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传-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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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浅浅一笑,道:“叶阁主才是过谦了,若阁主不嫌,叫我白衣就好,白衣一介女子,又怎称得上博闻广识?这葡萄能在冬天里采摘,白衣确实见所未见,叶阁主才真称得上这博闻广识四字!”
叶知秋闻言却不说话,倚在椅上默默坐了半响,未已,在帏内轻轻拍手,帏外转出一个黄衣侍儿,叶知秋道:“去,把今年新酿的碧桃酒让白衣尝尝。”我连忙道:“承叶阁主好意,我是不会喝酒的。”黄衣侍儿看着我微微一笑,也不答话,转身出了暖阁,不多时已抱了一个小酒瓮进来,身后跟了三四个女侍,或捧小炉,或持炭火,或端木架,七手八脚地竟在地中搭起个架子来,将酒瓮中酒倒在一个小小白瓷酒壶中温了起来,这酒液清澈如玉,酒色竟作碧绿。一倾一倒之间,满屋里都是鲜桃的香气。待酒温好,黄衣侍儿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帕,先将自己眼睛蒙住,再端起乌木漆盘,上面放好一个酒壶,一个玉杯。从侧边掀起白帏一角,再送酒入帏。我在帏外,隐隐看到叶知秋端起酒杯,却不饮下,轻轻吟诵: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我笑接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好个‘能饮一杯无?’”帏内叶知秋竟也似带着笑意:“此时天寒地冻,霜冷侵衣,绿蚁新焙,红泥尚温,白衣怎能不饮一杯?”
我闻言也不由一笑:“酒能乱性,我还是不饮为佳。”
“也好。”叶知秋并不勉强,又轻轻拍手,暖阁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悠扬的丝竹声,过得半片,一把柔媚清亮的女声响起:
水袂分处,劳劳新亭;春风过耳,呦呦鹿鸣。
折柳为君,清余在心;人间流往,水墨无痕。
悠然来矣,思然去矣;片花飞融,时不在矣……
歌声轻柔悠远,甜美无比,可我听在耳中,却如一把大锤狠狠地砸在心上,这温暖如春的暖阁,此刻我却觉得好似万古不化的冰窟!全身都似浸在冰水中……这几句四言明明是我梦中所闻所见,如何却在叶知秋这里,还谱成了曲子吟唱?耳边又听得叶知秋淡淡的声音传来:“这几句诗,是我偶然在梦中所得,便记了下来让歌女们吟唱,却只记得了这几句,不知白衣能否为我接续?”
天啊!难道叶知秋竟和我作了一样的梦?!
“白衣?白衣?……”听得叶知秋提高了声音,我吸了口气,尽力使自己回过神来,道:“叶阁主,今天白衣所来,乃为归云庄与秋叶阁共商合作售卖丝绸之事,而非对诗吟对,现在天色已晚,何不坐下一谈此事?”
叶知秋慢慢道:“如你能将后诗接续完成,这青丝雪绸与最新纺出的绉纹水纱,便以六折价格卖与归云庄!”停了停,叶知秋道:“若论色泽明丽,当属归云庄的缭绫与云锦彩缎,不过,若看质料轻软,触手温润,就要以我阁出的青丝雪绸与绉纹水纱为第一!不知白衣可否同意我的说法?”
我点点头:“不错,两家丝纺,本就各有千秋。但若让我将缭绫降为六折,恕我作不了这个主。”
叶知秋似笑非笑道:“都传白衣卿相在绛州可翻云覆雨,却不能为归云庄做下这个主来?”
我幽幽轻叹,将头发掠到耳后,轻轻道:“叶阁主……我只是归云庄的一个过客,我蒙归云庄收留,所以便为归云庄做事,客人,是无法成为主人的……这归云庄的所有东西,都不是我的,所以,我无法做这个主。”
叶知秋轻叹一声,道:“白衣,为什么你不愿来到我这里呢?”
我抬起头,微微一笑:“因为秋叶阁和归云庄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同……这都不是属于我的地方。”
我袖里放着签好的合契,出了叶知秋的暖阁。
背后,传来清亮婉转的歌声:
水袂分处,劳劳新亭;春风过耳,呦呦鹿鸣。
折柳为君,清余在心;人间流往,水墨无痕。
悠然来矣,思然去矣;片花飞融,时不在矣!
