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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我的帝王生涯1261-第16部分

小说: 我的帝王生涯1261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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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你再打几个酒嗝就可以走了。

    陛下听说过流莺楼的碧奴儿吗?是个波斯女子,美貌绝伦,善弹善舞,酒量更是惊人。 陛下假如有这分闲情,我有办法把她弄到宫中来。达渔果然打了第二声酒嗝,然后他的身体 慢慢地向我凑过来,我闻见了一股由酒气和脂粉混杂的气味,然后我听见他用一种诚恳的语 调说,陛下的六宫粉黛虽然个个千娇百媚,但是无人能跟碧奴儿媲美,陛下难道不想见识一 下波斯女子的风情吗?

    未尝不可,那你今天夜里就把她带进宫来吧。达渔很快乐地笑起来。我知道他乐于撮合 宫廷中的任何风流韵事,这是他的另一种癖好。奇怪的是我的态度,我在心情异常恶劣的情 况下钻进了达渔的桃色圈套。姑且把端文、昭阳搁在一边,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坐在火山上 怀抱美人聊以自慰,我想我不是唯一的,那不是我的过错。这天夜晚达渔将碧奴儿悄悄引进 清修堂的侧殿,我从碧奴儿白玉般晶莹丰腴的肉体上嗅到了死神来临的气息。碧奴儿的腕踝 之上套满了金镯银链,它们在舞蹈中奏响细碎而动听的音乐,美艳大胆的波斯女子跳着故乡 著名的肚皮舞,从桌几上跳到地上,跳到北王达渔身边,又从达渔身边跳到我的怀里,蓝黑 色的眼睛毫不掩饰挑逗之意,充满激情的双手创造了令人心动的舞姿。我目瞪口呆,我觉得 美丽的死神正在温柔地触摸我,沿着头部和心脏徐徐而下,就像一道冰凉的水流。我听见一 个低沉的忧伤的声音来自天穹深处,燮王荒淫至此,燮国的末日很快就会来临了。

    自蕙妃离宫后我没有得到她的任何消息,有时候走过御河上的石桥,我会下意识地朝桥 下张望,但物是人非,杨柳树下芳草萋萋,不再有穿白衣的女孩模仿飞鸟沿河奔跑。我想起 那个品州女孩如今已遁入空门,想起曾与她拥有的一段缱绻恋情,不由得黯然神伤。

    后妃们之间的龃龉和争斗仍然持续不断。这些无知浅薄的妇人对大燮宫风雨飘摇的处境 似懂非懂,她们热衷于一些有关美容、服饰、生育受孕的流言蜚语,并且作出了荒唐可笑的 尝试。有一次我看见兰妃用米醋涂满脸部,端坐在兰华殿前晒太阳,她的眼睛被米醋呛得流 泪不止,双眼眼角因此红肿溃烂了好多天,后来我听宫女们说,兰妃误用了民间的美容秘 方,结果落下个有苦难言的下场,兰妃一气之下,将那个替她涂醋的宫女打了三记耳光。

    更加滑稽的是那张秘密流传在后妃们中间的药笺,据说那是一剂受孕得胎的良药,当我 在繁心殿上为朝臣们言辞激烈的奏疏心烦意乱的时候,我的后妃们忙于在小泥炉上煎煮草 药。那些日子不管我走到哪个嫔妃的居所,都会闻到一股古怪的带有腥气的药味。后来我在 菡妃那儿得知,药笺是从她的手中流传出去的,菡妃沉浸在她一手制造的闹剧气氛中,她用 一种促狭自得的语调说,她们不是都妒嫉我吗。她们不是发疯般地想怀天子龙胎吗?我就胡 乱编了个药方,反正吃不死人,我就成全了她们的念想吧,省得她们整天盯着我的身子咽口 水。我看了看菡妃随意乱写的药笺,上面罗列了十来种草药,计有黄连、茴香、防风、贝 母、白芷、当归、乳香、连翘、何首乌、金银花、肉苁蓉等,最后的一味药明显可见菡妃对 服药者的捉弄和报复,最后的一味药竟然是猪尿泡一副。我想那也是药罐里膻腥之气的由 来。

    可怜。我想笑却笑不出来,一边撕碎药笺一边想像那些后妃们捏着鼻子服药的情景,我 望着菡妃骄傲地隆起的腹部,伸出手在上面抚摸了片刻,然后我问菡妃,你现在觉得很快乐 是吗?当然很快乐,陛下,我怎么能不快乐?小天子再过两月就要降生了。菡妃的脸上洋溢 着喜悦的红晕,她娇憨地反问了一句,难道陛下不快乐吗?

