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帝王生涯1261-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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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他说只要剜去她们的舌头她们就哭不出声音来了。我又问他剜去舌头会不会死 人,刑吏说只要剜得准就不会死人。我说那你们就去剜吧,我再也不要听她们的鬼哭狼嚎 了。
这件事是在绝对秘密下进行的,除了刑吏和我谁也不知道。刑吏后来提了一个血淋淋的 纸包来见我,他慢慢把纸包打开,一边对我说,这回她们再也哭不出声音来了。我朝纸包睇 视了一眼,那些爱哭的嫔妃们的舌头看上去就像美味的红卤猪舌一样。我赏了刑吏一些银 子,吩咐他说,千万别告诉皇甫夫人,她若问起来就说她们自己不小心把舌头咬断了。那天 夜里我很不安,冷宫的方向果然寂静无声,除了飒飒的秋风落叶和间或响起的夜漏梆声,整 个燮王宫都是一片死寂。我在龙榻上辗转反侧,想起我下令割去了那些可怜的妇人的舌头, 突然觉得有点害怕,现在没有什么声音来折磨我的听觉了,我反而更加难以入眠。榻下的宫 女闻声而起,她说,殿下要解手吗?我摇了摇头。我望着窗外半暗半明的灯笼和蓝紫色的夜 空,想像冷宫中的妇人们欲哭无声的景象。为什么这么寂静?没有声音我也睡不着,我对宫 女说,你去把我的蛐蛐罐拿来吧。宫女抱来了我心爱的蛐蛐罐,后来我每夜听着黑翼促织清 脆的鸣叫入睡,我感到一丝忧虑,秋天一旦过去,我豢养的大批促织一旦在第一场大雪中死 去,那时候我该怎样打发漫漫长夜呢?我为我让刑吏犯下的罪孽惴惴不安。我暗暗观察了皇 甫夫人和丞相大臣们对此的反应,他们似乎毫无察觉。有一天在罢朝之后我问皇甫夫人最近 是否去过冷宫,我说那些妇人竟然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皇甫夫人慈爱地注视着我良久,最 后她叹了口气说,怪不得这几夜一片死寂,我每夜都睡不着觉。我说,祖母喜欢听那些妇人 半夜的哭声吗?皇甫夫人不置可否地微笑着,她说,剜了就剜了,只是千万别让风声走漏到 宫外,我已吩咐过有关宫人,谁走漏风声就剜掉谁的舌头。我心中的石头坦然落地。祖母皇 甫夫人的惩罚方式原来与我如出一辙,这使我感到一丝慰藉和一丝茫然。看来我并没有做错 什么。我把冷宫里十三位妇人的舌头割下来了,但皇甫夫人认为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冶炼仙丹的青铜大釜依然耸立在宫墙一侧,釜下的炭火业已熄灭,以手指扪及变色的青 铜,青铜竟然还是温然灼人的。已故的先王常年服用仙丹,炼丹师傅是他从遥远的蓬莱国重 金聘来的。蓬莱仙丹未能延长先王羸弱而纵欲的生命,在先王驾崩的前夜炼丹师傅从宫中逃 之夭夭,证明那种祛病延年长生不老的仙丹只是一颗骗人的泥丸。
司火的老宫役孙信已经白发苍苍,我看见他在萧瑟的秋风中徘徊于炼丹炉前,俯身拾取 着地上的残薪余灰。我每次经过炼丹炉前,孙信就双手捧起一堆灰烬跪行而至,他说,火已 熄灭,燮国的灾难快要降临了。
我知道老宫役孙信是个疯子。有人想将他逐出宫中,被我阻拦了。我不仅喜欢孙信,而 且喜欢重复他的不祥的咒语。我长久地注视着他手中炼丹留下的灰烬。我说,火已熄灭,燮 国的灾难快要降临了。当我身边簇拥着那些谄媚的赔笑的宦官宫吏,我时常想起老宫役孙信 那张悲哀的泪光盈盈的脸,我对他们说,你们傻笑什么?火已熄灭,燮国的灾难就要降临 了。秋天的猎场满目荒芜,灌木丛和杂草齐及我的腰膝,烧山赶兽的火堆在山坡上明妹灭 灭,铜尺山的谷地里弥漫着草木焚烧后的焦味,而野兔、狍子、山鹿就在满山的烟蔼中匆匆 奔逃。我听见狩猎者的响箭声和欢呼声在铜尺山山谷里此起彼伏地回荡。我喜欢一年一度的 宫廷围猎的场面。策马持弓的队伍浩浩荡荡,几乎所有的男性主族成员都参加了这次围猎。 在我的红鬃矮马后紧跟而上的是我的那些异母兄弟。我看见三公子端武和他的胞兄端文,他 们神色阴郁或者趾高气扬,我还看见文弱的二公子端轩和蠢笨的四公子端明,他们像跟屁虫 一样跟在我的后面,除此之外,随行的还有我的师傅僧人觉空和一队担任守卫的紫衣骠骑 兵。
