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锋录-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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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保保和凌冲这才敢转过头来,只见身后整整齐齐排列着数十名骑弓手,都是短衣长靴,头戴交脚幞头,是中州军官的打扮。当先一匹骏马,马上一人,戴展脚幞头,穿团领深绯色绣径寸半小杂花的袍服,是五品武官服色。这人四十多岁年纪,黑脸虬须,右眼角上有长长的一道刀疤,面目狰狞。他听伽璘真抬出皇帝来,冷哼一声,撇撇嘴道:“休抬皇帝出来吓我,我却无缘面见天子哩。有种的且与我枢院里走一遭者!”
王保保趁他们斗嘴的机会,一拉凌冲,闪过众僧,已经到了雪妮娅的身边。那先前劫掳雪妮娅的三个番僧急忙上来阻拦,二人恨之入骨,连下杀手,三两招就把他们打翻在地,昏厥不醒人事了。
伽璘真往下瞥了一眼,他不发话,别的番僧也不敢再上前来拼斗。只听伽璘真道:“我为陛下采选舞女,将军何故横加拦阻?莫非这女子与将军是旧识么?”那姓夏的军官骂道:“皇帝原本聪慧勤政,都是你们这干妖僧,诱他日日不朝,搅闹得天下纷乱,黎民涂炭!采选舞女?好不知羞也!”
伽璘真再也按捺不住,双钵“当”的一合:“听闻夏将军曾是中原赫赫有名的刀客,说不得,我今日要领教了!”王、凌二人趁这个机会,早把雪妮娅扶了起来。他们刚才领教过伽璘真的本事,侥幸得逃性命,哪里还敢耽搁,凌冲一把抱起雪妮娅,两人发足就向来处飞奔。
远远的,听见那姓夏的军官“哈哈”大笑:“你敢来战,我便放这些健儿,将你们一干妖僧都蹉踏了。哪个与你单挑较量?你还不知我今日为何寻你晦气哩?哈哈哈哈~~你若不晓得啊还罢,若晓得啊,活活吓杀了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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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美人赠我黄金凤~
凌冲和王保保把雪妮娅从西番僧人手里救出来后,不敢停留,一直跑到城门口,才“呼呼”喘着气止住脚步。凌冲把雪妮娅放下来,一搭脉,知道她被点了腿上风市穴,急忙运气在她背后拍了一掌,解开穴道。
王保保抱拳问道:“官人高姓可肯见告?”凌冲急忙还礼,答道:“在下姓凌。”王保保又问:“请教表德。”凌冲道:“不敢,在下年幼,无德可表,单名冲,草字退思——官人却怎么称呼?”王保保报了自己的姓名,并说:“无字。”
说着话,转头问雪妮娅:“姑娘还好么?”雪妮娅吓得脸色惨白,勉强笑笑:“可吓杀我也。那、那几个番僧为甚么要捉我?”王保保皱皱眉头:“我也不晓得——不如一起吃杯茶去,压一压惊,恰也到午饭时辰了。”
“阿也!”雪妮娅突然叫了起来,“我爹,他……他一定急坏了哩,我这便须赶回家去才是!”王保保点头,于是和凌冲两个,一路保护着雪妮娅,匆匆进了健德门,穿街走巷,往东南方向行来。等到了清真居门口,都已经未时了。店堂里坐满了客人,吉巴儿跑前跑后的忙不不停。雪妮娅才一进门就问他:“我爹哩?”
“东家一早便随你后面出去了也,”吉巴儿看到她回来,不禁眉开眼笑,“累得我腿上筋都麻了哩,小姐来帮一把呵。”“我爹还未回来么?”雪妮娅心想父亲这两天一直紧跟着自己,自己被那几个番僧捉走的情景,他八成都看见了,这会儿不知道正急成甚么样子呢。不会往警巡院里击鼓报案去了吧?
她急得往外就跑,才到门口,突然一头撞在一个人怀里,抬头一看,却正是自己的父亲艾布。艾布一把抱住她,喜出望外:“你回来了也,你无事罢?”
“我都好,爹,是王大哥与这位官人救了我哩。”雪妮娅忙把站在旁边的凌冲介绍给艾布认识。艾布感激涕零,倒头就要跪拜,凌冲赶紧一把拉住了。
艾布不住道谢,说:“我见女儿被那些番僧掳去,急得甚么似的,亏有两位官人跟上前去相救。两位都好相貌,大富大贵之人,料能救得我女儿平安。我年岁大了,腿脚不便,追赶不上,只得在左近徘徊。天幸女儿无事也!两位官人的大恩大德,不知如何得报?”
