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传-第2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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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对他讲,是对我自己讲。我要靠着这种虚幻的想象才能够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要不然,难道要我学市井妇人,哭天骂地吗?可他今天戳破了我的幻想。他说得对,重耳流亡,还有十几个忠心耿耿的谋臣相随,还能让齐桓公、秦穆公争相嫁女为他助力。重耳走到哪里。都有名士俯首称臣。可我有什么?我只有你们两个侍女,我连一个小小的驿丞都无法制服,连曾受过我恩惠的孟嬴,都避而不见。女萝。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女萝跪在她的身边,哭道:“不是的,夫人,大公主一定是有原因的,她一定会来见我们的”
芈月轻叹道:“那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秦国来人递交国书。她能不知道?能不问问到底做质子的是谁,有谁与他同来?”
女萝沉默。
芈月苦笑道:“就算她真不知道,那又怎么样?冰雪封城,我们困在此处,一步都走不出去。我们连下一顿吃饭的钱都没有着落,又有什么办法把信送到易后那里去?”
女萝伏地大哭:“夫人,是我的不是,您要我做的事,我都没有做成。天寒地冻,路上根本找不到人。什么事也办不了。我去了燕宫无数次,那些守卫的人全部都换了,原来嘱托的那个人,根本就找不到了。夫人,若不是我无能,也不会让奸人有机可乘溜进来放火,更不会让夫人和公子陷入如今的绝境。”
芈月轻叹一声,抚着女萝的头发道:“怪不得你。这等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天命在不在我。却是谁也不知道的。”
女萝放声大哭。
嬴稷还是找回来了,母子又重修于好,而芈月房间里一件件值钱的东西,也被拿去交换了柴炭和食物。明天的日子怎么过。他们的路在何方,谁也不知道。
女萝咬着牙,一次次忍着刺骨的寒风奔波在冰封的大街小巷。蓟城的冬天,对于她这个来自楚国的人来说,如同地狱般可怕。每一口呼吸如同刀割,每一步行走如同踩在刀子上。脸上手上脚上成片成片的冻疮已经导致部分肌肉僵死。她每一次出门,都有一种畏惧,她怕自己很可能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此倒地不起,再也回不到驿馆。
她不是怕死,她只担心自己死了,其他的人怎么办。
或许是少司命睁开了眼,大发慈悲愿意赐下一点恩惠。这一天,雪下得格外大,天黑得格外早,而女萝回来得格外晚。
一回来,她就坐在外面的走廊上,几乎无法脱下鞋子。她的脚已经僵硬得像一根木柱一样,薜荔用了好一会儿,才将她鞋子脱下,扶着她在廊下顿足半日,才敢扶了她进屋。
她的脸已经生了层层冻疮,青紫肿胀,丑陋无比,早无当年的丽色,可是她的眼睛却闪烁着久违了的光芒。进了房间内,芈月忙递给她一杯热姜汤,道:“你先喝了这姜汤,再说话。”
女萝一口气将这姜汤饮尽,五脏六腑在这暖流之下,似活了过来,热量流走全身,只觉得手脚冻僵了的地方开始有一点点刺痛。她歇了一口气,指了指室外。薜荔见状,便知机地带着嬴稷到另一个房间去。
女萝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奴婢今天打听到消息了。”
芈月眼睛一亮,忙问:“什么消息?”
女萝道:“这些日子奴婢一直在西市打听,今日便有人同我说,他有个亲戚,住在国相府后面的巷子里,我们打听的那几个人,他的亲戚都见过。奴婢便随着他去了那个人的家中,果然那个地方真是在国相府后巷,奴婢还亲自沿着那家,找到了国相府后门。据那个人描述,他不但在国相府见过皂臣,甚至还见过胥伍,而时间便在我们失火前后。甚至我们失踪的一件珠宝,他还见过国相府的亲兵拿出来变卖换酒”
芈月震惊:“国相郭隗?他为何要与我作对?”
女萝脸上一阵羞惭之色:“奴婢无能,不敢走进那国相府奴婢明日便再去国相府打听!”
芈月摇头:“不必了,你且去打听一下,郭隗通常是什么时候进宫,什么时候回府,以及郭府还有何人。”
女萝点了点头,却又问道:“夫人,难道这郭隗,是奸臣不成?”
