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太监西洋记1-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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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锋才去,番将就来讨战,营里虚张旗鼓,并没有个将官出来。姜老星说道:“你们怕厮杀,不如安稳在南朝罢,却又到俺西番来寻个甚么死哩!”他就来来往往,絮絮叨叨。营里却有一班招募的子弟兵,人人雄壮,个个英明,听不得他的琐碎,大家说道:“似此番狗奴,敢说这等大话!自古道:‘三拳不敌四手,四手不敌人多。’我和你拚命杀他一场。”说起一个“杀”字儿来,正叫做是出兵不由将,一拥而出。人多马众,将勇兵强,黄草坡前摇旗呐喊,把那老星忽刺一裹,裹在垓心里面。就是众虎攒羊,哪消个张牙露爪;飞虫触火,不过是损灭其身。倒是亏了这个姜老星,困在垓心里面,一匹马横冲四下,一杆戟混战八方。正在危急之时,只听得西南角上一彪人马杀将进来,当先一员番将口里说道:“休得伤俺父亲,还有俺姜尽牙在这里。”道犹未了,东南角上一彪人马杀将进来,当先一员番将,口里说道:“休得伤俺父亲,还有俺姜代牙在这里。”三员番将内外夹攻,方才救得个姜老星出去。
姜老星得了命,出了重围,放开马,望坡下只是一个跑。这些子弟兵却又不肯放他,你也指望拿了姜老星,你是头功,我也指望拿了姜老星,我是头功。哪晓得姜老星是个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他算计着这些追俺的将次近身,就口里念动真言,宣动密咒,把个头儿略节的摇了一下,只见明晃晃九口飞刀望空而起。这些子弟兵看见九口飞刀望空而起,唬得心旌摇拽,意树昏迷。心旌摇拽随风荡,意树昏迷带雨沉。拨回马便走。一时间哪里走得这许多?及到了本营,原是十六个子弟兵赶将去,就只有七个子弟兵没伤,这九个也有砍了盔的,也有砍了甲的,也有伤了指头的,也有伤了膀子的,也有伤了耳朵的,也有伤了鼻子的,也有伤了枪杆的,也有伤了刀鞘的。这叫做是个有兴而去,没兴而回。
坐犹未定,只见姜老星又在阵前讨战,口里不干不净,就短道长。这十六个子弟兵你也说道去,我也说道去,身子儿却是你也懒丝丝,我也懒丝丝。早已激发了一个金吾前卫指挥王明,他听不过姜老星的闲言碎语,激得他就暴跳如雷。他一条枪,一匹马,竟奔阵外杀去。那姜老星飕地来迎。两个人不通名姓,不叙闲话,只是厮杀。杀到五十合,姜老星力气不加,画戟乱戮。王明越加精神,越加细密,那一条枪像是个银龙护体,玉蟒遮身,实指望一枪戳透了番奴的肋。哪晓得姜老星不是个对头,拨马便走。王明促马相追。走的走得紧,追的追得紧;走的走得忙,追的追得忙。姜老星却又弄了一个术法,只见九口飞刀望空而起。王明不曾预备得,看见九口飞刀一齐奔他,他便勒住了马不走,只凭着这一杆枪,团团转转,就像一面藤牌。那九口飞刀,他就架一个七打八,只有末后一口刀独下得迟,他只说是飞刀尽了,不曾支持,却就吃了这一苦,把只左手伤了一下,虽不为害,终是护疼,举止不便。却说姜老星看见王明一杆枪架住了九口飞刀,吓得他魂飘天外,魄散九霄,声声说道:“南朝好将官也!饶我们通神会法,也没奈他何。”收了九口飞刀,回阵而去。
