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传-第2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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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进宫了,见到了她的姑母唐夫人,见到了大王,见到了芈八子。这种如同放假般悠闲的时光过了一段以后,她又出了宫,回复到墨家弟子往常的艰苦训练之中。
她在艰苦的训练之余,会想到他;在奔走列国执行任务的时候,会想到他。听说他在大王去世之后,被送到燕国为人质,她心里是惋惜不平的,他那样白嫩柔软的孩子,本来就应该是一生被供在锦绣堆中的,竟也沦落到去吃这样的苦头。只可惜,她没有办法去燕国救他,去帮他。就算能离开咸阳,也是率着墨家弟子去执行任务,来去匆匆。墨家弟子以身许义,是最忌以私害公的。如果她敢私自去燕国,那么她就不配做墨家弟子了。所以这样的念头,只在她脑海中偶尔闪过,毕竟,她对他的感情还远不及她对墨家的。
后来。他回来了,父亲让她跟着他,贴身保护他。她与他同行同宿,同饮同食,几番在危难中,以身相护。她曾经为他受伤,看到他抚着她的伤口泪水涟涟,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的伤痛有什么了不起,倒是觉得他依旧如往日一样,还是她的柔软甜糕。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她只当作是生命中偷来的放松和快乐。
可是有一天,父亲严肃地告诉她,她要成为嬴稷的妃子,从此以后,这一生一世,都只能做一件事,就是陪伴着他。她如五雷轰顶,一时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和反应。
她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会让她的生命和其他的同门有所不同。可是这一天,天地完全倾覆了。她是悲愤的,既然注定她不能飞翔,为什么要让她从小到大。以为自己能够飞翔?她已经养成了鹰的心性,如何能够让她折翼归于雀巢?
可是父亲从来不曾将她看成一个女儿,甚至如今也不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与她对谈。他说,此刻的他,是以巨子的身份,与墨家最出色。甚至是最能够改变墨家命运的弟子对谈。
从出生时,神灵选择她是一个女人,在她成长的岁月里,命运选择墨家与秦王结盟,而她成为这个结盟最有力的支柱,或许也是命运的决定。
墨家承墨子先师之训,多年来奔走列国,求解众生之苦,但争战却越来越频繁。一时的相助,未必能够让众生解脱,区区墨家弟子的努力,改变不了天下大势。大国并吞小国,大国互相攻伐,众人皆苦。唐姑梁一直努力想引导秦惠文王奉墨家之学,并不惜倾力相助。秦惠文王死后,武王继位,墨家不能与之相和。及至芈月回秦,与唐姑梁一番长谈,让唐姑梁坚信,芈月是能够继承秦惠文王遗志之人。
可是新一任的国君呢,他会不会完成墨家辅助王者、一统天下、解民倒悬的心愿?芈月已经付出了诚意,除了一个政治交换的王后之位已经许与楚国之外,新王的后宫,便交与墨家。
所以,墨家的弟子,必须入宫,成为新王的妃子,成为影响下一任、甚至是下下任君王的人。
从折翼之痛,到浴火重生,唐棣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之后,她成了嬴稷的妃子。
她身边的傅姆,是唐姑梁特地找来的人,深通宫廷礼仪和事务。她以前虽然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但终究只是为着执行任务临时隐藏身份不出错所用,粗粗应付尚能不出错,可真正到了宫廷之内,还是要倚重那个傅姆的。
而这个傅姆,本拟一腔雄心壮志,想要调教出一个后宫的决胜者,等到了唐棣身边,方才明白,任何人都影响不了她。
唐棣抬头望着天空,远处有鸟儿划过的轨迹,对于心灵飞翔过的人,四方天地,是永远关不住的。
常宁殿廊下,芈月穿着薄纱常服,摇着扇子慢慢踱步,卫良人跟在她的身后温声禀报着宫中事务。
芈月缓缓道:“王后住进了清凉殿?”
卫良人道:“是。”
芈月笑了,看向卫良人道:“还记得我们在椒房殿初见的情形吗?”