王保保说道:“雪姑娘料必吃了些惊吓,老爹且扶她里面去好生将歇罢。我等暂且告退,明日再来叨扰。”说着向凌冲使个眼色,凌冲也急忙说道:“正是,在下也有些许小事要去办理,且明日再来看雪姑娘。”
两人匆匆告辞出来,凌冲跟着王保保向西走去。艾布直送出一条街远,两人好不容易劝说他回去了,王保保才停住脚步,左右望望,已到钟楼附近。他指指不远处一家临街的酒楼,对凌冲说道:“凌兄,在下做东,且去吃一杯酒如何?在下有事请教。”
凌冲答道:“如此,告罪了。”看那酒楼,高挑布招,上写“本店购得一色上等醴辣无比高酒,都中第一”,不禁笑道:“好大口气,且尝尝看。”两人迈进酒楼,早有伙计迎了上来,看凌冲衣着光鲜,官人长、官人短的热情招呼,对待布衣的王保保,态度却徒然降了七分。
王保保也不在意,只笑一笑。两人挑南廊下一个阁子坐了,随便点几个菜,要些稍卖、馒头,又叫打酒来:“门口布招上好大口气,先打两角来我吃看。”伙计陪着笑:“两角怎生得够?您但尝了我的酒啊,他处的再入不得口也。”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等酒菜上桌的工夫,凌冲问道:“适才那些个番僧,却为何光天化日之下敢劫掠女子,王兄晓得其中缘故么?”王保保“哼”了一声:“这事不晓得还罢,晓得了啊,气炸你肺也!真正荒唐透顶——那个伽璘真,凌兄可听闻过么?”
“他是当今的国师,自是听得的,”凌冲回答,“说是教皇帝甚么甚么法儿的……”“唤作‘演揲儿法’,”王保保说道,“‘十六天魔舞’你可知道么?”凌冲先点点头,又复摇头:“听人讲起过这个名字,却不知端底哩。适才那番僧讲道为皇帝拣选舞女,便是为了这个天魔舞么?”王保保一扬眉毛:“‘十六天魔舞’,名舞而实则非舞……”
伙计走进阁子,排上酒菜来,王保保就暂时止住话头。等伙计出去了,才继续说道:“所谓‘十六天魔舞’,乃是西蕃密教有一般修行法门,亦名‘演揲儿法’。要拣选一十六名青春女子,头垂发辫,戴象牙冠,身披缨络,长裙短袄,各持法器为舞。
“此舞所扮象的,乃是密教崇信的一班魔女,故称‘天魔’。又有一十六名男子,为密教诸男魔状。十六对男女互配,这个……这个……”王保保说不下去了,只是望着凌冲,以目示意。
凌冲却依旧一脸的迷茫。王保保没办法,只好斟酌着字句解释说:“密教中本有合体双修之法,凌兄可晓得么?……此法乃是‘演揲儿法’之源也,是谓男子一人,难成正果,要寻个与他相配的女子,两人双双精修,这个……于人生快乐之际,可同证大道……怎仍是不懂得?这个……‘房中术’三字,该晓得罢?”
凌冲再懵懂,这回也听明白了。他还是处男,闻言不禁满脸通红,急忙拍拍桌子,用怒气来掩饰自己的羞恼:“好恨也!忒煞的无耻!”王保保松了一口气,淡淡地回答道:“邪教妖术,你骂他无耻,他却笑你悟不得大道哩。这也罢了,皇帝富有四海,采选几个美女,也随他怎般耍去。可恨的是邪魔附体般着了迷,日夜心思都在淫乱上面,不理国政,才闹得奸臣当道,天下纷乱!”
凌冲听了这话,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但因为才刚认识,也不好反驳他。于是给王保保和自己都斟满了酒,岔开话题说道:“王兄,且吃一杯者,看他酒究是如何——还未请教,王兄从何处学来这套六花拳的?”
两人对饮一杯,果然滋味醇美非常,但要夸是大都第一,未免还是有点吹牛。王保保反问道:“在下也正想请教,凌兄与沈丘陈杞人师傅怎样称呼?”“是在下的义父,”凌冲回答道,“王兄也识得他老人家么?”王保保大为高兴:“十余年前在沈丘,咱们比邻而居的。嗯,有十三年罢。十三年前一别,再未通过音讯——此拳法是我幼小时缠着他教授的。怎么,唤作‘六花拳’么?”