这两场厮杀不至紧,早有蓝旗官报上宝船上来。元帅说道:“故违军令,王法无私。”一时间,拿到了一班子弟并王明等,限即时枭首示众。刀尚未开,早已帐下闪出一个年小的将,跑将过来,未曾跪下,先自两眼泪抛,鹤唳猿啼,号天大哭,高叫道:“元帅老爷刀下留人!屈情上诉。”元帅道:“你是甚么人,敢在这里号啕大哭?”小将道:“小的是南京金吾前卫指挥王明之子王良。今有杀父之冤,不得不诉。”元帅道:“你父亲故违军令,理应枭首示众,何得为冤?”王良道:“将以当先为勇,军以克敌为功。方今元帅老爷提兵海外,不惮勤劳,却实指望万里封侯,立功异域。这金莲宝象国不过是一个番国,这姜老星忽刺不过是一个番将,这九口飞刀不过是一个妖术,他敢于如此倔强,阻我去路去?老元帅为九重之股肱,三军之司命,独不思悬重赏,募异材,破拘挛,殄兹凶顽,用彰天伐,而反执小令,守小信,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况且今日之功甚大,败之易,成之难;天之生才有数,杀之易,得之难。伏乞元帅天恩,赦宥诸臣死罪,容其立功异日,自赎前愆,小的不胜战栗待命之至。”三宝老爷道:“赏罚是公事,救父是私情。你话儿虽说得好,也难道以私害公?”王良道:“缇萦一女子且能上书,没身救父,况兼小的是个男儿,略通武艺,岂可坐视父兄之死而不救乎!小的情愿单枪出马,生擒番将,报父之仇,赎父之罪,伏乞元帅天恩。”三宝老爷道:“将功赎罪的话儿还说得通。”即时传下将令,违令将官免死,应袭王良出马立功。王良即时披挂,绰枪上马,你看他:
生长将门有种,孙吴妙算胸藏。青年武艺实高强,寇贼闻风胆丧。上阵能骑劣马,冲锋惯用长枪。千军万马怎拦当,梓潼帝君模样。
好个王良,浑身披挂,绰枪上马,竟奔前来。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大喝一声:“番将何在?”姜老星早已画戟相迎,说道:“小将军是哪里来的?愿通姓名。”王良喝一声道:“唗!番狗奴,你岂不认得我是南朝总兵大元帅麾下都指挥王明长公子应袭王良?”姜老星道:“就说是王良便罢,说了这许多根脚怎的?”王良骂道:“我和你南山之竹,节节是仇;东海之涛,声声是恨!为你这个番狗奴,险些儿丧了我父亲一命。”道犹未了,掣出那一杆嵌银枪,直取姜老星首级。好个姜老星,看见他的枪来,即时举起那杆方天戟,架住了他的枪。王良道:“番狗奴,这一枪是你输了。”番官道:“未曾举手交锋,怎见得是俺输?”王良道:“你既不输,为何双手架住?”姜老星道:“不是俺双手架住,适来看见你年方一十四五岁,口上乳腥尚臭,顶上胎发犹存,我欲待杀了你这个小畜生,肉不中吃,血不中饮。昨日汝父尚然受我一亏,量汝何足道哉!饶汝性命回去,报与总兵官知道,叫他早早退下宝船,招回人马,万事皆休。若说半个不字,俺即时攻上船来,把你这些大小官军,俱为刀下之鬼。”王应袭大怒,喝声道:“唗!你这番狗奴,焉敢小觑于我。”掣过嵌银枪来,照着番官便戳。番官说道:“俺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俺道昨日既伤其父,不可今日又伤其子,谁想你这个小冤家反要来讨死。”连忙的举起画戟,劈面相迎。两军摇旗擂鼓,呐喊连天,真好一场大杀也。你看他:
响咚咚阵皮鼓打,血淋淋旗磨朱砂。槟榔马上要活拿,就把人参半夏。暗里防风鬼箭,乌头桔梗飞抓。直杀得他父子染黄沙,只为地黄天子驾。
姜老星看见王良年纪虽小,枪法甚精,心里想道:“除非是旧对子,才得这个小冤家下场。”即时拨转马头,诈败下阵而去。王良早已知其情,大喝一声道:“唗!番狗奴,你今日却输阵与我了。”番官道:“权且让你这一头功。”番官一边走马,一边转头,实指望王良赶他下去,中他九口飞刀。王良只是一个不赶,哪怕他飞刀飞不到他身上来。明日又战,番官又诈败,王良又是不赶。
如此者一连两三日,王良心里想道:“这番狗只是会飞刀,我若不卖一獬与他看着,他不晓得我的本领高强。”明日两军对敌,番官又诈败而走。王良高声叫道:“番狗奴,你这个诱敌之法,瞒不过我了。我哪怕你甚么飞刀,你且站着飞来我看。”番官即时勒转马来,说道:“你既不是怕飞刀,怎么不敢赶俺?”王良道:“赶你便中你之计,觉得我愚;不怕飞刀,是我的本领,见得我好。”番官道:“我飞来与你看着。”王良道:“你且飞来。”番官口里念动真言,宣动密咒,把个斗大的头来摇了两摇,只见九口飞刀望空而起,第四口竟奔到王良身上来。好王良,哪放个飞刀在心上,本是他的眼睛儿快,本领儿高,照着那口刀一枪撇去,一撇撇在二十五里之外,复手来一枪,就在番官身上。番官慌忙的收了刀,画戟相迎。一往一来,一冲一撞。
