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锋录-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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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去?!”雪妮娅吓了一大跳,心说那尊佛像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呢,这可怎么办?艾布瞪了她一眼:“你当是玩耍哩?这般凶险之事,你一个人去了,爹怎么放心得下?”
“爹,那……”雪妮娅急中生智,急忙说道,“我应允了那人,定要我孤身一人前往的,我……我向真主发过誓来……”“你!”艾布气得直翻白眼,“你、你倒虔诚哩,这等事也是发得誓的么?!”
“是那人教我发个誓来,”既然已经扯谎了,雪妮娅干脆信口雌黄到底,“那人便要死了,我怎好违拗他,教他不得安心地去了?我只得向真主发誓,孤身一人前往帮他做事哩。”艾布斜瞥女儿一眼:“当真?”“自然是真的,”雪妮娅忙道,“您若不信,我可以发……”“随口发誓,哪个来信你?”艾布问道,“那人,是穆斯林?”“啊?”雪妮娅一愣,随即点头,“正是,正是!”
艾布沉吟半晌,叹口气:“你真真的气杀我也!去罢,去罢,诸事小心,办完了事,紧着回来,休在外间乱逛……若再闹出事来,爹须救你不得!”“谨遵爹爹吩咐,”雪妮娅大喜,凑近去在老父脸颊上印了一吻,一阵风似地就往外跑,却又被艾布扯住了。
“这可是小心的模样么?你这般疯颠,我又怎生放心得下?!”艾布怒目而视,吓得雪妮娅伸伸舌头:“是啦,是啦,我晓得了。放手罢,时辰已近了哩。”她没有办法,只好放慢脚步,轻轻走出门去。
艾布想一想,转身对正在抹桌子的吉巴儿说道:“小心看顾着,休躲懒,我出去一趟,午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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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清真居去一品楼,需要走过三个坊穿五条大街,雪妮娅跑了两刻多钟才到,上楼去一直坐到近午时分,却并没有人过来问:“阁下莫非自南方来么?”她觉得好笑,称呼自己为“阁下”已经很奇怪了,问一个自小便生长在大都的回回是否从南方来,定会被人当成疯子的。
伙计不时过来,问她是不是在等人。好在大家都是同行,也曾见过几面,虽然她枯坐着喝了一上午的低价末茶,倒没怎么遭到白眼。
眼见午时都二刻了,还不见有人前来搭讪,她知道今天算是白等了,心中既有一些失望,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正要起身结帐,忽听两个伙计在旁边低声议论道:“那位雪妮娅小姐在桌上画个圈儿,是甚意思?”“我怎么晓得。不过得每日都在西首第二桌吃茶的那两位,也是……”
“依我看来,其中定有古怪,”先前那个伙计说道,“那两位一月有余,每日都来的,怎的今日不见影踪?”“天晓得,不会拍屁股溜走了罢?柜上还着两贯多的帐哩。”“休得乱猜,他们押了贵重物件在柜上,难道不来取么?真若不来了,东家才发财哩。”
雪妮娅听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和自己要办的事情是否有关。侧耳再听,那两个伙计却又谈论别的事情去了。她只好站起来,摸出张十文的至元钞放在桌上,道个别,就走下楼去。
她没吃早饭,身上带的钱不多,在一品楼上没敢叫点心吃食,空腹喝了一上午的寡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偏偏回家的路上酒馆、食摊很多,又正当午饭前后,一阵阵各式各样馋人的香味不断飘来。雪妮娅加快了脚步,一边咽唾沫,一边恨不得要把鼻子捏住。走了不远,才绕过白云楼,忽然身后有脚步身骤然接近,随即听到有人叫道:“这位大姐,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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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按:关于穆斯林的饮食禁忌
