“却是哪个吴王?”原来至正二十三年九月,张士诚称吴王,第二年正月,宋小明王麾下吴国公朱元璋亦称吴王,这样天下有了两个吴王,时人遂以东吴王、西吴王区别之。
凌冲心想,如果己方在大都潜伏着这样的高手,怎么自己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对方八成是是张士诚的部下。这两年张士诚和朱元璋大王正在江南连番恶战,还好没把自己的真实情况都向他和盘托出。他不让对方有反击的机会,继续问道:“前辈怎样称呼?看前辈身携兵器,不似被囚禁于此牢中的,却不知是怎样进来的,进来所为何事?”心说难道大王埋在大都的这枚钉子,还没被元朝侦破,却已经被张士诚的人发现了么?
“这个……”那人面有犹疑之色,“我的名字称谓,他日你定会知晓,也不争说早说迟——喏,你出去提一下这支‘梅花豹尾鞭’,自有人指点于你……”
他说着说着,似乎又有点得意了起来:“你年幼识浅,竟连某也不识得,此刻若是自报出姓名,倒似某自夸哩。哈哈,迟早你定会知晓,却也不用我自来说知……至于如何得进来,这个恐怕牵累到旁人,此刻尚不便讲说……”
“然则前辈进得这地牢来,自不是专为了解救在下,所谋何事,还望见告,这个……”凌冲话才出口,突然想到这个人讲话虽然有点懵懂,却不象真是个糊涂人,他若是身负了张士诚派遣的任务,专来破获朱元璋在大都的细作,怎么可能会告诉自己?只好试图改口:“这个……若有用得着在下的,请前辈尽管吩咐。”
“你问了某一大套,自身可是滴水不漏哩,”那人嘴里这么说,神色却似乎颇为赞许,“看在大家都欲推翻元廷,驱逐蒙古鞑子的份上,哪怕你是朱元璋的部下,只须亦是汉人,暂时联手也未尝不可。”
凌冲急忙一仰头:“在下专以驱逐胡虏为志!”“好!”那人一把揪住凌冲的肩膀,扶他站了起来,“时辰须差不多了也,你现下可能活动了么?”
凌冲伸伸手脚,气血基本上已经通畅了:“全凭前辈吩咐,只要是为了反元大业,在下万死不辞……只是,须先得出去了……”那人“哈哈”大笑:“既进得来,岂有出不去的道理?”
他放开凌冲,走近门边,左手在腰间一摸,便往窗口伸了出去,象是在够甚么东西。够了几下,脸上突然现出奇怪之极的表情,左臂和半个肩头都已经伸出去了,却似乎还是没有达到目的。
“怪哉,这可……”他忽然回头,向凌冲道,“险些将你忘了也。你的手臂……或许比我的长些,且过来试试。”说着话,把左臂收了进来,轻轻一抖手腕。
凌冲听风辨形,右手一捞,原来是柄两寸长的铁钥匙,不由大喜:“有钥匙便好了。”“好个鸟!”那人让开两步,“快来试试。”
凌冲走过去,也把右臂伸出窗口,向下弯折,寻找锁孔。他的手臂倒似乎确比那人略微长些,却也不能把钥匙插入锁孔。“怎样?”那人问道。凌冲皱皱眉头,一脸的尴尬:“将将摸着,却……”
“一着错,满盘输,”那人低头踱步,“那狗厮明说可以打开的……他的手臂为甚么恁么长?”凌冲一头雾水:“在说哪个?”“你管是哪个?”那人一瞪眼,“休停下,且再试来!”