芈月苦笑:“这世间之人,若是用简单的忠奸善恶就能够说清,倒容易了。这郭隗,是当今燕王的师父,当日燕国因为子之之乱,齐军入侵,山河破碎。秦赵两国护送孟嬴和燕王母子回国,是郭隗率群臣前去相迎,才将这风雨飘摇的燕国支撑下来。”
女萝听了此言,诧异道:“听夫人之意,那郭隗行事,应当算是个好人了,那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芈月摇头,道:“世事难料,未到最终关头,焉知他到底是贤臣还是权臣?到底是忠心耿耿,还是想做第二个子之?”
女萝听到“子之”二字,也是抽一口凉气:“那怎么办?”
芈月沉吟片刻,道:“若是郭隗,那就怪不得我的消息到不了易后手中,他在燕国,倒也可算能够一手遮天。只是我只觉得,我入燕以来遇上的种种事,这种软刀子磨人的手段,不似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国相所为。你有没有细问过,那胥伍或皂臣去见郭隗的次数多不多?”
女萝猛地回想起来:“嗯,据那人说,胥伍和皂臣竟是去了好几次。”
芈月的手指轻击着几案:“我只是不明白,堂堂国相,怎会有这么多闲暇,隔三岔五地见一个小小驿丞。郭隗若要对付我,又何必纡尊降贵到去亲自接见驿丞的份上?况我沦落至此,有什么事情,值得驿丞隔三岔五地去回报除非,有人关心的不是国事,而是生活琐事!”
女萝不解:“生活琐事?”
芈月一击案:“这人必是个女子难不成郭隗府中,有惠后之人?”
女萝既惊且怒,骤然明白:“是了,必是惠后派人为难夫人。”
芈月冷笑:“是了,能够恨我至此,必是惠后。她要不了我的命,便想看我怎么沦落贫困,看我怎么苦苦挣扎,看我怎么熬穷受难不对,惠后更想要的是我的性命,可是她若想动手,当日火灾便可将我母子烧死,何必这么零零碎碎地折磨人!”想到这儿,她不由得站起来,“我要自己去看一看,这郭隗府中,到底是何人作祟。”
女萝惊道:“夫人要亲自去?”
芈月道:“不错。”
女萝望了望外面冰天雪地的情景,为难道:“夫人,如今天寒地冻,您、您如何去得了啊”却见芈月神情坚定,改口道:“那,奴婢帮您雇个车去吧。”
芈月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能去得,我自然也能去得。”
女萝见了她的神情,知道劝说也是无用,只得心中暗暗祈祷,但愿明日能是个大晴天,不会下雪。这样的话,夫人出门也会好些。
也许是女萝的祈祷起了作用,天从人愿,次日早上便红日当头。女萝将所有最暖最厚的衣服都给芈月穿上,方陪着她去了国相府后巷。
两人正要走过去,却见前面也有一人在走动,女萝眼尖,忙拉了拉芈月,低声道:“是皂臣。”
第256章 国相妾(3)()
芈月一怔,冷笑:“这倒巧了。”
因为连下了数日大雪,皂臣已经好些日子不曾来禀报领赏,见这日天气正好,便忙着到此。
芈月与女萝挑了个隐蔽之处观察,却见那皂臣进去不久,便又悻悻出来。这时却是一个侍女送他出来,那侍女看上去颇为颐指气使,那皂臣却是点头哈腰,奉承不已。
那侍女看着皂臣远去,轻蔑一笑,正要转头回府,却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好久不见了,小雀。”那侍女一抬头,却见一个女人从另一头缓步走来,她看清了对方的相貌,顿时张口结舌,怔在当场。
这个侍女,便是原来芈茵的贴身侍女小雀。芈月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入蓟城之后,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这一切。
忽然间,她想到了当年在西市,她扶着生母向氏走回草棚时的感觉。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希望你沦落,希望你受苦,希望你生不如死,甚至不肯让你轻易死去,那种感觉,会是怎么样的呢?