凌冲听王保保说认识义父陈杞人,不免感觉亲热了许多,当下点头回答道:“正是。”两人再干一杯酒,凌冲的话头就有点刹不大住了:“此是家父祖传的拳法,已历五世,得自金末镇南军节度使良佐公,这个便是家祖。”
王保保知道他说的是金末抵抗蒙古入侵的第一名将完颜彝,字良佐,乳名叫做陈和尚。他点点头:“我也听得陈师傅祖上是完颜彝将军。他当年于大昌原、卫州、倒回谷诸役大胜敌军,天下知名。尤其大昌原一战,以四百骑破八千人,号称‘军兴廿载第一番大捷’。真名将也!却不知他也精晓武艺哩。”
凌冲回答:“良佐公起自行武,每战必身先士卒,做到大将,焉能不精熟武艺?便如宋朝岳武穆传下‘岳氏散手’一般,良佐公也传下一套刀法,与这‘六花拳’。他是个旷古奇男子,于拳法上博采众长,自成一家,尤为可敬的是,这套拳的来源,却竟然是一部兵哩。”
“哦?”听到兵,王保保来了兴致,问道,“却不知是哪一部兵?”凌冲夹口菜吃了,笑道:“昔唐将李卫公,参诸葛武侯八阵图,外画之方,内画之圆,乃作‘六花阵’。这‘六花拳’么,便是来自‘六花阵’。”
王保保追问道:“李靖的兵法,世还有传么?”他说的李靖,被唐太宗封为卫国公,就正是凌冲提到的李卫公。“怎的无有?”凌冲笑道,“卫公所传兵法,散见诸籍中,本无完,至宋神宗刊发《武经七》,始收录《唐太宗李卫公问对》,至于是民间搜得,还是后人辑录,便不得而知了。虽有人疑其为宋阮逸伪托之作,却并非定论。”
他笑一笑:“我是不懂得兵法,也未曾读过此,良佐公对他推崇倍至,料必便有后人增删修订过,大体还是真本。王兄可曾读过么?”
王保保笑着摇头:“我是粗人,民间所传兵又少,只读过孙、吴与半部《司马法》,其他甚么《三略》、《六韬》,但闻其名而已。”“我只读过《孙子》,”凌冲笑道,“王兄读得多,可做兵家了。我曾听义父讲起,《问对》一的精要,是对世传武侯八阵的精研,与卫公自创六花的心法。”
王保保点头,凌冲继续说道:“六花拳共分七段,外为六而内为一。”他把筷子当成笔,蘸了点酒水,在桌上画了一张九宫图,解释说:“三三为九宫,中央帅旗所在,四方即为八阵,八阵去其二,是为六花。”
他好象背一样,一口气讲下去:“天地风云龙虎鸟蛇是为八阵,南方朱雀,北方玄武,东方青龙,西方白虎,以合四象四灵。西北为天,东南为风,西南为地,东北为云,以实四隅。此为八阵。六花阵虚其前后,实以两翼,舍鸟蛇而得六,六花拳前六段便以余下的‘天地风云龙虎’为名。中央帅旗所在是其七,六花拳是以共有七段。”
王保保皱着眉头,仔细忆凌冲所说的话,并且问道:“陈师傅只教了我六段拳,却未提还有第七段哩。第七段中军之拳,却是怎样打法?”凌冲笑道:“你我方才使用的,便是第七段拳哩,唤作帅拳:以前六段拳两两相配,天地为一变化,风云为一变化,龙虎为一变化,更之左右,又有六般变化。
“譬如你我适才斗那些番僧所用:‘风樯阵马’配‘云合雾集’,便是帅拳中一招‘风流云散’;‘龙度天门’配‘虎尾春冰’,是一招‘龙争虎斗’;‘地丑德齐’配‘天开图画’,是一招‘地平天成’……”
王保保问道:“这段帅拳,必要两人合用的么?”凌冲笑着摇摇头:“一人单用,威力更大,可惜难以练成,我也只见家父耍过一次。以我的资质,他说须再下十年苦功,方可传授于我,再苦练十年,或可以大成哩。”王保保笑道:“竟然如此难练。”凌冲讲得兴起,说道:“这套六花拳,还有五字要诀,家父可曾讲与王兄听过么?”王保保摇头。凌冲说道:“这五个字,便是‘方、圆、曲、直、锐’,据说也是阵法的诀窍哩。”王保保忙问:“却是怎样解得?”
两人一边聊一边喝酒,很快两角酒就落了肚。凌冲再想倒酒,才发现酒壶空了,连忙招呼伙计过来添酒。就这么一打岔,凌冲吃口菜,打个酒嗝,觉得头脑略微清醒了一些,想一想不对,也不回答王保保的询问,反倒站起身来,打个拱道:“在下先告个便。”王保保笑说:“请便。”于是凌冲大步走出阁子,问过伙计,就直奔楼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