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帝王生涯1261-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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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是王位的继承人,你割去他们手指怎 么向祖宗英灵交待呢?又怎么向宫廷内外的官吏百姓交待呢?可是黛娘的手指不是因为下毒 被割除了吗?我申辩道。那可不一样。黛娘是个贱婢,而端文兄弟是大燮王的血脉,也是我 疼爱的孙子,我不会让他们随便失去手指的。我垂着头坐在皇甫夫人身边,我闻到她的裙裾 上有一股麝香和灵芝草混杂的气味,还有一只可爱的晶莹剔透的玉如意,系挂在她的龙凤腰 带上,我恨不得一把拽过那只玉如意塞进囊中,可惜我没有这个胆量。
端白,你知道吗?在我们大燮宫,立王容易,废王也很容易,我的这句话你千万要记 住。
我听懂了祖母皇甫夫人最后的嘱咐。我大步走出锦绣堂,朝堂前的菊花圃里狠狠地吐了 一口唾沫。老不死的东西,早死早好。我偷偷地骂了一句。这种骂人话是我从母后孟夫人那 里听会的。我觉得骂一句不足以发泄我的义愤,就纵身跳进皇甫夫人心爱的花圃里,踩断了 一些黄色的菊花枝茎。我抬起头猛然发现那个挨打的小宫女站在檐下,朝我这边惊讶地张望 着。我看见她的额角上鼓起了一个血包,那就是皇甫夫人的寿杖打的。我想起皇甫夫人关于 仁慈爱心的劝诫,心里觉得很好笑。记得在近山堂读书时背诵过一句箴言,言行不一,人之 祸也。我觉得这句话在皇甫夫人身上得到了诠释。端文和端武就是这时候走进锦绣堂前的月 牙门的。我从菊花圃里跳出来,拦住了他们的通道。他们似乎没有料到我会在这里,表情看 来都很吃惊。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我对他们恶声恶气地发难。向祖母请安。端文不卑不亢地说。
你们怎么从来不向我请安?我用菊花枝扫他们的下腭。端文没有说话。端武则愤然瞪着 我。我上去推了他一把,端武趔趄着退后一步,站稳后仍然用那双细小的眼睛瞪着我。我又 掐了一朵菊花朝端武脸上扔去。我说,你再敢瞪我我就让人剜了你的眼睛。端武扭过脸一动 不动地站在那儿,他不敢再瞪我了。旁边的端文脸色苍白,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有一点泪光闪 闪烁烁的,而酷似妇人的薄唇抿紧了更加鲜红欲滴。我又没推你砸你,你有什么可难受的? 我转向端文挑衅地说,你有种就再对我放一支暗箭,我等着呢。端文仍然不说话,他拉着端 武绕开了我,朝锦绣堂匆匆跑去。我发现祖母皇甫夫人已经站在廊下了,也许她已经在那里 观望了一阵了,皇甫夫人拄着寿杖,神色淡漠宁静,我看不出她对我的行为是褒还是贬。我 不管这些,我觉得我现在出了一口气就不亏啦。
到我继位这一年,燮宫的宦宫阉竖已所剩无几,这是因为已故的父王天性憎恶阉人的缘 故,他把他们一个个逐出王宫,然后派人将民间美女一批批搜罗进宫,于是燮王宫成了一个 脂粉美女的天下,我的父王沉溺其中,纵情享受他酷爱的女色和床第之欢,据我的师傅僧人 觉空说,这是导致父王英年早逝的最重要的原因。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在大燮宫前的红墙下毙命的那些宦官,他们明显是因为饥寒而死的。 他们等待着燮王将他们召回宫中,坐在红墙下坚持了一个冬天,最后终于在大雪天丧失了意 志,十几个人抱在一起死于冰雪之中。这么多年来我始终对他们的选择迷惑不解,他们为什 么不去乡间种植黍米或者采桑养蚕,为什么非要在大燮宫前白白地死去?我问过僧人觉空, 他建议我忘掉那件事,他说,这些人可悲,这些人可怜,这些人也很可恶。
