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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我的帝王生涯1261-第5部分

小说: 我的帝王生涯1261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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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着一种难闻的腥味,我问锦衣尉腥味从何而来,他告诉我京城近郊的百姓以皮毛业为 主,每逢入冬季节就将带血的羊皮、牛皮拿到太阳下晾晒,现在官道的两侧晾满了各种牲畜 和野兽的皮毛。

    那个阻拦龙辇的老妇人突然出现在车马群中,前面的骠骑兵和龙辇两侧的侍卫起初没有 发现她。老妇人以一张兽皮盖身跪在官道左侧已经多时了,她掀开兽皮后朝我的龙辇直扑过 来,侍卫们大惊失色。我听见车外响起一片骚动之声,我打开暗窗时侍卫们已经强行架走了 那位白发妇人,我听见她呼天抢地的哭叫着,她说,我的小娥子,把我的小娥子还给我,陛 下开恩放小娥子出宫吧。

    她大喊大叫的干什么?谁是小娥子?我问锦衣尉。奴才不清楚,也许是从民间选来的宫 女吧。谁是小娥子?你认识小娥子吗?我又隔窗询问马车上的一个宫女,我觉得那个老妇人 的哭叫使人心里发慌。小娥子在先王身边侍奉,先王驾崩后一起随棺殉葬了,那个宫女眼泪 汪汪地回答,她掩面啜泣着又说了一句,可怜的母女俩,她们要在黄泉路上见面了。

    我竭力想回忆小娥子这个陌生的宫女的面貌,却什么也没有想起来,要知道大燮宫的八 百宫女面貌都娟秀姣好,互相之间都很相似。她们像一些繁花俏枝在三宫六院之间悄悄地摇 曳生长,然后是盛开或者凋零,一切都不着痕迹,我想不起小娥子的容貌,却想起铜尺山下 的陵墓,想起无数深埋于地底的棺木和死尸,一股深深的凉气奇妙地钻进我的鼻孔,我打了 个喷嚏,我突然感到车里有点冷。

    陛下受惊了。锦衣尉说,那个老妇人该以乱刀斩首。我才没有受惊呢,我不过是想到了 死尸。我披上了一件孔雀氅,系好麂皮护腰,我说,野外比宫里冷多了,你们该想法给我准 备一个小泥炉,我想在车上烤火。我第一次看见了燮国的乡村。那些村落依山傍水,圆顶茅 屋像棋子一样散落在池塘和树林边。初冬的田畴一片荒芜,桑树的枝条上残存着一些枯卷的 叶子。远远的山坡上樵夫砍柴的声音在空谷中回荡,还有一些贩运盐货的商贩从官道旁的小 路上推着独轮小车吱扭扭地经过。我的车队驶过每一个村庄都惹来狗吠人闹之声,那些衣着 破陋面容枯槁的农人集结在路口,他们因为亲眼一睹我的仪容而狂喜激奋,由老人率领着向 我行三叩九拜之礼,当龙辇已经穿越桑树离开村庄,我回头看见那些农人虔诚的仪式仍然在 持续,无数黝黑的前额一遍遍叩击着黄土路,听声音酷似春日惊雷。乡村是贫穷而肮脏的, 农人是饥馑而可怜的,燮国乡村给我的最初印象仅止这些,它与我的想像大相径庭。我忘不 了一个爬在树上的孩子,那个孩子在寒风中的衣着只是一片撕裂的破布,他骑跨在树叉上摹 仿父辈向车队行礼,一只手却不停地从树洞里掏挖着什么,我看了很久才看清楚,他在掏一 种白色的树虫,他嘴里咀嚼的食物就是这种白色的树虫。我差点呕吐起来,我问锦衣尉,那 孩子为什么要吃虫子?锦衣尉说,他是饿了,他家的粮食吃光了就只好吃虫子了。乡村中都 这样乱吃东西,要是遇上灾年,连树上的虫子都会被人抢光,他们就只好扒树皮吃,要是树 皮也被扒光了,他们就出外乞讨为生。如果乞讨途中实在饿急了,他们就抓官道上的黄土 吃,吃着吃着就胀死了。陛下刚才看见的骨头不是牛骨,其实就是死人的尸骨。

