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二卷-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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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以反击正宗人物所说的“变异妖怪”的谬诬理论!我们以为,在王充头
上扣上一顶“中小地主阶级”的帽子,既不符合事实,也不是正确的理论分
析。
第二,关于王充的学历,本传与自纪篇说法不同。据本传来看:“充少
孤,??后到京师,受业太学,师事扶风班彪,好博览而不守章句。家贫无
书,常游洛阳市肆,阅所卖书,一见辄能诵忆,遂博通众流百家之言。后归
乡里,屏居教授。”似此,既“受业太学,师事班彪”,则王充为儒家(经古
文家)出身的思想家。且后汉书(卷七0上)班固传注引谢承书云,“固年十三
(按固少充五岁,此时充年十八),王充见之,拊其背谓彪曰:‘此见必记汉
事!’”意林引抱朴子云:“王仲任抚班固背曰:‘此见必为天下知名!’”
此与本传“师事状风班彪”之说,亦正印合。再据自纪篇来看:“充??为
小儿,??不好狎侮;??诵奇之。六岁教书,??八岁出于书馆,??充
书日进,又无过失。手书既成,辞师受论语尚书,日讽千字。经明德就,谢
师而专门,援笔而众奇。”似此,王充并未自认为班彪的学生,且前引“或
啁之曰”云云,也对于“未尝履墨涂出儒门”的世俗非难,未有反证,益知
王充不以儒家自居,不承诅曾经“师事班彪”。尤应注意者:论衡全书,甚
少称引班氏的史学;反之,对于班彪所指为“大敝伤道,所以遇极刑之咎”。
(后汉书卷七0上本传)的司马迁的史学,则多所称誉,具见赵奇案书对作诸
篇,学者可自参证。然则,本传与自纪的这一矛盾,究宜如何处理呢?关于
此事,我们认为,都是事实,其矛盾即在于事实本身。茲更分别说明于下:
一、王充之帅事班彪,不但见于纪载,为历代学人所共信,即就思想上
来看,王充也多少保留着班彪的影响。此可由治期篇与王命论的比较而证明,
茲各摘其论题二则并整齐其程序,表比之如下:
班彪的王命论王充的治期篇
(一)“夫饿馑流隶,??亦有命也。” (一)“案谷成败,自有年岁;年岁水
旱,五谷不成,非政所致,时数然也。”
(二)“世俗见高祖兴于布衣,??游
说之士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
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
也。??英雄诚知觉悟,??距逐鹿
之瞽说,审神器之有授,毋贪不可
几,??则福祚流于子孙,天禄其永
终矣。”
(二)“人皆知富饶居安乐者命禄厚,
而不知国安治化行者历数吉也。故世
治非圣贤之功,衰乱非无道之致;国
当衰乱,圣贤不能盛,时当治,恶人
不能乱。世之治乱在时不在政,国之
安危在数不在教。贤不置之君,明明
之政,无能损益。”
从这样两相契合的国命论看来,他们有师承关系,殊为明显。
二、王充的晚年自纪,未提“师事班彪”,此中心有其故,例如,“受
论语尚书,日讽千字”,明言其学于儒;但接着却说,“经明德就,谢师而
专门,援笔而众奇”,则又自人其离于儒;其“专门”之学,反成于“谢师”
之后,其据“专门”所学而援笔,必有“众流百家”的遗绪,以至于“众奇”,
“奇”者惊异之义,则具专门之学必有背于儒学或师说。且就“谢师”二字
推衍,此中或有一幕“谢本师”的悲剧。淮南子(卷二一)要略篇对于儒墨关
系周题曾说:
“墨子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木;以其礼烦扰而不说,厚葬靡
财而贫民,(久)服伤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用夏政。”
我们以为王充之师事儒家班彪,也有与墨子相类似的经历。并且青年时
代的王充(据黄晖王充年谱,充师事班彪“必在具二十一三四以后,二十七八
以前”),对于班彪,从信徒而来,以叛徒而去,:在背师的初期,似有一段
京师流亡之苦。本传于“师事扶风班彪”之下,接叙其“家贫无书,常游洛
阳市肆,阅所卖书”,当系暗指此事。果然,则王充自纪篇故略此事,当出
于“恭愿仁顺,礼敬具备,矜庄寂寥,有巨人之志”(自纪篇语)的修养与抱
鱼。
三、王充虽曾一度学于儒,而其“专门”之学则又不在于儒,而在于其
自学所得。此事与王充以微贱身份而反抗豪家的态度有必然的关系。这就是
说,由于他的微贱身份的反抗态度,一方面为显达之士所“啁”,同时他对
于显达的“正宗”思想本具有不相容的阶级立场;又由于他终身微贱,被排
斥在“正宗”的樊篱以外,成了统治阶级侮蔑的“妖怪”,反而使他摆脱儒
学的桎梏,从思想上得到了解放。所谓“士贵才而慎兴,不因高据从显达”
的坎坷自负,与其能以“好博览而不守章句”,“遂通众流百家之言”,实
有上下对应的关联。这就导出他的唯物主义的理验根源。
第三,王充的生平行事,可以终身潦倒、终身战斗八字概括之。所谓终
身潦倒,例如:(一)青年时代,流落京师,“家贫无书,常游洛阳市肆,阅
所卖书”;(二)壮年从后,“仕郡为功曹,以数谏争,不合,去”(本传),
“在县,位至掾功曹;在都尉府,位亦掾功曹;在太守,为列五官功曹行事;
人州,为从事。??贫无一亩庇身,??贱无斗石之秩”,“数仕不偶,而
徒著书自纪”(自纪篇);(三)老年时代,“以元和三年(年六十岁),徒家辟
难,指扬州部丹阳、九江、庐江,后人为治中;??章和二年,罢州家居。??