我对宦官阉竖的坏印象也直接来自觉空,我从小到大没有让任何阉人伺候过我,当然这 都是我成为燮王之前的生活。我没想到这一年皇甫夫人对宫役的调整如此波澜壮阔,她接纳 了南部三县送来的三百名小阉人入宫,又准备逐出无数体弱多病或者性格不驯的宫女,我更 没有想到我的师傅僧人觉空也列在皇甫夫人的闲人名单里。
事前我不知道觉空离宫的消息。那天早晨我坐在繁心殿上,接受殿外三百名小阉人的万 福之礼。我看见三百名与我同龄的孩子跪在外面,黑压压的一片,我觉得很好笑,但皇甫夫 人和孟夫人就坐在我两侧,我不宜笑出声来,于是我就捂着嘴低下头笑。等我抬起头来,恰 恰看见那些孩子的队列后面跪着另一个人,我看清了他是我的师傅僧人觉空,他卸去了大学 士的峨冠博带,重新换上了一袭黑色袈裟,挺直上身跪在那里。我不知道觉空为什么这样 做。我从御榻上跳起来,被皇甫夫人制止了。她用寿杖的顶端压住我的脚,使我不能动弹。 觉空不再是你的师傅了,他马上就要离宫,让他跪在那儿向你道别吧。皇甫夫人说,你现在 不能下殿。为什么?为什么让他离宫?我对皇甫夫人高声喊叫。你已经十四岁了,你需要师 傅了。一国之君需要臣相,却不需要一个秃头和尚。他不是和尚,他是父王给我请来的师 傅。我要他留在我身边。我拚命摇着头说,我不要小宦官,我要觉空师傅。可是我不能让他 留在你身边,他已经把你教育成一个古怪的孩子,他还会把你教育成一个古怪的燮王。皇甫 夫人松开寿杖,在地上笃笃戳击了几下,她换了一种温和的语气对我说,我并没有驱他出宫 的意思,我亲自向他征询过意见,他说他想离宫,他说他本来就不想做你的师傅了。不。我 突然狂叫了一声,然后不顾一切地冲下繁心殿,我冲过三百名小阉宦的整齐的队伍时,他们 都仰起脸崇敬而无声地望着我。我抱住了我的师傅僧人觉空放声大哭,繁心殿前的人群似乎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我听见我的哭声在周围的寂静中异常嘹亮。
别哭,你是燮王,在臣民面前是不能哭的。僧人觉空撩起袈裟一角擦拭我的眼泪,他的 微笑依然恬淡而圣洁,他的膝部依然跪在地上。我看见他从袈裟的袖管里抽出那册《论 语》,他说,你至今没读完这部书,这是我离宫的唯一遗憾。我不要读书。我要你留在宫 里。
说到底你还是个孩子。僧人觉空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的目光如炬,停留在我的前额上, 然后从我的黑豹龙冠上草草掠过,地用一种忧郁的声音说,孩子,少年为王是你的造化,也 是你的不幸。我看见他的手颤栗着将书册递给我,然后他站起来,以双袖掸去袈裟上的尘 埃,我知道他要走了,我知道我已经无法留住他了。师傅,你去哪里?我朝他的背影喊了一 句。苦竹寺。僧人觉空远远地站住,双掌合十朝天空凝望了片刻。我听见他最后的模糊的回 答,苦竹寺在苦竹林里,苦竹林在苦竹山上。我泪流满面。我知道这样的场面中我的表现有 失体统,但我想既然我是燮王,我就有权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想哭就哭,祖母皇甫夫人凭什 么不让我哭呢?我一边抹着泪一边往繁心殿上走,那些小阉宦们仍然像木桩一样跪在两侧, 偷偷地仰望我的泪脸。为了报复皇甫夫人,我踢了许多小阉宦的屁股,他们嘴里发出此起彼 伏的呻吟声,我就这样一路踢过去,我觉得他们的屁股无比柔软也无比讨厌。
觉空离宫的那个晚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珠,我倚坐在窗栏上暗自神伤,宫灯在夜来的 风雨中飘摇不定,而庭院里的芭蕉和菊花的枯枝败叶上响起一片沙沙之声,这样的雨夜里许 多潮湿的事物在静静腐烂。书童朗读《论语》的声音像飞虫漂泛在夜雨声中,我充耳不闻, 我仍然想着我的师傅僧人觉空,想他睿智而独特的谈吐,想他清癯而超拔的面容,也想他离 我而去时最后的言语。我愈想愈伤心,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喜爱的僧人觉空赶走。
苦竹寺到底在哪里?我打断了书童的朗读。在很远的地方,好像是在莞国的丛山峻岭 中。到底有多远?坐马车去需要多少天?
我不太清楚,陛下想去那个地方吗?