今日一别,绵绵远道;何年重聚?悠悠芳草。
青青杨花,盈盈我衣;子规啼处,不忘今昔……
“白姐姐――小绿走了!小绿走了!”,我回到屋内,将合契放在桌上,刚刚端起茶杯,就听得云逸扬哇哇大叫着闯进屋来,手里不住挥动一张写满字的纸。
“啊?!小绿走了?去哪里?”我不禁也有些惊慌,这个小姑娘居然神秘地来,又神秘地消失。接过云逸扬手中的信纸。上面写满了清秀的字迹:
“白姐姐,小云子:
小绿我这次要走了哦,真的要走了哦!
小绿猜猜……白姐姐肯定是会想小绿的!而小云子嘛――肯定会骂小绿的!因为小绿除了没有把他的帽子涂绿外,其他的都有小绿做的记号……哈哈哈,一定让小云子头痛呀!……”
“哈哈哈哈――”我看得大笑出声,看着云逸扬一脸绿绿的表情,不由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大笑。这个可爱又狡黠的小绿!展开信纸,我又接着看下去――
“……小云子,现在你就可以放心啦,不用提防我再对你下手,因为我已经跷家好多天了,要再不回家我的下场会很惨很惨……惨惨惨!我得马上偷偷回家去喽――不过出来玩玩真是好开心!真开心,一路开心开到底!
白姐姐,你虽然总是一脸冰霜的样子,可是对小绿真的好极了,小绿如果是个男人,一定会把你娶到手!还有,我给你的糖糖,你一定要按时吃哦。我们以后就要有缘再见了!
最后再说一句:小云子,是不是你到我的房间里乱翻东西了?现在有没有总是拉肚子?如果有,就请吃白姐姐的糖吧,一块就好;如果白姐姐不给你,你就只好吞三钱黄连粉,效果是一样的啦。
小绿”
在信的落款处,用笔画了一个笑嘻嘻的女孩头像,只是寥寥几笔,小绿天真活泼的笑容便跃然纸上。我不禁又是一阵大笑,转过身上问云逸扬:“你真的去翻小绿的东西……你现在……哦,有小绿说的拉肚子吗?”
云逸扬的脸红一阵黑一阵,啜啜道:“因为……因为不知道她的来历,怕她是我们的竞争对手派来的奸细,当然要查查了……可这个小丫头她居然比猴子还精,居然发现了!”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你有没有拉肚子?”
云逸扬苦着脸道:“当然有!不知道她的东西里放了什么,我只是随手碰了一下……我还以为是这几天吃东西吃坏了肚子!”
我看着云逸扬皱成一团的苦瓜脸,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便回身走到桌前,讶然道:“咦?我那个木盒呢?”
“啊!那个木盒里的东西是小绿给你的糖?!”云逸扬突然大喊,差点跳了起来!“可……可……”
我奇道:“可是什么?”
“可……可……”云逸扬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慢慢蹲下身去,“可是今天我在姐姐桌上看到那东西,被让我当成鱼饵喂给荷花塘的鲤鱼了!”
我大吃一惊:“什么!那是我的药啊,你就给鱼大补了?”看着云逸扬痛苦的表情,想了想,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回简单了,三钱黄连粉,足够你吃了。”
我懒懒地倚在竹椅上,手指把玩着一把锋锐的小刀,小刀让我擦的光亮得能映出人影,要是这把刀让一位炼铁师傅或一个用刀高手看见,一定会惊讶非常!
因为这把刀是不锈钢所制,是不属于这个年代的东西。
这也是我从现代来到宋朝,留下的唯一一件现代的物品。
其余的衣服和零散东西,已经都让我偷偷烧掉。
我在刀身一扳,将刀身折进刀把中,这是把在现代很平常的小刀,也是我在现代与古代唯一的防身武器。将小刀放进袖中,我怔怔地看着窗外缓缓飘落的白雪。
时间过得这么快,居然还有一月就到除夕了。云夫人让阿牛和杨伯陪同着置办年货了,优华去徐大娘和苏三手处取金丝挽结和绣品,整个山庄只有我和云逸扬闲闲散散地无所适事。云夫人特意让云逸扬和我留在山庄,便是让他与我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但现在看来,她恐怕是乱点鸳鸯谱。
云逸扬站在门外,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一张脸涨得通红,好半天才冒出一句:“白……白姐姐……今天我们……我们……”
我抬眼有些讶然地看着他:“今天我们不是要好好休息么?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
“可是……可是……”云逸扬咬了半天嘴唇,吞吞吐吐道:“可是今天就我们两个人在山庄,我们不……”
“不什么啊?”我故意接口道:“不是还有几个小丫环和长工们在吗?你要出去买东西,有他们陪你。”
“可……可是……”云逸扬还待要说,小丫环铃铛儿跑了进来,大声道:“白姐姐,有个叫孟庆的人带着三四个随从,要见你和云少爷呢。”这些小丫环们平时和我玩笑惯了,都是叫我白姐姐,反而称云逸扬为少爷。
“哦?他来做什么?”我长身而起,随手拿起黑衣披风披在身上,向铃铛儿笑笑道:“谢谢你啦,你让他们在花厅等着,我们马上就去。”转身看看云逸扬,奇道:“咦,你怎么还不准备?”