我的帝王生涯中遭受的第一次暗算就发生在围猎场上。我记得一只黄褐色的野山鹿从我 的马前一掠而过,它的美丽的皮毛在灌木丛中闪闪烁烁,我纵缰而追,听见觉空在后面喊, 小心,小心暗箭机关。我回过头,那支有毒的暗箭恰好掠过我的白翎头盔,这个瞬间令周围 的随行惊出一身冷汗。我也被吓了一跳。僧人觉空策马过来,把我抱上了他的马鞍。我余悸 未消地摘下白翎头盔,发现那棵雪白的雁翎已经被箭矢射断。谁在施放冷箭?我问觉空,谁 想害我?觉空朝四面的山坡树林眺望着,沉默了良久说,你的仇人,我说,谁是我的仇人? 觉空笑了笑回答,你自己看吧,谁现在躲得最远,谁就是你的仇人。我发现我的四位异母兄 弟突然都消失不见了。他们肯定躲在某片隐蔽的树林后面。我怀疑那支冷箭是大公子端文射 来的,在我们兄弟五人中,端文的箭法最好,也只有阴险乖戾的端文,会设计出如此天衣无 缝的暗杀圈套。号兵吹动画角召集回宫时,端文第一个策马回营,他的肩上扛着一只獐子, 马背上还拴着五六只野兔和山鸡。端文的箭筒上沾满了牲灵的黑血,他的白袍上也溅上了斑 斑血印。我看见他的倨傲的微笑和跃马驰骋的英姿,心里忽然涌上一种古怪的感觉。我想那 位被殉葬了的杨夫人的话也许是真的,端文很像已故的父王,端文很像新燮王,而我却一点 也不像。陛下射中野物了吗?端文在马上以一种镇定自若的语气问我,陛下的马上怎么空无 一物?
我差点被暗箭射中。你知道是谁射的吗?我说。不知道。陛下皮毛未损,而我百步穿 杨,我想那肯定不是我的箭矢。端文微微弯下腰,脸上仍然傲气逼人。不是你就是端武,我 饶不了施放暗箭的人。我咬着牙说。我狠狠地挥打了马鞭,让红鬃马径直驰离了猎场。我听 见秋风在我耳边呜咽,山谷里的荒草在马蹄下发出断裂之声。我的心像秋天的铜尺山一样充 满肃杀犯气氛。我对那支暗箭耿耿于怀,它使我心悸也使我暴怒,我决定像孟夫人惩治黛娘 那样,让刑吏把端文端武兄弟的手指剁断,我再也不想让他们弯弓射箭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了。
围场事件在宫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我母亲孟夫人在第二天的朝议中当众哭哭啼啼起来, 她要求皇甫夫人和臣相们主持正义,严惩端文端武兄弟。而皇甫夫人则显出见多识广雍容大 度的样子,她劝慰孟夫人道,这类事情我见得多了,你用不着惊慌失措。不能光凭猜测冤枉 端文和端武,我自然有办法查明谁是凶手,到水落石出之时再严惩凶手还来得及。孟夫人对 皇甫夫人的话置若罔闻,她认为皇甫夫人一贯袒护端文端武兄弟,孟夫人坚持要将端文端武 传到繁心殿前当众盘诘,皇甫夫人则不允许在朝政中穿插宫内私事。我看见传令的宦官在丹 陛前进退两难,满面惶惑的样子。我觉得这个场面十分滑稽,不禁嘻笑起来。在长久的僵 持中皇甫夫人的慈祥的脸勃然变色,她举起了紫檀木寿杖让臣相们退下。紧接着我看见她手 中的寿杖划了一个弧圈,砰然落在我母亲孟夫人的华髻上。孟夫人嘶哑而尖厉地叫了一声, 孟夫人骂了一句粗鄙而下流的市井俚语。
我惊呆了。退出繁心殿的臣相们在台阶上频频回首张望。我看见皇甫夫人气得浑身哆 嗦,她走近孟夫人,用寿杖的顶端捅着孟夫人的嘴,你嘴里在骂什么?皇甫夫人一边捅一边 说,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睛,让你这个豆腐铺的贱婢做了一国之后。到现在你改不了满嘴的污 言秽语,你怎么还有脸坐在繁心殿上?孟夫人开始呜呜地哭泣起来,她任凭皇甫夫人的寿杖 在嘴唇四周捅戳,我不骂了,孟夫人边哭边说,我让你们串通一气去暗算端白吧,我要死了 你们就放心了。端白不是你的儿子,端白是燮国的君主。皇甫夫人厉声训斥道,倘若再不顾 体统哭哭闹闹的,我会把你撵回娘家的豆腐铺去,你只配做豆腐,不配做燮王的母后。我觉 得她们的争执愈来愈趋于无聊,我趁乱悄悄溜出了繁心殿,刚刚走到大桂花树下,迎面奔来 一个锦衣戎装的军士,看见我就跪下,边疆外寇侵犯,西线邹将军有急信呈交陛下。我瞥了 眼他手中插有三支鸡毛的信件,我说,我不管,你把信交给皇甫夫人去吧。我纵身一跃,从 桂花树上折下一枝香气馥郁的桂花,我用桂花枝在跪着的将士臀部上抽了一下,我不管你们 的事,我边走边说,你们成天送这送那让我头疼。外寇侵犯?打退他们不就行了?
