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1978-2008私人阅读史-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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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中国古典作品如《论语》、《孟子》、《老子》、《庄子》等,在过去是“不存在”的。30年前,这些作品就像是重新创造出来的。在我们刚开始阅读这些古典作品的时候,不仅仅是对传统文化的体验,而且是一种完全“颠覆”的重新发现和认识。在那样的背景下,我重新认识了曾被“妖魔化”的孔子,重新在庄子身上体会到很多人生智慧,重新看到孟子所代表的中国传统君子人格。我逐渐通过阅读了解到,究竟是哪些经典在培养、规范着这种君子风格。
在马克思主义中寻找人道主义
30年来出现的第一个阅读争论热点,是围绕着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讨论。应该说,这也是30年来思想解放运动的第一次焦点,相信有很多人都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时发生的这场争论。当青年马克思的手稿被重新发现和??译的时候,很多人发现青年马克思所表述的内容,以及各种观点、提法,和我们过去的教科书当中所说的马克思主义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其实这在前苏联等国家是早就争论过的问题了,但在中国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有一些马克思、恩格斯作品之前并没有被??译,因此,当时中国读书界在对青年马克思的一次重新发现过程中,很多人产生了这样的疑惑:究竟是青年马克思对,还是晚年马克思对?或者是在这两者中间存在着一个发展过程?当然,这些疑惑都不是最主要的。从本质上来讲,这场争论最主要的问题是在马克思主义中寻找人道主义,从而产生了一系列争论议题:马克思主义是不是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有没有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是否肯定人道主义?我们坚持马克思主义的话,要不要讲人道主义?当时在整个思想界,对这些问题都争论得非常厉害。这场争论几乎把经济学、哲学、美学、社会学等各个社科类学科的人都卷进来了,也逼着参与争论的各方都去读大量跨学科的书,其中体现出来的理论水平以及产生的影响,都不亚于有关“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的那场争论。
《私人阅读史》第一部分 吴思:一场为了寻找世界观的阅读(1)
如今,政府提出了“以人为本”。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对于“人道主义”、“人性”等已经没有任何异议了,已经完全不需要再讨论了,已经成为任何人都可以接受的常识了。如果现在还有人反对人道主义,那这个人肯定会被认为是个疯子。
存在主义、精神分析和寻根思潮
现在回过头来看,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许多人都特别“迷”存在主义。在当时的大学校园里,存在主义是影响非常大的思潮。虽然当时很多类型的刊物里都能看到有关存在主义的内容,包括直接介绍存在主义哲学家和各种流派的,也包括介绍存在主义各个阶段主要人物及其特点的,但是,我认为真正能够在阅读中对许多人产生影响的存在主义作品,是加缪的《局外人》和《鼠疫》。加缪用小说的形式,阐述了存在主义思想,描写了人在某种存在状态中的无奈、不自由和多余,并在这种存在状态中确认一种本质,然后突破这种存在。可以说,加缪第一次使我们在思考自己人生的时候,看到了人存在的深渊,甚至看到了这个深渊的底。同样是小说作品,张贤亮的中篇小说《绿化树》和《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则让我看到了一种中国人当下的存在感,他把作品中的知识分子放到了一个民间的环境里,一切都剥离了,显得极其赤裸,这也体现出对现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终极命运的一种思考。
当时还有一个阅读热潮是精神分析学,很多人书架上都有一本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但大部分人都基本上是??一下就不会再读了。对于精神分析学的“超我”、“本我”、“潜意识”等概念,很多人都比较熟悉,虽然他们在使用的时候可能讲得乱七八糟、离题千里,闹出很多笑话。在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我就看到过一个年轻人在和一位80多岁的长者大谈特谈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我在旁边听得瞠目结舌,他居然可以那样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可见,当时精神分析学在社会上是一个人人都想知道的学说,连一些老先生都想向年轻人询问。精神分析学还有一个直接的影响,就是体现在文艺作品中。一些作家在创作时用这一学说来建构小说中的人物,一些诗人也在诗歌中涉及相关的内容,同样的,从事电影、绘??等门类的艺术家们也尝试着在作品中表现精神分析学。
文学界的“寻根思潮”波及的影响面也非常大,以作家莫言、韩少功的作品为代表。当时人们在探寻走向未来的路时,心里总有一个非常急切的任务,就是询问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而在此之前我们似乎都忽略了这个问题。后来这种“寻根思潮”直接引发了文学、电影、音乐界“西北风”的兴起。西北原是秦、汉、唐的所在地,有人认为中华民族古代崛起、兴盛时的那种生机勃勃的面貌,在西北地区的民间可能还存在着,于是到西北地区的民间文艺中寻根,挖掘出西北的民间绘??、威风锣鼓、陕北腰鼓等等。在追溯什么是汉唐气象的过程中,有人发现一些在西方文明史中产生过重要影响的文艺思维和文艺形式,其实我们的祖先在上千年以前就拥有并在作品中表现出来了。
从集体阅读到个人阅读
回顾上世纪80年代不断受到追捧的阅读内容,一开始注重学习西方各种思想、哲学等文化思潮,这种趋向在大学校园里尤其明显,大学生们面对大量新??译的书籍,纷纷通过阅读来恶补各种知识,当时只要是新出版的书,都会受到关注。后来很多人学习“新三论”,即方法论、信息论和控制论,虽然学下来是非常生硬的,但在思考方式上能够受到一些影响。再后来,围绕着中国文化的书也受到欢ó?,当时新儒家的作品一问世,就引发了阅读热潮。
