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厂-谈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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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啊?
吕建国叹道:下来再说吧,咱们先去看看。
两人起身出来,就听到楼道里一阵乱吵,赵明骂骂咧咧地走过来。
赵明喝得醉熏熏的,身后跟着蔡大胡子。方大众跟在他身后赔着笑:老赵,有
意见慢慢讲嘛。赵明一把推开了方大众:滚你一边去。你他妈的就会拍马屁,我找
姓吕的说话。
吕建国黑着脸站在走廊里,冷冷地问:赵明,你来交钱了?
赵明抬头看到吕建国,就恶笑道:吕厂长,你凭什么封我的门?
吕建国不想跟他在走廊里吵,就转身进了办公室,赵明跟了进来。吕建国说:
我正要找你,正好你来了。我就要你一句话,你到底交不交承包费。
赵明点一支烟,吐了个烟圈:我不是告诉你了嘛,现在没钱,先记着,年底一
块算,少不了厂里一分钱。说完就往沙发上一躺,把脚蹬在了沙发扶手上。
吕建国摇头:那我跟你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厂里决定,你的承包合同就此终止。
赵明把烟在手里拧死了,狠狠摔在地上,跳起来:你姓吕的两片嘴一碰就完了?
你不让我干,要包赔我的损失!
吕建国愤怒地站起来:赵明,你别在这里胡搅蛮缠。
赵明眼睛冒出火来,向前一步,一拳打在吕建国的脸上,吕建国鼻子就冒血出
来。
王超和方大众呆住了,扑过去抱住赵明,赵明跳脚骂道:姓吕的,老子今天非
打残了你不可。门外冲进来几个人,赶忙去扶吕建国。
吕建国摆摆手,对众人说:放开他,让他过来,我不相信他敢打死我姓吕的。
赵明愣住了,他不明白吕建国为什么不跟他急眼。
吕建国擦擦脸上的血,淡淡道:赵明,你小子用良心想想,如果你真是没钱,
就算我姓吕的操蛋了。现在厂里穷得锅都揭不开了,好几个病号都……,小魏的女
儿白血病就在医院躺着,等着钱用。还有章荣,不说了,这你都知道。你该着厂里
的钱不给,你要是有一点人味,你能不能这么干?我怎么也想不透,你也算是在厂
里干了二十多年了。你……我告诉你,你今天不就是想惹急了我,让我也动手,你
就可以赖帐了吗?我就是当着这个厂长就算了,我真是连宰你的心都有了!说完,
转身就走,走到门外,又转过身来,恶恶地骂一句:赵明,你是个王八蛋!就啪地
一声把门摔上。门又弹开了,走廊里渐渐远去了吕建国生硬的脚步声。
一阵风生猛地刮进来,凉凉的寒风中,已经没有了严冬里那种尖厉的寒气。这
是冻人不冻冰的季节了。
众人都愣在那里,呆呆地听着风呼呼地刮着,十分的单调。
赵明呆呆地,蔡大胡子一旁低声问道:“赵哥,咱们……”赵明低声吼道:明
天把钱交给姓吕的!一跺脚转身走了。
吕建国到医院的时候,毛毛刚刚醒过来。厂里好多人都呆呆闷闷地坐在走廊里,
吕建国看到袁家杰也来了。
吕建国进了病房,毛毛眼睛艰难地睁开了,看看吕建国他们,笑了:谢谢叔叔
们。
吕建国笑道:毛毛,就会好的。就会好的。
毛毛额头上淌着细细的汗珠,她艰难地说:还是让我出院吧。别再让厂里的叔
叔阿姨们给我花钱了,治不好了,我知道的。谢谢叔叔阿姨们关心我。我现在点都
不疼了。
吕建国眼睛潮了,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转身走出了病房。
病房外面,一帮人正在劝慰小魏。小魏两口子呆呆地坐着,傻了一样。吕建国
走过来:小魏,先给孩子看病,有什么困难下来再说。
小魏哭着说:吕厂长,说什么也不看了,我不能拿着大家伙的钱往坑里扔啊。
我……
于志强火冒冒地说:混帐话。你怎么就知道治不好呢?
小魏泪流满面:我什么都明白。大家的心意我领了。真的,厂长,您就别让我
难受了。
吕建国拍拍小魏的肩,叹道:别这样。治一定要治。只要咱厂子不垮,毛毛的
病就得看。别说十万,就是二十万,厂里也会想办法。
小魏拼命地摇头:厂长,厂长。不能这样,真的不能这样。
齐志远眼泪落下来:小魏啊,你就别再乱说了啊。
小魏和他爱人就扑通跪下了。
吕建国心里一酸,怒声吼道:你这是干什么,混!你给我起来!起来!一把扯
起小魏。吕建国的声音颤抖:要骂,就该骂我,打我,我这个厂长无能啊。
走廊里哭声大作。
吕建国中午饭也没吃好,跟刘虹吵了几句就出来了。刘虹一劲追问他志河的事
办得怎么样了。吕建国恨不得狠狠骂妻子几句,他感到这帮人十分可恨,在自己倒
震的时候,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有,还一个劲的找事儿。他突然觉得自己挺没劲的,
来到办公室,就坐在沙发上闷头闷脑地抽烟。
袁家杰走进来,看看吕建国,就重重地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吕建国笑道:又怎么了?看你样子怪怪的。掏出一支烟扔给袁家杰。
袁家杰接过吸了,吐出一团雾,叹道:我知道你挺恨我的。
吕建国抬起头:你说什么呢?我凭什么要恨你啊?