我在宫中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先王的炼丹炉前,夕阳余晖使青铜大釜放射 出强烈的紫光,我似乎依稀看见一颗棕色的药丸在滚沸的水中旋转的情景,我觉得熄灭多时 的炼丹炉仍然散出古怪的药味和灼人的热气,我的红蟒龙袍很快就被汗浸湿了,先王的炼丹 炉总是这样令我出汗不止。我挥起桂花枝抽打那只会旋转的铜盆时,老宫役孙信从炼丹炉后 面闪了出来,他像个幽灵突然闪了出来。我吓了一跳,我看见孙信的神色依然悲哀而癫狂, 他的手里捧着一支断箭想献给我。你从哪儿拾到的断箭?我诧异地问。
铜尺山。围场。孙信手指西北方向,他的枯裂的嘴唇像树叶一样颤栗着说,是一枝毒 箭。
我又想起围猎途中的事变,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沮丧,施放暗箭的人现在受到了祖母皇 甫夫人的庇护,而那支毒箭现在竟然落到了疯子孙信的手里。我不知道孙信是怎么找到它 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它献给我。
把箭扔掉吧,我对孙信说,我不要它,我知道是谁放的这支暗箭。暗箭已发,燮国的灾 难就要降临了。孙信轻轻地扔掉断箭,他的眼睛里再次噙满浑浊的泪水。
我觉得老疯子孙信很有意思,他对于事物的忧患使我耳目一新。在所有的宫役奴婢中我 最喜欢的就是老疯子孙信,我的祖母皇甫夫人和母后孟夫人都对此表示过不满,但我从幼年 起就和孙信保持着异常亲昵的关系,我经常拉着他在空地上玩跳格子的游戏。别哭啦。我掏 出汗巾在孙信脸颊上擦了擦,拉住了他的手,我们来跳格子吧,我说,我们好久没在一起跳 格了玩了。跳格子吧,燮国的灾难就要降临了。孙信喃喃地说着抬起了左腿膝盖,他在方砖 地上跳了几步,一、二、三,孙信说,燮国的灾难就要降临了。
我惩治端文端武兄弟的计划没有实现,因为刑吏们谁也不敢对他们下手。几天后我看见 端文端武兄弟手拉手地走过繁心殿前,我不由得沮丧万分。我知道这是祖母皇甫夫人从中阻 挠的缘故。现在我对皇甫夫人充满了不满情绪,我想既然什么都要听她的,干脆让她来当燮 王好了。皇甫夫人察觉了我闷闷不乐的情绪,她把我叫到了锦绣堂她的卧榻边,默然地审视 着我。她脸上的脂粉被洗去后显得异常憔悴而苍老,我甚至觉得皇甫夫人也快进洞尺山的王 陵墓了。端白,为什么愁眉苦脸的?皇甫夫人握住我的手说,是不是你的蛐蛐儿死了?既然 什么都要听你的,为什么让我当燮王?我突然大叫一声,下面我就不知该怎么说了,我看见 皇甫夫人从卧榻上猛地坐起来,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惊愕而愠怒的表情,我下意识往后缩了 一步。谁教你来这么说的?是孟夫人还是你师傅觉空?皇甫夫人厉声质问我,顺手抓到了卧 榻边的寿杖,我又往后退了一步,我怕她用寿杖敲我的脑袋,但是皇甫夫人最后没敲我的脑 袋,那根寿杖在空中挥舞了一圈,落在一个小宫女的头上,皇甫夫人说,你还站在这儿干什 么?快给我滚到外面去。我看着小宫女红着眼圈退到屏风外面,我突然忍不住大声哭起来, 我说,端文在围场对我射暗箭,可你却不肯惩治他们,要不是觉空提醒我,我就被他们的暗 箭射中了。我已经惩治过他们了,你的四个兄弟,我每人打了他们三杖,这还不够吗?
不够,我仍然大叫着,我要把端文端武的手指割下来,让他们以后没法再射暗箭。真是 个不懂事的孩子。皇甫夫人拉我在榻上坐下来,她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耳朵,嘴角重新浮现出 慈爱的微笑。端白,为王者仁慈第一,不可残暴凶虐,这个道理我对你讲过多少次了,你怎 么总是忘记呢?再说端文他们也是个大燮的嫡传世子,是王位的继承人,你割去他们手指怎 么向祖宗英灵交待呢?又怎么向宫廷内外的官吏百姓交待呢?可是黛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