卫良人会意:“如今,又是新的后妃相见,时间过得真快啊。”
芈月轻叹:“是啊,我们都老了。如今是她们争风斗艳的时代了。”
卫良人道:“太后正当盛年,她们站在太后跟前,还差得太远呢。”
芈月微微一笑,薜荔从廊下另一头拐进来,行礼道:“太后,义渠君来了。”
卫良人微微一笑,知机退开道:“太后,妾身先告退了。”
芈月没有说话,转身走回屋子。过得不久,便见义渠王全身披挂大步走进内室,道:“我要走了。”
芈月见他满头是汗,叫来侍从为他解甲,正举手为他拭汗,闻听此言诧异道:“走?去哪儿?你不是在城外军营中练兵吗?”
义渠王道:“老巫派人传讯,猃狁部落偷袭我的城池,这一次我非要把他们铲除干净不可。”
芈月停住了手,问道:“你要去多久?”
义渠王道:“不知道,打完仗我就回来。”
芈月轻叹道:“你是天生不能离开战场的人啊!”
义渠王道:“如果你舍不得,跟我一起走好了。”
芈月道:“你明明知道,秦国离不得我。”
义渠王沉默了一下:“我总觉得,你的心,没有在我身上。”
芈月道:“别说傻话了,我们毕竟不是十来岁的孩子,还天天在一起情情爱爱的吗?”
义渠王忽然摸了一下芈月的肚子,芈月嗔道:“你干什么?”
义渠王遗憾道:“真可惜,这次你还没怀上。”
芈月啼笑皆非:“你说什么啊!”
义渠王道:“老人们都说,女人只有怀上娃娃,心才会被真正拴住。”
芈月叹气,挥手赶他:“走吧走吧。”
义渠王道:“你如果生一个儿子,这孩子有你的聪明和我的勇力,一定会天下无敌的。”
芈月无奈地笑了:“这种事,怎么能由着人想要就要呢,这是少司命的安排啊。”
义渠王哈哈一笑,忽然抱起芈月道:“那么,我们就多努力几次,让少司命看到我们的努力,也多赐我们一些机会吧。”
芈月惊呼一声,捶着他骂道:“你放我下来,你这一身臭汗的阿骊,你这浑蛋”
第356章 故人意(1)()
且不提这一边两人如何努力,那一边,却是故人重来。
黄棘会盟之后,拖延了三年的太子为质之事,终于成为定局。
楚太子横和黄歇千里迢迢,进入咸阳。
太子横看着车水马龙的咸阳大街,不禁感叹:“真是没想到,咸阳这么快就恢复了繁华。”
黄歇轻叹道:“天地万物,生生不息,不以时存,不以人废。”
一位路人走过,插了一句嘴道:”可不是。你们现在站的地方,半年前十几位秦国的公子就在这儿被砍了头。砍完不到三天,这里的集市就摆开了。”
太子横倒吸一口凉气,问道:“十几位公子在这里,被砍了头?”
路人点头:“是啊。”
太子横道:“是秦国的太后下的旨意?”
路人道:“是。”
太子横的脸色变得煞白,紧紧握住了黄歇的手。
黄歇见状,忙安慰他:“太子不必惊恐,臣能保太子入秦,也必能保太子平安回楚。”
当下两人投了驿馆,向宫中呈了文书,过了几日,便得了旨意,召楚太子及随从入宫相见。
黄歇和太子横在缪辛的引导下,走在长长的宫巷中,太子横有些迷惘地看着长长的宫巷:“这就是秦国的王宫?”
黄歇见他走神,提醒道:“太子小心,秦宫中不可分神。”
太子横回过神来,汗颜一笑道:“没什么,子歇,孤只是想到当初”当初,楚宫之中,黄歇曾为了娶芈月而向他求援,可是十几年过去了,当初一个孤弱无依的女子已经成为大秦太后,而自己呢,十几年前已经是太子了。现如今依旧还是太子,十余年来陷入困局,竟无一点变化。与之相比,实在汗颜。
黄歇知道他的心事。劝慰道:“太子何必妄自菲薄?秦国经历这样的大变故,才成就她的一番奇遇。天下事有早有迟,如晋文公、秦孝公等,莫不是大器晚成,只要等得到。又何必心焦呢。”
太子横有些不好意思道:“子歇说得是,是孤偏执了。”他看向远处叹道:“只要等得到,又何必心焦呢。子歇,孤与你共勉吧。”
黄歇听得出太子横的意思,却摇头道:“臣这一生,只怕是等不到了。”
太子横道:“子歇何出此言?”