我只是随便问问。我哪儿都想去,可哪儿也不能去。皇甫夫人甚至不让我跨出宫门一 步。
这个雨夜我又做了恶梦。在梦中看见一群白色的小鬼在床榻四周呜呜地哭泣,他们的身 形状如布制玩偶,头部却酷似一些熟悉的宫人,有一个很像被殉葬了的杨夫人,还有一个很 像被割除了手指和舌头的黛娘。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梦醒后我听见窗外夜雨未央,床榻上的 锦衾绣被依然残存着白色小鬼飘忽的身影,我恐惧万分地拍打着床榻,榻下瞌睡的宫女们纷 纷爬起来拥到我的身边,她们疑惑不解,彼此面面相觑,有一个宫女捧着我的便壶。
我不撒尿,快帮我把床上的小鬼赶走。我一边拍打一边对宫女们喊,你们怎么傻站着? 快动手把他们赶走。没有小鬼。陛下,那只是月光。一个宫女说。
陛下,那是宫灯的影子。另一个宫女说。你们都是瞎眼蠢货,你们没看见这些白色小鬼 在我腿上蹦蹦跳跳吗?我挣扎着跳下床榻,我说,你们快把觉空找来,快让他把这些白色小 鬼全部赶走。
陛下,觉空师傅今日已经离宫了。宫女们战战兢兢地回答,她们仍然对床榻上的白色小 鬼视而不见。我恍然清醒过来。我想起这个雨夜僧人觉空已经跋涉在去莞国苦竹寺的路上 了,他不会再为我驱赶吓人的鬼魅。觉空已走,燮国的灾难就要降临了。我的脑子里突然冒 出老疯子孙信的那类古怪的谶语。我觉得悲愤交加,周围宫女们困倦而茫然的脸使我厌烦, 我抢过了宫女手中的那只便壶,用力掷在地上。陶瓷迸裂的响声在雨夜里异常清脆,宫女们 吓得一齐跪了下来。便壶碎了,燮国的灾难就要降临了。我摹仿老疯子孙信的声调对宫女们 说,我看见了白色小鬼,燮国的灾难就要降临了。为了躲避床榻上的白色小鬼的侵扰,我破 例让两名宫女睡在我的两侧,另外两名宫女则在榻下抚琴轻唱,当白色小鬼慢慢逃遁后,庭 院里的雨声也消失了。廊檐滴水无力地落在芭蕉叶上。我闻到宫女们身上脂粉的香味,同时 也闻到了窗栏外植物和秋虫腐烂死亡的酸臭,这是大燮宫亘古未变的气息。这是我最初的帝 王生涯中的一个夜晚。初次遗精是在另一个怪梦中发生的。我梦见了冷宫中的黛粮,梦见她 怀抱琵琶坐在菊花丛中轻歌曼唱,黛粮就这样平举着双手轻移莲步,琵琶挎在她的肩上,轻 轻撞击着半裸的白雪般的腰臀。黛娘满面春晖,一抹笑意妖冶而放荡,我对她喊,黛娘,不 准你那样笑。但黛娘笑得更加艳媚使我感到窒息。我又对她喊,黛娘,不准你靠近我。但黛 娘的手仍然固执地伸过来,那只失去了手指的面饼形状的手滴着血,放肆而又温柔,它触摸 了我的神圣的下体,一如手指与琵琶六弦的接触,我听见了一种来自天穹之外的音乐,我的 身体为之剧烈地颤抖。我还记得自己发出了一声惊骇而快乐的呻吟。早晨起来我自己动手换 下了湿漉漉的中裤儿,我看着上面的污迹问榻下的宫女,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宫女们都 盯着我手里的裤儿笑而不答,一个年老的宫女抢先接了过去,她说,恭喜陛下了,这是陛下 的子子孙孙。我看见她用一只铜盘托着我的中裤急匆匆地退下,我喊道别急着去洗,我还没 细看是什么东西呢。宫女止步回答说,我去禀告皇甫老夫人,这是老夫人吩咐的。活见鬼, 什么都要禀告老夫人。我发了一句牢骚,看见宫女们已经抬来了一盆浸着香草的热水,她们 让我沐浴,我却伏在床榻上不想动弹,我在想夜来的梦是怎么回事,梦里的黛娘又是怎么回 事。我没有想明白,既然想不明白我就不再去想了。从宫女们羞涩而喜悦的表情来判断,这 似乎是件喜事。她们也许可以去皇甫夫人那里邀功领赏了,这些贱婢们很快乐可我自己却不 快乐。
我一点也不快乐。皇甫夫人以八名宦官替代八名宫女来服侍我的起居。她以一种不容商 量的语气告诉我,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些宫女一定要离开清修堂了。她说历代大燮君主都一 样,一俟发身成人,就由宦官替代宫女伺候起居,这是宫里的规矩。皇甫夫人这么说我就没 有办法了,我在清修堂与八名宫女挥泪告别,看见她们一个个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我心里很 难过,一时却想不起补偿的办法。有一个宫女说,陛下,我以后不容易见到你了,你今天开 恩让我摸摸你吧。我点了点头,摸吧,你想摸哪儿呢?那个宫女犹犹豫豫地说,就让我摸摸 陛下的脚趾吧,让我能永生永世蒙受陛下的福荫。我很爽快地脱掉了鞋袜,将双足高高地翘 起来,那个宫女半跪着满含热泪地抚摸我的脚趾,另外七名宫女紧跟在她的后面。这个独特 的仪式持续重复了很长时间,甚至有一个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