    天知道我是否快乐。我避开了菡妃缠绵而热烈的目光,低下头把玩着一只翡翠如意,我 说,你怕不怕?怕不怕横祸突降?怕不怕最后落下蕙妃那样的下场。

    不怕。我有陛下和孟夫人的庇荫,她们不敢肆意陷害我,倘若再生横祸,陛下和孟夫人 会给我作主是吗?菡妃走近我,试探地坐到我的膝上,臃肿的体态使她的温存显得笨拙而索 然寡味。这一瞬间我意识到自身承受的压力如此繁复如此可怕,它们就像被山洪冲泄的巨 石,一块一块地垒筑在我脆弱的王冠之上。灾祸来自宫墙以外,假如连大燮宫也被灾祸所 毁,人人自危,谁还帮得了谁呢?这一天快要来临了。我突然站起来推开了菡妃,像逃一样 地走出菡妃的卧房。走到门外我突然被一种狂躁而愤怒的情绪所控制,于是我把玩月楼的璎 珞珠帘踢得东摇西晃,我对受惊的菡妃大叫道,告诉那些下贱的妇人,让她们解开中衣等在 宫门口,端文就要来了,端文就要来让你们受孕了。我渐渐中止了与后妃们的床第生活,每 夜独居于清修堂中。突如其来的隐疾难以启齿,它跟我沮丧而绝望的心情有关。我不愿意向 御医索取治病的灵丹妙药,对于后妃们形形色色的窥测方式装聋作哑,拒绝所有的诱惑和暗 示。我觉得我正在以最悲壮的姿态迎接末日来临。

    那是我最后的帝王岁月,我心如死灰,忠实的奴仆燕郎替代了美貌的妇人,终日陪伴在 我的左右。我记得一个雷雨之夜,我和燕郎秉烛长谈,细致地回忆了年少无知时的宫廷生 活,当然谈得最多的是那次在品州城的微服出游,我们互相发现品州城闹腊八的人群给对方 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夜空中雷声轰鸣,清修堂的建筑被暴雨流水溅打出一片颤栗之声, 榻边的烛光摇晃了一下后遽然熄灭,黑暗中闪雷的金光使我从龙榻上一跃而起,我想去关上 窗户,但我的手被燕郎抓住了,燕郎说,陛下别怕,那是一道闪雷,闪雷从来不进帝王的宫 殿。不,也许闪雷恰恰击中我的头顶。我惊悚地凝望着清修堂外的树枝在风雨中飘摇,现在 我什么也不相信了,我对燕郎说,我只相信灾难正在一步步逼近大燮宫,燮国的末日就要到 了。燕郎以他的惯有的弯曲的体态站在黑暗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听见了他哽咽的声 音,酷似一个悲泣的妇人。我知道燕郎理解了我的恐惧,我的哀伤。

    假如我能躲过灭顶之灾,假如我能活着离开大燮宫,燕郎,你猜我会去干什么?去寻找 品州城的杂耍班子,去走索。

    对,去找那个杂耍班子,去走索。

    假如陛下去走索,奴才就去踏滚木。

    我紧紧地抱住了燕郎的肩膀,在这个不祥的雷雨之夜,我和一个出身低贱的大太监相抱 而泣,提前哀悼了八年帝王生涯的结束。

    农历八月二十六日,光禄大将军端文和西北王昭阳并辔而行,驶出品州城的城门,他们 的身后是一支绵延数里的风华正茂的军队,旌旗遮天蔽日,号角声响彻西北大地。这支万人 军队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向燮国京城推进,第三天早晨到达了京城以西六十里的池州地界。

    第三天早晨爆发了燮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池州之战。部署在池州防线的一万官兵与叛军短 兵相接,血肉横飞于池州城外的田野和河流之中。那场战役持续了一天一夜,双方死伤无 数,到了次日中午战死者的尸体被幸存者抛入池河,以利腾出足够的空地作最后决战的疆 场。那些死尸堵塞了池河的河道,形成无数活动的浮桥,恐惧的临阵脱逃的官兵就从死尸浮 桥上偷偷越过池河,带着浑身的血腥味向家乡逃亡,沿路丢弃的兵器后来被当地农人改铸成 犁锄农具和运草车的轮辐,成为这场战争永久性的纪念。

    我心爱的战将吉璋被端文的轰天戟敲下马背,预告了池州之战以官兵惨败而告终。端文 把吉璋的尸体拴在马腹下沿河岸急驰了一圈,他额上神秘的刺字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发亮。 白马所过之处,残余的官兵都清晰地看见了端文前额上的刺字,燮王,他们被那道光环所慑 服,燮王,燮王,他们像一丛秋草被端文的旋风席卷着,跪伏在那匹白马下俯首称降。六十 里以外的大燮宫沉浸在死亡气氛中,我在角楼上远远地看见一辆辎重马车停在王后彭氏的烟 霞堂前,来自彭国的黑衣武士在车前车后忙碌着,他们奉彭王昭勉之命将公主接回彭国躲避 战乱,我依稀听见了彭氏沙哑的哭声,我不知道她在为谁而哭,也许她已经意识到这是一次 去而不返的行程?我第一次对这个骄悍任性的妇人产生了怜悯之心,她和宫中的所有嫔妃一 样,红粉幽梦突然惊醒,她们将陪着一个倒霉的帝王坠入黑暗的深不可测的空间。