黄歇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在宫人引导下,走过一个又一个甬道,两人进了一间宫殿。黄歇看着庭院中的银杏树黄叶飘落,忽然想起在燕国山中时。芈月说过:“我住的地方,有一株很大的银杏树,秋天到的时候,黄叶飘落”心中一动,想到,莫非此处不是接见外臣的前殿,而竟是她素日所居的屋子不成?
两人候在门外,听见侍女禀道:“太后,楚国太子到了。”
便听得里面有个女声,想是女御发话。道:“请进。”
两人便依宫人所引,迈步入殿,走到正中,端端正正地朝上行了礼。又听得上面一个女声道:“太子不必多礼。请坐。”两人方依言在茵席上就座,太子横居上,黄歇在他下首。
此时黄歇方能抬起头来,看向上首的秦国太后。
但见芈月端坐正中,严正大妆,表情严肃。两边侍从林立,威仪无比。他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
却不知芈月在他进来之前,已经对着妆台看了无数次自己的妆容,更了无数套衣服,换了无数套首饰。颜色淡的怕显得寡淡,颜色艳的又怕显得太过着意,颜色浅的怕显得轻浮,颜色重的又怕显得人老相。
直到黄歇进来的前一刻,她还在对镜相照,甚至在听到侍女传唤的时候,心中都有些紧张,不敢开口传召,及至见黄歇进来,看见黄歇恭敬行礼,心中极是想扑下去,扶起他,阻止他的行礼。好不容易硬生生地忍住了,这才如坐针毡地看着太子横与黄歇按次就座。
她心中越是慌乱,脸上却越是严肃,双目灼灼,只看得太子横低下头去,心乱如麻,努力想化解这可怕的气氛,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道:“姑母——”
芈月这时候方察觉到房内居然还有一个碍事之人,当下沉了脸,冷冷地道:“太子,你今到秦国为质,你我虽有亲谊,也只能先叙国事。望你在秦国安分度日,不要出什么差错,免得坏了两国情谊。”
太子横有些僵住了,他没有想到芈月的态度竟然会是如此生硬,终于强自镇定下来道:“多谢太后提点,横当恭谨自处,安分守己。”
芈月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好。”
太子横动了动嘴,却不敢说什么,下意识地想打开这个僵局,不由得看了看黄歇。
芈月想说什么,看了太子横一眼,又忍住了,转头吩咐道:“缪辛。”
缪辛连忙应声:“奴才在。”
芈月道:“带楚太子去见大王吧。”
缪辛应了一声“是”,太子横见状站起来赔笑道:“如此,横告辞了。”待要举步前行,又有些不安,本能地看了黄歇一眼,眼中透露出求援之意,只道黄歇必会与自己同行。
黄歇欠了欠身,待要站起,芈月已经开口道:“子歇留下,我还有一些关于夫子的事,要问子歇。”
太子横恍悟,只差没有给自己一耳光,慌忙应声道:“应该的,应该的。如此外臣先出去了。”
见太子横慌忙出去,薜荔一个眼神,带着众侍女悄然退出,殿中只剩下芈月和黄歇两人。
两人四目相交,芈月看着黄歇的目光充满贪婪和爱恋。
黄歇低声唤道:“皎皎。”
芈月想笑,却忽然落下泪来。黄歇这才发觉,此处显然不是日常正殿,她的座位与自己虽然相距有一段距离,但都平铺着茵席,并无高低之分。
此时侍女皆已退了下去,黄歇横了横心,站起来迈步走到芈月身边,递上手帕,轻声道:“皎皎,别哭!”
芈月接过手帕蒙在脸上,瓮声瓮气道:“我没哭,我只是喜极而泣。”她将帕子一摔,抱住黄歇的腰,哽咽道:“我终于盼到你来了。”
黄歇轻叹一声,挣开芈月的双手,坐了下来,将芈月抱入怀中,轻轻抚慰。
他只觉得胸口一片温热,似是她的泪水渗入了他的衣服,渗入了他的肌肤,便如那一年南薰殿中,他们正少年。
过了许久,芈月轻轻地说:“你不走了,对吗?”
黄歇沉默片刻,看着芈月充满希望的神情,欲言又止,只是“嗯”了一声。
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