    谈到死人我就缄默不语了。我不喜欢这个话题,但是不管在哪里人们都喜欢谈论这件 事。我冷不防打了锦衣尉一个巴掌,警告他不要再谈死人。后来车队经过了月牙湖,我才重 新快活起来。月牙湖水在暮色夕照中泛金泻银,水天一色,满湖芦苇在风中飘飘欲飞,轻柔 的芦花和水鸟盘旋在一起,使湖边的天空一半苍黄一半洁白。更令我惊喜的是水边栖落着一 群羽毛明丽的野鸭,它们被木轮和马蹄惊动后竟然径直朝我的龙辇飞来,我令车夫停车,持 弓跳下龙辇,有一只白头野鸭应我的弓弩之声飘然落地,我高兴得大叫起来,那边的燕郎已 经眼疾手快地捡起中箭的野鸭,一手高举着朝我跑来,陛下,是只母鸭。我让燕郎将那只野 鸭揣在怀里,等会儿到了行宫,我们煮着吃。我对燕郎说。燕郎顺从地把受伤的野鸭揣进怀 里,我看见他的典罗衫很快就被野鸭之血洇红了。在月牙湖边我兴致勃发,随驾车马都停下 来,观望我弯弓射雕的姿态。可惜以后数箭不中,气得我扔掉了手里的弓弩。我想起从前在 近山堂吟诵的诗文中就有感怀月牙湖景致的,我苦苦地回忆却没有想起一鳞半爪,于是我信 口胡诌了两句,月牙湖边夕阳斜,燮王弯弓射野鸭,竟然也博得随驾文官们的鼓掌喝彩。大 学士王镐提议去凉亭那里瞻仰古人的残碑余文,我欣然采纳。一行人来到凉亭下,发现青石 碑铭已经荡然无存,亭柱上过往文人留下的墨迹也被风雨之手抹尽,令人惊异的是凉亭一侧 的斑竹林里凭空多了一间茅屋。来过月牙湖的官吏们都说茅屋起得蹊跷,有人径直过去推启 柴扉,禀报说茅屋里空无一人,再举灯一看,就惊喊起来,墙上有题字,陛下快来看吧。

    我率先走进茅屋,借着松明灯的光线看见墙上那行奇怪的题字,燮王读书处。根据笔迹 我一眼明断是僧人觉空所为。我相信这是他在归隐苦竹山时留给我的最后教诫。所以我轻描 淡写地对侍从们说,不必大惊小怪,这不过是一个僧侣的涂鸦之作。在湖边茅屋下我想像了 一个黑衣僧侣踏雪夜行的情景,觉空清癯苍白的脸变得模糊而不可捉摸。我不知道这个嗜书 如命的僧人是否已经抵达遥远的苦竹寺,是否正在寒窗孤灯下诵读那些破烂发霉的书经。

    夜宿惠州行宫。惠州地界正在流行瘟疫,州吏们在行宫的四周点燃一种野蒿,烟雾缭 绕,辛辣的气味呛得我咳嗽不止。我下榻的正殿也用丝帛堵塞了门窗,到处都令人窒息,据 说这是为了防止瘟疫侵入行宫。我满腔怨气却发泄不出,我从来没预想到会来这个倒霉的惠 州下榻过夜,但是侍从们告诉我这是西巡凤凰关的必由之路。

    我和燕郎玩了一会绷线线的游戏,后来我就让燕郎和我并肩而睡,燕郎身上特有的类似 薄荷的清香淡雅宜人,它改善了惠州行宫污浊的空气。

    过品州时正逢腊月初八,远远地就听见品州城里锣鼓喧天声乐齐鸣的节日之声。我早就 听说品州是燮国境内的富庶之地,德高望重的西王昭阳在燮国公分封的这块领地励精图治, 品州百姓以善织丝绸和商贾之名称雄于芸芸众生之上。我的车队接近品州城门,抬眼可望城 门上方的那块铸金的横匾,上书品州福地四字,据传先王在世时,曾向他的叔父西王昭阳索 要这块横匾,遭到婉言拒绝,先王后来派出一支骠骑兵深夜潜行至此,结果登上云梯的骑兵 都纷纷中矢坠落,据说那一夜西王昭阳亲临城楼防盗,盗匾者都死于西王昭阳的毒箭之手。 西王昭阳与大燮宫心存芥蒂的历史由来已久,随驾的文武官员格处小心谨慎,他们把我的龙 辇凤舆乔装改扮成一支商队进了品州城,车队在僻静的街巷里迂回穿梭,最后抵达装修豪华 富丽的品州行宫,西王昭阳竟然不知道我们到来的消息。品州城内的节日锣鼓使我在行宫内 心神不宁,我决定携燕郎二人微服私访。我无心暗查西王昭阳的丰硕政绩后面隐匿着什么劣 迹,我感兴趣的是民间闹腊八到底是何等的欢娱,品州的百姓到底又是如何地安居敬业其乐 融融。天色向晚,我与燕郎各自换上了皂袄潜出行宫后门,燕郎说他曾经随父到品州城卖过 铁器,他可以充当我的向导。