元朝时候,将居住于中亚和西南亚信奉伊斯兰教的各民族,统称为回回人。回回人的饮食禁忌很多,最重要的就是不吃猪肉,而其它畜肉,也必须同一宗教的信徒用断喉法杀死的,才准许食用。元太祖忽必烈曾想改变他们的习俗,下诏说:“成吉思汗降生,日出至没,尽收诸国,各依风俗。这许多诸色民内,唯有这回回人每言俺不吃蒙古之食上。为天助护,俺收抚了您也,您是俺奴仆,却不吃俺底茶饭,怎生中?么道,便都吃。便抹杀羊呵,有罪过者……如今直北从八里灰田地将海青来的回回每,‘别人宰杀来的俺不吃’。么道,骚扰贫穷百姓每来底上头,从今以后,木速鲁蛮回回每,术忽回回每,不拣是何人杀来的肉交吃者,休抹杀羊者。”木速鲁蛮回回指伊斯兰教徒,术忽回回指犹太教徒;抹杀羊即断喉法,蒙古人习惯剖腹杀畜,反感断喉法。这道要求废止断喉法和不管谁杀死的畜肉都必须吃的法令,粗暴干涉了回回人的风俗习惯,遭到各地暴力和非暴力的抵抗,忽必烈最终被迫废除了这条法令。
《古兰经》中明确载了伊斯兰教徒所必须遵守的禁忌。第二章173节:“他只禁戒你们吃自死物、血液、猪肉,及不颂真主名字而宰的动物。”第五章3节:“禁止你们吃自死物、血液、猪肉,以及颂非真主之名而宰杀的、勒死的、捶死的、跌死的、触死的、野兽吃剩的动物。”除此以外,穆斯林还禁酒。《古兰经》第五章90节:“信道的人们啊,饮酒、赌博、拜像、求,只是一种秽行,只是恶魔的行为,固当远离,以便你们成功。”同章91节:“恶魔唯愿你们饮酒和赌博而互相仇恨,并且阻止你们念真主,和谨守拜功。”
但酒真的是恶魔的诱惑,能够谨守酒戒的穆斯林,要比谨守猪肉戒的少得多。甚至倭马亚王朝和阿拔斯王朝的历代哈里发中,都不乏嗜酒者,比如赖世德、哈迪、艾敏、麦蒙、瓦西格,等等。这是因为他们钻了《古兰经》中的一个漏洞:在关于禁酒的明文中,酒的原文名称是“赫末尔”,而在先知时代,麦地那人饮用的赫末尔,都是用椰枣制造的。因此阿拉伯世界在传入了葡萄酒、畜奶酒和粮食酒以后,某些人借口这并非赫末尔,不在禁忌之列,可以放心大胆地饮用。
当然,真正虔诚的穆斯林是严守戒律的,而即便滑头的破戒者,一般情况下也不敢公开饮酒(职掌政教大权的哈里发或者不在乎)。不仅如此,将猪肉、酒等禁忌品带入穆斯林居住区和清真饭馆,也是种相当不礼貌的行为,喝醉了进入上述地区,更可能遭到殴打和驱逐。拙作本章的部分情节,就本之于此。
最后,感谢相告相关禁忌并帮助搜集资料的前驻埃及外交武官赵国忠大校,和好友覃睿先生。
~第十八章法是虚耶佛是真~
雪妮娅才从一品楼出来,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叫她,吓了一大跳,心想难道是要等的人来了么?急忙转过身来,却原来是昨晚醉倒在自家店里的那位客人。那客人望了她一眼,笑着作个揖:“果然是小姐哩,昨夜真多谢了。”
雪妮娅赶忙还礼:“休再提起。些许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你他日若……若……也请多光顾小店。”想说你只要不喝酒,就请多到我家店里来,却终于还是把个“酒”字咽了回去。
那客人点头微笑,表示明白她的意思,然后说道:“在下姓王,双名保保,不敢动问小姐怎么称呼?”雪妮娅也报了姓名,问道:“听先生口音,是南方人罢,到大都来是经商么?是读么?”王保保回答:“在下沉丘人氏,才来的大都,却非经商,也不是来读的——世道恁乱,读有甚么用?”
雪妮娅笑笑,正想告罪离开,可惜那讨厌的肚子不听话,开始“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她脸上一红,王保保察觉了,忙道:“想来小姐还未用饭哩。在下冒昧做个东,请小姐赏光,算作致歉并道谢罢。”
雪妮娅忙道:“我须得赶回家中去了,爹爹还在家里等我吃饭哩。”“用些点心总可,”王保保轻轻拉着她的袖子,凑到路边一个食摊旁:“这馄饨似不错哩,可要用些?”雪妮娅尴尬地笑笑,王保保猛然省悟:“对不住,是我蠢得紧哩。”左右望望,找不到清真的摊子,只得说道:“用些素的也好——这莲子粥如何?”
不等雪妮娅回答,他已经跟一个食摊主搭上话了:“请问这莲子粥里可有大油?”那食摊主是位老者,闻言奇怪地望着他:“无有。”王保保追问:“当真无有?”老者不耐烦了:“这位官人,好不晓事,你家莲子粥中放油来者?”
“好,好,”王保保笑着掏钱,“与我两碗。”然后端过一碗来递给雪妮娅:“请,请。”
雪妮娅看他这么热情,不便拒绝,只得道声谢,接过来喝了。王保保也端起碗粥来,问道:“我到大都时日尚浅,却不知有甚么好耍的去处?”