云逸扬站在原地半晌,咬牙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恨恨道:“这个混蛋,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来的真不是时候!”
第十四章 雪似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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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系住颈间的披风织带,奇道:“孟庆怎么会来?自从我的女子身份被众人所知,他已扬言不再和归云庄有所交易,今天怎么又在这个时候……咳咳―――”突然嗓中奇痒,一阵大咳从口中溢出,顺着喉咙一股带腥略咸的液体流入口中,几滴喷到我掩嘴的手上。
云逸扬大惊道:“白姐姐!你……你怎么啦?怎么今天的脸色如此难看?”我将手从嘴上移开,顺势没入袖中,故作不以为意道:“没什么,大概是天气太冷,才总是咳嗽不止,过得几天就没事了……我们这就去罢。”想得一想,对云逸扬说:“你先去花厅,我再添件衣服就来。”云逸扬点点头道:“姐姐要多穿些才好,现在可是冷得紧呢!”便回身去了。
看他渐渐去远,我把藏在袖中的手抽出,慢慢展开――
雪白的掌心中,赫然几点鲜红的血滴。
“虽上次已见过白……卿相,但孟某此次而来,才得见卿相芳容,真可谓不虚此行。”孟庆连连拱手笑道。
我微微一笑,顺口敷衍了几句,随手拿起茶碗轻呷一口香茶,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烦厌。自我恢复女装,与归云庄生意往来的商户便自然少了一些,更有闲言碎语更是不可计数,或说我与云逸扬之间关系非同,或语云逸扬虽为归云庄少主,实则大权旁落云云。幸好云逸扬天生性子爽朗,对这些狗屁倒灶的话从来不放在心上。且叶知秋的秋叶阁开始与归云庄重新往来,颇有与归云庄联手之势,倒也使归云庄近来生意渐旺。可我以女子之身与商贾往来,却再也没有以往扮作男子时潇洒快意,这孟庆眼前不知为何口中谀词如涌,也未能提起我多少兴趣,却突然觉得叶知秋与他相比虽身在帏内,处事神秘莫测。但论行事之快磊,决断之精练,那个身有“贵恙”的叶知秋比起眼前的势利商人,可不知可爱了多少倍!脑中念头正在天马行空之际,耳边听得孟庆又道:“上次自归云庄处购得三匹缭绫,没想到回益州后竟是买者门庭若市!未过三日即已售空,这次听闻归云庄新织就的‘回风流雪’是在缭绫织艺上改进而得,比缭绫更为轻软细滑,而价格却比缭绫低了两成,所以又向云少主来求。”
云逸扬淡然一笑,道:“孟兄说哪里话?生意场上讲究货卖识家,归云庄的织品不论卖与谁,都是银货两讫,各不相欠,孟兄说个‘求’字,可是折杀我等了。”
孟庆哈哈大笑,从身后仆役手中接过一个小小细绸包裹,双手放在包裹上,慢慢起身走到我面前,一边仔细打开包裹活结,一边口中慢慢道:“以前孟庆对白衣卿相多有得罪,就备小小些须,不成敬意,望请卿相笑纳――”
他站在我面前,肥肥白白的手已经快打开包裹的最后一个活结……我突然发现孟庆如死鱼般的小眼睛中,露出一丝既狡诈又狠毒的目光!
这种目光瞬时让我想到了毒蛇中最毒的青竹丝!
“望请卿相笑纳――”孟庆笑着打开最后一个活结,将手伸进包裹中,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