仕路隔绝,志穷无如。??贫无供养,志不娱快”(同上)。如此坎坷,实在
是异端悲剧的范例!至所谓终身战斗,则可由两方面来证明:
一、著作方面:(一)讥俗节义。自纪篇谓“俗性贪进忽退,收成弃败。
充升擢在位之时,众人蚁附;废退穷居,旧故叛夫。志俗人之寡思,故闲居
作讥俗节义十二篇。冀俗人观书而自觉,故直露其文,集以俗言”。(二)政
务。“充既疾俗情,作讥俗之书;又闵人君之政,徒欲治人,不得其宜,不
晓其务,愁精苦思,不睹所趋,故作政务之书。”(同上)(三)养性。“章和
二年,罢州家居。年渐七十,时可悬舆;仕路隔绝,志穷无如。事有否然,
身有利害。发白齿落,日月逾迈;俦偷弥索,鲜所恃赖;贫无供养,志不娱
快。历数冉冉,庚辛域(或)际;虽惧终徂,愚犹沛沛(方以智说:“沛沛”即
“沛沛”,“沛”与“迈”近),乃作养性之书凡十六篇。”(同上)(四)论衡。
“充好论说,始若诡异,终有理实。以为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闭门潜思,
绝庆弔之礼,户牖墙壁,各置刀笔,著论衡八十五篇,二十余万言,释物类
同异,正时俗嫌疑。”(本传)“是故论衡之造也,起众书并失实,虚妄之言
胜真美也。故虚妄之语不黜,则华文不显息;华文放流,则实事不见用。故
论衡者,所以铨轻重之言,立真伪之平;非苟调文饰辞,为奇伟之观也。其
本皆起人间有非,故尽思极心,以讥世俗。”(对作篇)这样看来,讥俗是对
俗人的战斗或对社会的批判,政务是对人君的政治批判,养性是战斗生活的
晚年自我检讨,论衡是对于唯心主义和有神论的战斗或思想批判;总之,王
充著作,都是战斗的结晶。前三书皆已不传。单就论衡来看,问孔、刺孟、
非韩是对于古书及古代思想的批判,书虚、道虚、语增、儒增、艺增、对作
是对于当时伪书的批判,变虚、异虚、感虚、福虚、祸虚、龙虚、雷虚是对
于纬书里天人感应说的批判,寒温、谴告、变动、抬致是对于当时俗儒天人
感应说的批判,讲瑞、指瑞、是应是对于祥瑞思想的批判,死伪、纪妖、订
鬼、四讳、??时、讥日、卜筮、难岁、诘术是对于当时一般社会迷信的批判。
并且论衡八十五篇,从明帝永平二年(充三十三岁)著起至章帝元和二年(充五
十九岁)尚在改定旧稿,和帝永元元年始续完讲瑞篇,同二年(充六十四岁)
始成自纪篇,前后历时凡三十余年,可见王充唯物主义的战斗精神之历久不
懈,老而未衰。
二、思想方面:在汉代的“异端”思想里,除了司马迁父子扬道而抑儒
以外,其余各家,多未能逃出儒家的约束,如前所述,郑兴、尹敏与桓谭等
人,都是经古文学家。正因如此,故他们的思想的战斗性就未能十分贯徹。
且在司马迁父子时代,王朝的思想统制刚行开始,“论学术则祟黄老而薄五
经”尚非严重,在王充时代,思想统制政策已达百年从上,他居然敢于“试
依道家”来批判“儒家不知推夫妇之道,从论天地之性”,居然敢于以“虽
违儒家之说,合黄老之义”为公开的战斗立场(见自然篇),其魄力之大,殊
湛惊人!西汉以来的儒学“正宗”地位,遭受了王充的批判以后,虽然在形
式上尚能维持其统治地位,而实质上已经起了根本的动摇,所以到了魏晋时
代,老庄思想便压倒了儒家学说。此一思想史上的大变化,诚与普列哈诺夫
所分析的“敌对王朝的心理的反对命题的作用”及东汉安帝从降农民战争的