两个人正在酣战,不分胜负,只听得东南角上鼓声震地,喊杀连天。番官起头一望,早已是南朝一员大将来也:
自小精通武略,从来惯习兵书。状元御笔我先除,赫赫名传紫署。
丈八长枪谁抵?穿杨箭发无虚。降龙伏虎有神图,海外立功报主。
姜老星看见南朝添了一员大将,他情知好汉不敌两手,丢下了王良,拨转马便走。来将高声叫道:“好番将,你这一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番将听知是个说书的,心上略安稳些,勒住马回头一看,只见门旗影里,军仗森严,四盖八麾,双旌坐纛,中间有一面牙旗,牙旗上写着一行大字,说道:“征西后营大都督武状元唐英”。番官心里想起:“既是个武状元,此人必定文武兼资,超群出众的豪杰,今番不可轻敌也。”再又勒住马看上一回,只见旌旗闪闪,中央坐着武状元:
戴一顶三叉四缝五瓣六楞,护胸遮头,拦枪抵箭,水磨凤翅银盔。披一领老君炉烧炼成的欺寒冰,餐瑞雪,九吞头,十八扎,柳叶砌成金锁甲。衬一件巧女妆,绣女描,前后獬豸,锁金补子,左鸾右凤,双朝日月,剪绒碎锦紫绸袍。系一件茜珠英,攒八宝,嵌珍珠,拖玛瑙,钮扣纽门,倒搭银钩,玲珑剔透喷花带。悬两面照耀乾坤,光辉日月,走妖魔,亲凤侣,左吞头,右吞口,掩心前后镜青铜。围一条满天红,双折摆,左走兽,右飞禽,霜敲玉兔,电闪蟾蜍,两幅战裙双凤舞。左手下,带一张梢不长,靶不短,控金钩,填玉碗,上阵长推九个满,通梢挺直宝雕弓。插几枝剜人心,摘人胆,捻一捻,转千转,射去长行一里半,水银灌杆攒竹箭。右手下,带一根逢人伤,逢虎伤,老伤亡,少伤亡,水磨竹节嵌铜鞭。挎一口嵌七星,鲨鱼鞘,砍杀龙,砍杀虎,吹毛利刃丧门剑。正叫做十年前是一书生,仗钺登坛领重兵。葱岭射雕双碛暗,交河牧马阵云明。羽书火速连边塞,露布星驰入汉城。挂印封侯今日事,十年前是一书生。
番官见之,已自有了三分惧怕,高声叫道:“来将何人?愿留名姓。”来将道:“吾乃南膳部洲大明国朱皇帝驾下钦差,抚夷取宝征西后营大都督武状元浪子唐英。”姜老星忽刺心里想道:“此人面如傅粉,唇似抹朱,清清秀秀的人品,却又打着武官的旗号,又说是武官的出身,莫非是个说客?待俺探他一探儿,看是怎么。”思想已定,却才开口问道:“你既是个武状元,来此有何话说?”唐状元道:“你是何人?”番官道:“俺是西牛贺洲金莲宝象国占巴的赖御前官封刺仪王姜老星忽刺的便是。”唐状元道:“你既是个刺仪王,是个天王之称,位居极品,岂不知机?”姜老星道:“知彼知己,百战百胜,俺岂不知机?”唐状元道:“我天兵西下经过你这小邦,我又不是占你的城池,我又不是灭你的社稷,不过是要你一张通关牒文,问你可有传国玉玺。如有玉玺,献将出来;如无玉玺,你便写下一张降表,亲到宝船见我元帅,我兵再往他国,别作道理。你焉敢执拗抗违,卖弄小术,连日统领兵卒,糜烂小民。你既知机,岂不知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畏天者保其国。我这宝船上谋臣如雨,猛将如云,歼你这个小将,如折柳穿鱼;灭你这个小国,如泰山压卵。只是你他日噬脐,悔之晚矣。你与我作速的退兵进城,送上通关牒文来,还不失知机之智。”姜老星听知这一席话儿,心里想道:“此人果是个说客。虽是一篇夸诞之词,其实的却有几分道理。但有一件事在中间不当稳便,当原日俺在国王面前夸口说道,要生擒和尚,活捉道士,今日岂可遇着这等一个说客,却自轻易回兵?莫若还与他交战一场,再作区处。”思想已定,喝声道:“你既是个状元,怎么把这个虚词来谎我?我不知机,只晓得厮杀。”道犹未了,一枝画杆方天戟早已刺到唐状元跟前。唐状元举枪架住,骂道:“你这狗番,我说你是个知彼知己的,原来是一个草木匹夫。我唐状元岂是个怕你的?若不生擒这贼,誓不回兵。”好一个唐状元,掣过那一条血滚银枪:
左五五右六六,上三下四相遮。扬前抵后没分差,雪片梨花雨打。武艺九边首选,文章四海名夸。孙吴伊吕属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