    除了几家纺织作坊偶有嗡嗡的缫丝声,品州城内万人空巷,街衢之间的石板路面在冬日 夕照下泛出洁净的光泽。燕郎领着我朝市声鼎沸的大钟亭走,途中遇到一家匆乙因烊的小酒 铺,面色醺红的酒铺老板正站在板凳上摘门前的幌子,他朝我们挥舞着那面酒幌嚷嚷,快走 吧,舞龙蛇的快过大钟亭啦。在品州城我生平第一次走了二里之地,燕郎拉着我的手挤进大 钟亭的茫茫人群,我的脚底已经起了水泡。没有人注意我和燕郎,欢乐狂喜的人群如潮水在 大钟亭的空地上涌来涌去,我时刻担心脚上嫌大的麻屐会被人踩掉。我生平第一次跻身于布 衣百姓之中,身体被追逐社火的人流冲得东摇西摆,我只好紧紧抓住燕郎的手臂,惟恐与他 走散。燕郎像条泥鳅似地灵巧轻捷,领着我在人群中穿梭来往,陛下别怕,闹腊八就是人 多。燕郎俯着我的耳朵说,我会让陛下看到所有好玩的东西,先看陆上的,后看水上的,最 后再看市上的。这次微服出游令我大开眼界。品州城内的狂欢气氛和惠州城内的郁郁闷闷形 成鲜明的对比。先王的仇敌西王昭阳统辖着如此亢奋如此疯狂的城池,使我感到一丝隐隐的 忧虑,在这里我亲眼观赏了著名的品州腊八之伎,计有吹弹舞拍、鼓板投壶、花弹蹴鞠、分 茶弄水、踏滚木、走索、弄盘、讴唱、飞禽、水傀儡、鬻道术戏法、吞刀吐火、起轮、风 筝、流星火爆等十余种。这些都是燕郎所谓的陆上伎乐。燕郎还要拉我去湖边看水上的画舫 小船,说那里的人更多,因为所有新鲜奇俏的商品在腊八节上船出售。我盯着一个在空中走 索的杂耍艺人,正在难定东西之际,从杂耍班的布缦后面走来一个黑脸汉子,他直视着我的 眼睛熠熠发亮。孩子,好轻巧的身板,他伸出手在我的腰间捏了一把,疼得我惊叫了一声。 我听见黑脸汉子操着南部口音说,孩子,跟我走,我会教你走索的。我对他笑了笑,燕郎在 一旁则吓白了脸,他急急地说了声,陛下快跑,就拉着我的手挤出了看杂耍的人群。吓死我 了。跑出一段路燕郎放开了我的手,他仍然白着脸说,杂耍班最会拐人了,要是陛下真的让 他们拐跑了,我就活不成了。那怕什么?我倒觉得走索比当燮王威武多了,那才是英雄。我 想了想我跟走索艺人的差别,很认真地说,我不喜欢当燮王,我喜欢走索艺人。

    要是陛下去走索,我就去踏滚木。燕郎说。你说话怎么像个老宫女一般乖巧?我在燕郎 的腮帮上拧了一把。燕郎立刻满面羞赦之色,我又说,别脸红呀,你怎么老是像个女孩子一 般羞羞答答呢?

    燕郎咬着嘴唇,眼神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他说,奴才罪该万死,以后再也不敢脸红害羞 了,不知道陛下还想不想去看看别处的热闹?

    去吧,既然溜出来就玩个痛快吧。

    我和燕郎最后来到品州城西侧的香柳湖边。湖边果然是另一番人间仙景,无数画船小舫 上歌妓舞鬟,弦乐笙箫,船家罗列无数珍品奇货招徕游人,计有闹竿、戏具、花篮、画扇、 彩旗、糖鱼、粉饵、时花、泥孩儿等样,岸上的货摊则摆满了珠翠冠梳、销金彩缎、犀钿漆 窑等各种玩器。我看得眼花缭乱,直叹没有随身携带银子。燕郎神秘地说,陛下想要哪样尽 管吩咐,奴才不花一文也可以弄到手。我就指着船头上的几个彩塑泥孩儿说,我想要那些泥 孩儿,你去给我弄来吧。燕郎让我站在原地等他,我站在一棵大柳树下,心里疑惑着燕郎轻 松的承诺。顷刻就看见燕郎拨开人群往我这边走,边走边从怀里掏着什么,先掏出一个泥孩 儿,又掏出一个泥孩儿,一共掏出四只,捧在手上对我嘻嘻地笑。是偷来的?我恍然大悟, 我接过四只泥孩儿问燕郎,那么多的人守着,你怎么偷来的?

    眼快手快腿快,燕郎莞尔一笑,他摸了摸头皮说,我三哥教我的,我三哥什么都偷得 到,有一次他还在屠户的眼皮底下偷过一头猪。你有这一手怎么不告诉我?早知道我就让你 去偷皇甫夫人的玉如意了。要不你去把品州城门上的金匾给我偷来?那都是我最喜欢的东 西。我对燕郎亦真亦假地说。那可不行,会砍头的,奴才万万不敢。燕郎回头朝湖边望了 望,他拉了拉我的衣角,陛下快走吧,我怕船家发现了会追来。回行宫的路上是燕郎背我走 的,因为我已经走不动了。我们穿越品州城欢乐的街市,听见路人在纷纷议论燮王驾临品州 的消息。我在燕郎的背上掩嘴窃笑,我发誓这是我十四年来最快活最自由的一天。后来我对 燕郎说我以后要把西王昭阳逐出品州城,把我的燮国京城迁到品州来。燕郎在我的身下嗤嗤 地笑,他说,那就好玩了,我可以天天去给陛下偷泥孩儿了。四个彩塑泥孩儿在后来的西巡 途中一一丢失了。后来又经过了许多燮国的城镇,品州城的腊八节狂欢留给我的印象渐渐淡 薄了。但是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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