他左手抱着右臂,右手却不停用豹尾鞭轻敲自己的脑门:“唉,唉,若元方在此便好了,他定有妙计哩……似我这般愚钝……”
凌冲竭力把手臂伸长,还是仅仅中指能够碰到锁孔,想要冒险,又怕失落了钥匙,得不偿失。他叹口气,把右臂缩回来:“须是另谋良策……前辈,你却是……”话音未落,忽被那人一把捂住了嘴。
凌冲瞥过眼去,只见那人向他一努嘴,侧过耳朵来。凌冲会意,也侧耳静静听去,果然地穴中隐约有脚步声响起。
脚步声来得很急,越来越近,忽听一个声音道:“咦,这里有扇门哩。”接着,另外一个声音说道:“且过去瞧瞧,千万小心。”
随即一张蜡黄的面孔凑近了窗口。那使豹尾鞭的高手徒然疾风般松开捂住凌冲嘴巴的左手,五指张开,一把掐住了那面孔两颊上的颊车穴。
窗外那人吓得呆了,只觉得两颊剧痛,不由自主张开嘴来,喉头“咯咯”作响,却说不出话来。只听他身后那人问道:“老柱,怎的了?莫非见着甚么古怪物事?”
话音才落,豹尾鞭从那张面孔旁边的空隙里徒然飞出。只听一声惊呼,随后是重物倒地的沉闷声音传来。凌冲大惊,问道:“前辈,你这是……为甚么杀他?”
那人也不回答,一伸右手:“与我钥匙。”凌冲递过钥匙,那人就从窗口缝里把钥匙伸出去,冷冷地说道:“想活命的,快与我打开了铁门!”
外面那人吓得脸色更加蜡黄,哆哆嗦嗦地把手凑上来,接过钥匙。使豹尾鞭的高手怒目圆睁,低声喝道:“仔细了,倘若钥匙掉落地上,某就捏死了你!”窗口那张面孔不住扭曲,好半晌,才听见锁孔里传出“咔”的一声。
使豹尾鞭的高手徒然松开左手,同时右膝用力,一顶铁门,“当”的一声,铁门大开。门外那人胸前铁门,背后穴壁,连吭也没能吭一声,立刻胸凹脑裂,一命呜呼了。
凌冲抢先冲了出来,看见铁门底下一道血泉涌出,再一转眼,不远处豹尾鞭旁,直挺挺地躺着具口眼不闭的尸体,不禁大怒:“你须不晓得他们是甚么人,为何下此辣手?!”“你怎道我不晓得他们是甚么人?”那人走出来,捡起地上的豹尾鞭,“他们须不是鱼儿,你又不是惠施——且揭开他们衣襟,解下腰牌来看。”
“腰牌?”凌冲一愣,几步奔到不远处那具尸体旁边,蹲下身来查找,果然在他腰间发现了一面黑漆金字牌,“大都警巡院?!”
那人收起豹尾鞭:“哼,你又不是神仙,如何自以为是?下一遭须先探查明白了,再来责问他人。”凌冲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点点头:“前辈……前辈如何晓得他们是鞑子走狗?”“我非神仙,但能掐会算哩,”那人“嘿嘿”地笑道,“且遂我来,不久你自然明白。”
※※※
两人穿过长长的地穴,来到出口附近,只见那架木梯斜搭在壁上,顶上的木板却已经被掀开了。那人才欲去取木梯,忽然一声惊呼,从上面头下脚上掉下一个人来。
凌冲急忙抢前一步,把落下的人接在怀里,右手食中两指趁势拿住他背部大椎穴。还没来得及细看究竟是甚么人,先有一股幽香悄然飘来鼻端。凌冲心下一跳,怀里的人已经叫了起来:“甚么人?放开我!”声音清脆,分明是个女子。
凌冲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这人一张柔嫩的小嘴。忽听上面有人笑道:“啊哈,那丫头定被沈老柱他们捉着了——我说两位啊,先捉将上来,大伙一道快活,休吃独食哩。”
凌冲低头一看,只见一张俏脸在自己臂弯里涨得通红,双目怒气如火,果然就是邱福来的女儿,那个使剑的蓝衫少女。他急忙把她放了下来,但两只手却依旧拿着她的背心穴道,捂着她的嘴,
那个使豹尾鞭的高手“呼”的直跃起丈余,从顶上的出口直接冲了出去。随即是两声闷哼,那张花白钢髯的面孔又在出口处露了出来:“做掉了,上来罢。”
凌冲这才松开那少女。那少女甫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