“你来得迟了,若八月十五来啊,大都城内‘巡山’、‘巡仓’,好不热闹哩,”雪妮娅回答,“若要看新鲜玩意,羊角市、斜街,都是商贾百货汇聚的所在。嗯,齐化门外东岳行宫的杏花最为出名,和义门外玉渊潭也……”
“出城路甚远哩,”王保保笑道,“便这左近,可有好耍的?”雪妮娅想一想:“我家不远便是国子监,国子监旁便是孔庙哩,你们读人定爱去的……”看王保保夸张地一皱眉头,于是笑道:“是啦,你并非读人……中心阁便在左近,可以去玩耍……”
王保保掸掸衣襟:“我这一身邋遢打扮,与儒衫终须有别……嗯,中心阁我听闻得,乃是大都城的中心也。”“话虽恁么说,”雪妮娅道,“实要偏西一些。听老人讲,是为的大都中心地势低洼,不便建高的楼阁。此外……中心阁往北不远是大天寿万宁寺,好一座庄严庙宇,听闻是不错的。”
两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功夫,就各自把莲子粥喝得干干净净。王保保放下碗,笑道:“恁多好耍所在,我怕会迷路哩。小姐若是空闲,可能领我四处去走走么?”雪妮娅笑笑,突然间叫了起来:“阿也,爹在家中必是等急了。对不住,我这便要去也。”
王保保忙道:“我与小姐同行罢。”雪妮娅不解地望着他,他点点头:“小姐不是唤在下多光顾贵店么?这便去叨唠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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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清真居,王保保叫了一碗酸汤、一碟炙羊腰、一盘水答饼,坐下来享用。雪妮娅向他笑笑:“我且后面去了,王先生慢用。”王保保点点头:“请,请。”雪妮娅一边向内奔去,一边喊“爹”,却并不见有人答应。她撩起布帘才要进里屋,又回头一望,却看王保保早收敛起了一路上的笑容,双眉微蹙,似有无穷的心事。
雪妮娅愣了一下,突然看见艾布从店外走了进来,忙问:“爹,你却哪里去了?”艾布阴沉着脸,瞥了王保保一眼,径直走进里屋。雪妮娅见他面色不豫,提着心跟进来。艾布才捡张凳子坐下,开口就问:“我哪里去了?我还问你哪里去了哩。哼,莲子粥可好吃么?!”
雪妮娅吓了一跳,当下羞红了脸:“爹,遮莫你跟了我来?”“我怕你出事呀!”艾布叹口气,面色略微缓和一些,“你也不小了,却甚无心机,迟早定要出事的——那年青汉儿是谁?”
“啊,是昨日来店里的一个客人……”雪妮娅随口敷衍。艾布瞪了她一眼:“便是吃醉酒的那个不是?”雪妮娅这一吓更甚,脸色由红转白,嗫嚅着:“爹,你……你怎生晓得的……”“哼,我一早便晓得了,”艾布冷哼一声,“你倒为个小厮遮掩来,我随口一诓,他甚么事敢不老实交待?”雪妮娅恨恨地一跺脚:“吉巴儿,我定饶他不得!”抬眼看老父正瞪着自己,赶紧往后一缩,陪着笑说道:“爹,你真是神人哩,甚事都瞒不过你……”心里说:“你不会连那佛像之事都晓得了吧……”
艾布又轻哼一声,向外面努努嘴:“虽道他犯了禁忌,你却未将他搭出去抛在街上,是该谢你哩,可是恁般股糖样粘将上来,又请你吃粥,不尴不尬的定有图谋!他唤作甚么,做甚营生?”“他说他唤作王保保,河南来的,”雪妮娅红着脸回答,“做甚么营生,我却未曾问起。”艾布皱皱眉头:“你又不晓他做甚事的,便敢与他大街上讲话?”
雪妮娅噘着嘴:“也未讲些甚么……他说初来大都,问我打听甚去处好耍子来,还要我领他各处去耍……”艾布“呼”地站了起来:“你莫不成又应允了?莫不成又向真主发誓?!”雪妮娅跺着脚道:“爹,你说甚么?我与他昨日才得相识,孤男寡女,怎好陪他到处去走?自是未曾应允他喽!”
艾布摇头冷笑,一边走到门边,轻轻撩起门帘的一角,往店堂里看。“这个人唤作王保保么?”他突然沉声说道,“我这双眼睛,甚么样人未曾见过?只这人哈,是忠是奸,是官是贼,我却识不得也,可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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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妮娅此后每天一早,都到一品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