袁家杰苦笑笑,没说话,呆呆地抽烟。抽完了,又伸手朝吕建国要了一支。
吕建国叹道:我想通了,你还是走吧。在哪下好了都是国家的。
袁家杰一怔,迷茫地看着吕建国。吕建国也苦脸看着他。
两人一时没话可说了。风从窗子缝中溜进来,发出滋滋的响声。袁家杰呆呆地
说:我不走了。今天把我那个专利卖了。
吕建国一怔:卖了?卖给谁了?
袁家杰苦笑道:卖给那个乡镇企业了,一百三十万。我跟他们要的现金,我怕
钱汇过来让银行给截住抵了利息。
吕建国心慌地问:那你?……吕建国知道,袁家杰这个项目搞了好几年了,本
来厂里想上这个项目,可是前任许厂长跟袁家杰闹不来,就耽误了。吕建国上台后
想搞,可是厂里又没钱,银行一个子也不贷给了。
袁家杰脸色苍白地站起身:他们两天就来谈。你接待一下吧。
吕建国站起身,声音有些发涩:家杰,这事是不是你再想想?这可是你十几年
的心血啊!
袁家杰苦笑道:还想什么啊?厂里都到了这份上了,唉!转身就走。
吕建国猛地喊了一声:家杰……声音就哽住了。
袁家杰回过头来,也呆呆地看着吕建国。一时屋里静得能听到两人的心跳声。
太阳明晃晃地照进来,吕建国脸上滑下几滴泪,在阳光中跳跃着。
袁家杰涩涩地笑笑:建国……就再无话了。
两个人都呆呆地盯着窗台上那盆月季,浇过水的月季,叶子已经悄悄舒展了。
有人把门撞开了,吕建国一惊,就见章小龙脸色灰灰地跑进来,进门就哭:厂
长,我爸过去了。
吕建国一惊,袁家杰颤声道:昨天不是还挺能吃的吗?怎么这么快啊?
吕建国难过地对袁家杰说:咱们去送送章师傅吧。
章荣真是死了。等吕建国几个人赶到医院的时候,章荣已经给推进了太平间了。
章荣静静地躺着,眉头却紧紧皱着,似乎有无限的心事还没有放下。吕建国心头一
阵凄楚,泪涌下来,就闷着头出来了。走廊里已经站了一大片厂里的工人。十几个
过去给章荣当过徒弟的,呜呜乌哭着,哭声在医院里低低的传远了。
门外,春雨下得正紧,啪啪砸在台阶上,让人感觉心里冰冷。吕建国抬头看看,
天空白茫茫的,院中的几棵杨树绽出星星点点的绿,就要抽出新条了。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吕建国接到了陈局长的电话。
陈局长在电话里笑道:老吕,人今天就放,你们派人来接一下吧,写个保证,
罚五千块钱,不能再少了。
吕建国高兴道:谢谢陈局长了。我什么时候请您喝酒啊?
陈局长哈哈笑道:行了行了,你那个破厂能给工人开支就算念佛了,别把工人
们逼得上了街就算照顾我了。最近怎么样啊?
吕建国苦笑道:挣扎吧。
又说了几句,陈局长放了电话。吕建国就打电话喊方大众来。方大众进来问:
厂长,有事?
吕建国骂道:你一会儿去把姓郑的那个王八蛋接回来,刚刚陈局长打了电话,
说今天放人,你去财务拿上五千块钱的罚款。
方大众笑道:厂长,还是您亲自去一下吧,显得重视啊。
吕建国恼了:你让我重视什么?我坐着车去接那个流氓?我没心思。
方大众笑道:算了算了,看您这么多话,我去吧。在哪给他们接风啊?吕建国
想了想:你随便找个地方吧,就说我不在家。方大众笑了:那好,反正明天您得见
人家啊。就转身走了。
吕建国就去告诉贺玉梅。进了贺玉梅办公室,就看出不对劲了,贺玉梅眼睛红
肿着,好像是刚刚哭过。
吕建国就问:又打架了?
贺玉梅恨恨地说:厂长,你别劝我了。我要跟谢跃进离婚。
吕建国惊讶道:你怎么说风就是雨啊?到底怎么了?
贺玉梅叹口气,摆摆手:不提了,我不想说。
吕建国就喑暗想:这个女人挺不容易的啊。就不再问,闷闷地坐着。
吕建国突然又想起志河的那件事来,就对贺玉梅说: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跟你说
了,我下乡插队的那个村来人找我要几吨废钢材,我不好推出去,先给你打个招呼,
日后我老婆要是来问你,你就说党委不同意。
贺玉梅苦笑道:你要是推不开就给人家几吨吧,好歹你在人家那里下过乡呢。
吕建国说:我那天喝酒喝多了,就随口乱答应了。不说了,今后你要是不愿办
的事,就往我这儿推,我要是不想办的事,就往你这儿推。
贺玉梅笑道:行啊,互相背黑锅吧。
吕建国看看表:下班了,走吧。
贺玉梅说: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再呆会儿。
吕建国苦笑道:别有什么想不开的吧?
贺玉梅突然问;厂长,都传说我跟梁局长有事,你相信嘛?
吕建国一怔,哈哈笑了:你说什么啊?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啊,别瞎想了。就
出来了。走出几步,听到贺玉梅在办公室呜呜地哭了。吕建国心里一酸,仰天长叹
了一声,大步走出楼去。
吕建国站在厂门口,突然发现厂门口的树一夜之间,已经绿绿的了,恼人的春
寒大概就要过去了。
(原载《人民文学》199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