冲击不可分说,而思想上的前导,则不能不溯之于王充的批判活动。
明白了王充思想的社会根源和理论根源,他的思想属于什么学派的问题
也就易于解决。
四库总目把论衡列入“子部”的“杂家类”,显然错认了王充,因为所
谓“杂家者流”,乃是折衷主义的学派,而王充的思想则有其唯物主义一元
论的世界观,以及与之相适应的唯物主义的知识论与逻辑学,首尾相应,体
系并然,绝不能纳诸“杂家类”。
有人以王充之学仅出于经古文学派,而经古文乃是儒家之一支。这也是
片面的看法。王充明说其学“违儒家之说,合黄老之义”,故以王充为儒家
也同样错误。
王充虽非“杂家”,而却“通众流百家之言”,“杂”与“通”异,“杂”
为混合,而“通”为融合。王充虽非经古文家而却与经古文家有渊源关系,
前述他承惜桓谭,师事班彪,皆其明证;但“承借”于某或“师事”于某均
不足以定其学派性,所以墨子受儒者之业,学孔子之术,而墨子思想非儒家
学派,马克思承借于黑格尔与费尔巴哈,而马克思既非黑格尔学派,也非费
尔巴哈学派。
王充思想虽属于道家,而却与先秦的老庄思想有严格的区别:其一,先
秦的老庄思想是形而上的唯心主义,而王充的道家之义则是形而下的唯物主
义;其二,先秦的老子思想是“有见于诎无见于信”的卑屈思想,而王充的
“道家主义”则是积极的战斗思想;其三,先秦的庄子思想是“蔽于夭而不
知人”的超世观念与“泯是非,齐物类”的不可知论,而王充的“道家主义”
则是“引物事以验其言行”的反“自然之说”的主验能动(“虽自然亦有为辅
助”)思想与“订其真伪,辨其虚实”的认识观点。
总之,王充的思想来源是复杂的,他善于吸取古代思想的优良传统,善
于利用传统的思想材料而加以新的修钉,因而他虽然承借了过去的学派,但
能独立成一家之言。
王充虽是汉代的道家思想的主张者,而却与汉初王朝所标榜的“黄老之
学”及西汉末叶以降民间流行的“道教”,均不相同。前者是对于逐鹿群雄
及民间战乱生活的一种麻醉剂,同时由于“无为”的放任主义,也是一种战
后恢复人口(劳动力)的方案;后者则是农民战争的宗教形式的反抗旗帜。王
充的道家思想,由于与反谶纬的无神论思想相结合,是东汉“正宗”的反对
命题;由于从理论上反对了“正宗”,揭穿了”正宗”的“是反为非、虚转
为实”的颠倒欺骗作用,这种思想自然是一种战斗的变革的“异端”思想,
但正因其无神论的反宗教的特质,遂不能成为直接的农民战争旗帜,只是由
于反对“正宗”而在客观上效力于农民战争。
王充思想的学派性问题,还可以和王充对古代各派思想与当时各派的思
想的批判联结起来考察。这样也许可以使这一问题更明确起来。
首先,王充对古代的思想流派,大都有所批判:
一、关于古代儒家,如孔子、孟子、荀子,都有批判。
(一)关于孔子部分。论衡称引孔孟者凡四百四十余处(见熊伯龙无何
集),可见王充并非根本反孔。但孔子是谶纬“正宗”所神化的思想偶象,为
了反对“正宗”遂不得不将孔子列入批判对象;问孔篇之作,义即在此。此
篇对孔子问难凡十六发,大都揭露孔子之言“上下多相莲,其文前后多相伐”,
并斥“世儒学者,好信师而是古,以为贤圣所言皆无非,专精讲习,不知难
问。”且宣称为了“证定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