从阅读心态上来看,上世纪80年代和现在有很大的不同。在上世纪80年代,人们主要希望通过阅读来获得心灵、精神上的享受,通过各种书籍来获取思想,超越自我,提升精神境界。当时人们的精神话语空间是非常大的,可以因为某一部小说就引发一个争论焦点,也可以因为《收获》等文学期刊上有什么新的动静而引起各种热潮。这些现象在现在都是完全不可能再重现的。上世纪80年代之后,社会的价值观转向了犬儒主义、实用主义,尤其是知识分子的转变最大。很多人都偏向于专业阅读,即使有争论,也是围绕着法学、经济学等领域的圈内讨论,已经很少有精神阅读方面的争论了。当然,精神阅读依然存在,但已不会再有全民阅读、讨论思想的现象,到上世纪90年代后就更没有了,经管类图书的兴起就说明了阅读功利化的趋势越来越明显。
如今,阅读更加趋向于个人化,与上世纪80年代阅读强烈的集体人格意志有着明显的区别。实际上,这是一种进步,因为现在实在没有必要几亿人同时去关注同一本书。
(整理?钟华生)
《私人阅读史》第一部分 吴思:一场为了寻找世界观的阅读(2)
吴思吴思,1957年生于北京。1982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农民日报》,先后任总编室副主任、群工部副主任、机动记者组记者。1993年,任全国新闻工作者D?会主办的《桥》杂志社副社长兼中文版主编。1996年底至今,在《炎黄春秋》杂志任执行主编、副社长、总编??。著有《陈永贵沉浮中南海——改造中国的试验》、《潜规则:中国历史中的真实游戏》、《血酬定律:中国历史中的生存游戏》、《隐蔽的秩序》等作品,在国内产生广泛影响。
1。?《韩子浅解》,梁启雄著,中华书局,1960
2。?《明史》(点校本),中华书局,1974
3。?《社会学和现时代》,苏联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编,潘培新等译,人民大学出版社,1979
4。?《新阶级》(“灰皮书”),密洛凡?德热à?斯著,世界知识出版社,1963年版,中共中央政法委员会理论室1981
5。?《马克思与第三世界》,翁贝托?梅洛蒂著,高铦、徐壮飞、涂光楠译,商务印书馆,1981
6。?《增长的极限》,丹尼斯?L?米都斯等执笔,于树生译,商务印书馆,1984
7。?《史记》,司马迁著,中华书局,1985
8。?《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著,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人民出版社,1978
9。?《系统思想》,小à?尔夫?弗?迈尔斯主编,杨志信、葛明浩译,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
10。?《逃避自由》,埃?弗洛姆著,陈学明译,中国工人出版社,1987
11。?《反抗死亡》,E?贝克尔著,林和生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
12。?《社会生活中的交换与权力》,彼德?布劳著,孙非、张黎勤译,华夏出版社,1988,
13。?《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现代社会与人”名著译丛),卡伦?霍妮著,冯川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
14。?《庄子》,庄周著,郭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15。?《经济史中的结构与变迁》,道格à?斯?C?诺思著,陈郁等译,上海三联书店,1991
16。?《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费尔南?布罗代尔著,施康强译,三联书店,1993
17。?《经济分析史》(一、二、三),约瑟夫?熊彼特著,朱泱译,商务印书馆,1996
18。?《四书章句集注》,朱熹著,北京三联书店,1996
19。?《罗马帝国衰亡史》,爱德华?吉本著,黄雨石、黄宜思译,商务印书馆,1997
20。?《存在的勇气》,蒂利希著,成穷、王作虹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8
21。?《乡土中国生育制度》,费孝通著,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22。?《行为生态学》,尚玉昌著,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23。?《文化的解析》,克利福德?格尔兹著,纳日碧力戈等译,王铭铭校,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24。?《经济学原理》,曼昆著,梁小民译,三联书店,1999
25。?《枪炮、病菌与钢铁》,贾雷德?戴蒙德著,谢延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
26。?《生态学》,A。麦肯齐等著,孙儒泳等译,科学出版社,2000
27。?《制度经济学——社会秩序与公共政策》,柯武刚、史漫飞著,商务印书馆,2000
28。?《封建社会》,马克?布洛赫著,张绪山译,商务印书馆,2004
29。?《神经元经济学》,à?切奇尼、格林切尔等著,汪丁丁、叶航、罗卫东主编,浙江大学跨学科社会科学研究中心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私人阅读史》第一部分 吴思:一场为了寻找世界观的阅读(3)
30。?《合作的进化》,罗伯特?阿克塞尔罗德著,吴坚忠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7
上大学之前,我们能读到的所有书,都是当时挑选出来的。像托尔斯泰的,莱蒙托夫的,《斯巴达克思》已经算出格了,甚至连《牛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春之歌》,“文革”期间都属于修正主义,不让读了。这些本来是五六十年代那个“格儿”所能容忍的作品。实际上,我们上大学前读的所有书,都没有超过五六十年代划定的框框。所有正宗的“资本主义”读物(即马克思列宁没有夸奖过的),中国古典的儒释道学说,基本都没读过。这就是我们文科的知识背景。
上大学意味着,可以放开读书了
1978年上了大学之后,第一轮读书恰好就是冲开这个框框。读什么书呢?先读以前看不到的,例如传说中的“灰皮书”。像德热à?斯的《新阶级》,当年作为批判修正主义的内部参考资料,印给少数人看。我不记得那本书是不是“灰皮”,那时也尚未解禁,但在学校阅览室可以读到。因此上大学对我们那一代人来说,就意味着——可以放开来读书了。
这一大类还是马克思主义这条线索,不过向左右拓展了,我们看到了列宁、斯大林和毛泽东这条主线之外的新学说。上学不久,人大名教授吴大琨就推荐了《马克思与第三世界》,谈的是马克思的亚细亚生产方式理论。作者是个意大利人,他详细介绍马克思对东方社会的分析框架。以前我们熟悉的都是斯大林的“五阶段论”,现在看到了这个体系外的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