    那天正午我枯立于角楼凭栏西望,视野里除了湛蓝色的天空和京城的灰黑色屋顶,就是 几缕赶路商贩的马蹄腾起的黄尘,京城的百姓在战祸来临之际闭门不出。我什么也看不见, 看不见五十里以外的最后的战场,看不见我的蚁群般蜂拥于街市的布衣子民。我的心空空荡 荡。后来我听见角楼上的大钟被谁敲响了,我知道那是丧钟的声音,但是角楼上空寂无人, 也没有风吹过,我不知道是谁敲响了丧钟,于是我注意到那根黄棕编织的钟绳,它在凝固的 空气中神奇地律动,不可思议的是我在钟绳上发现了八个白色小鬼,它们竟然出现在光天化 日之下,它们攀附在钟绳上敲出一种冰凉的死亡的钟声。我不记得是从哪儿拾起了那册灰尘 蒙蒙的《论语》,僧人觉空远离大燮宫已经多年,临别之际他要求我读完这部著名的圣贤之 书,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此事,我把沉重的书册摊放于膝上,目光所及却是一片空白,我知 道我已经没有时间读完这部《论语》。后宫里到处可闻妇人们哭哭啼啼的声音,宫监和宫女 们神色凄惶,在亭台楼堂之间像无头之蝇一样转来转去。我母亲孟夫人带着几个手捧白绢的 宫监出现在贵妃们的居所,白绢赐死的仪式已无需用语言表达,孟夫人眼含热泪,亲眼督察 了兰妃和堇妃自缢于屋梁的全部过程,最后她将剩余的那条白绢带到玩月楼。身怀六甲的菡 妃对孟夫人进行了疯狂的抵抗,拒不从死,据说她用一把剪刀剪断了白绢。小天子还未降 生,我绝不能死。菡妃抱着孟夫人苦苦哀求,别让我死,假如一定要死,就等到小天子降生 以后再赐白绢吧。

    你怎么这样糊涂?孟夫人也已经泣不成声,她说,你太糊涂,难道你还能有那么一天 吗?即使我免你一死,端文也不会放过你,端文的人马马上就要进宫了。

    别让我死。我怀着天子,我不能死。菡妃尖厉地叫喊着,赤足跑出了玩月楼。孟夫人看 见菡妃披头散发地朝冷宫的方向跑,她猜菡妃是想将自己藏匿在冷宫的废黜嫔妃中间。孟夫 人制止了宫监们的追赶,她苦笑着说,糊涂的孩子,这样一来她会死得更惨。冷宫里的那些 妇人会把她撕成碎片的。菡妃在迷乱中选择的藏身之处果然就是她的停尸之地。后来我听说 她闯进了黛娘的囚室,她让黛娘用干草把她埋藏起来,黛娘照办了。黛娘的舌头早就被割除 了,她不会说话,黛娘的十指也已被铁钳夹断,因此她朝菡妃身上埋干草的动作显得迟缓而 笨拙。后来黛娘依靠她唯一的健全的双脚疯狂踩踏草堆下的菡妃,直至菡妃的呼救声渐渐衰 竭,枯黄的干草染上一层稠酽的血红色。

    我没有看见陈尸于冷宫干草堆上的菡妃。也没有看见我的骨血是如何被一个疯狂的废妃 活活踩出母胎的。在大燮宫中度过的最后一天对我而言是静止和凝固的。我手持《论语》等 待着灾难临头,心情竟然平静如水。后来从光燮门那里传来沉闷的木桩破门的声音,我抬起 了头。我看见燕郎垂手立于门外,他用一种冷静的语气禀告道,太后娘娘薨了,菡妃薨了, 堇、兰二妃也已薨了。

    那么我呢?我是不是还活着?

    陛下万寿无疆。燕郎说。

    可是我觉得我正在一点乙乙乙椅乙椅地死去,恐怕我来不及读完这部《论语》了。

    杂沓的马蹄声终于像潮水一样冲破光燮门涌入王宫,我用指尖堵住耳孔说,你听见了 吗?燮国的末日就这样来临了。八年以后我和我的异母兄弟端文在宫墙下再次相遇,他脸上 的仇恨和阴郁之光已经消失,作为这场漫长的王冕之战的胜利者,端文的微笑显得疲倦而意 味深长。相视无言的瞬间就是漫漫流年,多少年的宫廷烟云从我眼前一掠而过,白马上的那 个英武的百折不挠的身影确确实适是先王的化身。你就是燮王。我说。端文会心地朗声一 笑,我记得这是他的唯一的笑容。他仍然默默地注视着我,目光中有一种古怪的怜悯和柔 情。一个十足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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