芈月冷笑,如果是她,她会揪出这个人来,她不会承受,不会默默忍耐,她一定会让那个人自食其果。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快就揪住了幕后主使的狐狸尾巴。芈茵啊芈茵,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还是这么手段拙劣。
小雀想不到自己竟会被撞到,她惊恐地看着芈月,扶着门板的手还在颤抖,直到看到芈月带着焦痕的破旧衣服、烧焦的发尾,才渐渐找回一丝信心。
她定了定神,冷笑一声道:“九公主,真是好久不见,恕奴婢失礼了。”
芈月走到她面前,站着不动,微微点头:“真没想到。居然在燕国还能见到故人。七姊还好吧?”
小雀看着芈月,她想不到这个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依旧这么气定神闲,仿佛世间没有一件事可以把她打倒。可以让她尝到绝望和崩溃的滋味。忽然间,她完全明白了芈茵为何恨芈月至如此入骨的境地。想到这些年来自己相伴追随的主人所经历的一切,一刹那心头也升上无穷恨意,她阴沉着脸,冷冷地道:“七公主很好。比你要好得多。想来九公主来此,是想见我们七公主吧。”她边说边往里头走,“那就随我来。”
芈月微微点头,迈过门槛。走进府里的那一刻,微微转头,与隐藏在远处廊下的女萝交换了一个眼神,走了进去。
在看到小雀的那一刻,她已经有了应付之方,所以才会让女萝留下,而亲自去见芈茵。
如果她进去之后在约定时间没有回来。那么,女萝就会绕道前门,去挡郭隗的轿子,把她嘱咐的话,转告郭隗。
她瞄了一下四周,郭府便是后门,也有数名侍卫把守,见小雀进来,却是颇为恭敬。
小雀在前面引路,带着芈月沿着曲廊向内行去。芈月冷眼打量。见这后门进去,再过了一重门,往来便都是仆妇侍女,再无男仆。这小雀似在府中地位不低。往来之人,都对她态度恭敬。
小雀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芈月。却见芈月走在这府中,态度依旧如当年在楚宫一样,仿佛自己如路边的蝼蚁一般,心中一股恨意更盛。
一直走到一处院落。但见雕梁画栋,红泥涂地,布置得甚为豪华精致。小雀直趋正房,在阶下让小婢替她脱了鞋子,便走了进去。那小婢见芈月衣衫破旧,虽着黑貂裘衣,但却烧得半截焦黑,不禁有些犹豫,手已经伸向了她的鞋子,却停在半路。
芈月却不以为意,没有让那小婢替她脱鞋,亦不自己弯腰脱鞋,便直接穿着尽是泥泞的鞋子,登堂入室。
那小婢吓得花容失色,忙趋前两步想替芈月脱鞋,却已经来不及了。
小雀本是故意不曾吩咐,只想看着芈月是否自己弯腰脱鞋,或者斥责婢女,自己便可借机取笑,不想芈月竟是连鞋子也不脱,就径直而入。一时之间,倒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怔了怔,冷笑道:“不想九公主沦落至此,竟然着履入室,实是无礼!”
芈月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房间,见房间里陈设华丽,绫罗处处,炉火烧得一室如春。进门的两边,还各摆着两树红梅花。那正房东侧间门外两个侍女侍立,见了小雀进来,早打起毡帘,里头更是暖香扑鼻而来。
芈月淡淡一笑,道:“我是秦公子之母,进一个外臣姬妾之室,着履入室,又能如何?”
小雀脸色骤变,嘴角颤抖,竟是说不出口了。着履入室,的确在主宾之间,是极为无礼的事。芈月这一番话说出来,更为无礼,却教人反驳不得。
正在此时,里头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是谁进来了,怎么掀着帘子,人不进来?”
小雀忙疾步入内,方说了声:“是九公主”便见芈月已经进来,一句话说到一半,张口结舌说不出来了。
芈月走进去,便觉室内极暖,暖得那上首坐着的女子只着能充分显示出腰身的曲裾深衣,珠翠满头,她脸上施着极厚的脂粉,高昂着头,看到芈月进来,发出尖厉的嘲笑声:“哎呀,这是谁啊?小雀,你怎么带个乞妇进来啊?”
芈月漫不经心地解开披在外面的破裘衣,走到那女子面前坐下:“这里的炭火好生暖和,看来郭隗对你这位姬妾十分宠爱啊!”
那女子失声道:“你你怎么知道?”她方才并未听到芈月之言,小雀又是才禀报了一半,因此听到这话,震惊异常。
芈月却笑道:“知道?不,我什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