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错.几重花落几重棺 作者:柳扶疏(文秀网14.05.31完结)-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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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他端详着她的容颜,在他的怀中,她沉睡着。
他从不知道自己会这样端详一个人。
他走得小心翼翼,连呼吸都很轻,她是那样娇柔易碎,仿佛任何轻微的一点晃动都可以让她醒来。而醒来后,或许她,还有她沉睡时的这片刻的安然和宁静,便不属于他了。
同样是第一次,他忽然想拥有一个人,然后,长久地守护她。
然而他知道,她不是属于他的,她不属于任何人。
而他,也不能拥有任何人。
甚至连自己,他都不能拥有。
他叹了口气,那声叹息极轻极轻,仿佛只是响起在心底,宛如初雪悠悠落地。那一夜的雪,同今夜的雪一样洁白,一样纯净。
胭脂楼顶楼上的房间里,白衣的男子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在床上,关严窗户,又为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又将暖炉拨旺。他凝视了她许久,终于起身,向屋外走去。
然而,就在即将要跨出房门的那一刹那,他却止住了脚步。
他走了回来,走到了沉睡着的女子的身边,俯下身去。
他的唇,吻在了她的额上。
她的额头,冰冷而温暖。光洁,柔和,好似凝固的月光,令人心生怜惜。在触到她的肌肤的一刹那,他有些轻微的颤抖,就像初识的那一天晚上她为他解毒的时候。只是那一次他的颤抖来自身体,而这一次,却来自心底。
那一吻,只是一瞬。一瞬间,却好似一生那么长。
他转身,走了出去。
夜色沉沉。
阿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甚至不知道那是否算得上是睡着。
她在微醺的卧房中醒来,想起昨夜的一切,竟不知道那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若是现实,为什么她丝毫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那里、回到房中的;若是梦境,为什么一切都那么清晰,甚至连那个人眸中暮色里的灯火都犹在眼前?
记忆中,眼前最后的一幕是黑衣的男子立于飞雪之中,衣袂飞扬。他看着她,抬手,轻轻拂过那一缕掠过脸颊的发。
一须臾,可倾天下。
那个虚实不辨的梦境中,那缕长发仿若化作了一只墨色的蝶,自他苍白的脸颊飞起,在漫天飘雪中飞舞盘旋。她看着它抖动着翅膀,仿佛从一副无声的画中飞出来,落至她的肩头,然后又飞起,冉冉地,停驻在了她的眉心。
那样轻,那样缓的一下,温柔得好似月光无声,由额上缓缓流至心间。
有依稀的温暖,如乍开的梦,如绝美的花,倏然绽放。
随后的事情她已经毫无印象,或许是她不复记得,或许是它们根本不曾发生过。
记忆中唯一清晰的,是那两个字。
暮离。
千山暮雪,静默湮离。
这是她为他起的名字。这两个字是如此遥远而温柔,每念及一次,便仿佛有朵朵白莲随着呼吸而绽开,浮在水面,轻轻颤动。
然而,她却从未正式地唤过他一次。
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轻易地便接受了这个名字,那样从容的态度让她心里生出悄然的忧虑。或许只一个转身的功夫,他就会将这两个字抛诸脑后,随风而散了。但又或许,他同她一样,在心底将这个名字唤了许多许多遍,然后在黑暗中无声地微笑。
她忽然无比期待彼此下一次的相见,虽然那时候,可能已经不是人间。
☆、十七、梦歌(3)
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是苏拂雪。
“阿棺妹妹,”她的神色中没有了往日那般耀目的风华,眉心间郁结着凝重,“雪灵阵布置好了。”
今天,她的衣衫竟似有隐隐凄艳。
阿棺点了点头。
“现今时至年终,接近晦日,阴气较盛,而今日午时,亦是一日之中阳气最盛之时。那时,便是阴阳两界之间的罅隙最为宽阔的时候,我们可趁此机会打开入口,送你进入若虚界。”
阿棺仍是点头。
“阿棺……”
“苏姐姐不必担心,我都明白。”阿棺笑了笑,“我都明白。”
“午时之时,我会前来找你。在这之前,你有什么想做的事,便去做了吧。”
苏拂雪叹了口气,转身离开。阿棺看着她素色的背影,独身而立,久久不语。
隔壁的房间没有声音,想来是楚延歌还没有醒。自前一日起就没有见到小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这个孩子的心思,实在是令人难以琢磨。
有什么想做的事……她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若是放在以前,阿棺是有许多许多想做的事的。她是多么想聆听娘亲的声音,听她的声音是不是同她的名字一样温柔;她是多么想见到现在的阿亮,看他究竟是不是还在人世,看他如今是怎样的身份;她是多么想同儿时一样和叔叔坐在夏夜花影之下,望着天上明月,听他吟诵那些美丽的诗词。
除此之外,是还有的。
那个人,那个名字是那般好听的男子,念起来仿佛口齿之中都溢出天籁般的旋律来。
他,延琴续曲,舞月歌风。
他,白衣胜雪,剑游如梦。
他闯入她的生命,带给她前所未有的温暖,同时也着带着她走上一段全然未知的旅程。然而,他离他越近,她就觉得那个人的心,离她越来越远了。
或者说,是她自己,正在远离他。
她并不傻,自第一次见到他起,她就隐隐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的出现并非偶然;当他带着她来到胭脂楼,她更加笃信了先前的判断,然而却只能依照着这条路一直前进,无法回头;当他在寻梅园中松开她的手,当他前一刻还牵着她的那只手持着冰冷的剑,她终于闭上了双眼。
不再看到,就不再害怕。
随着双眼的闭上的而远离的,或许,还有什么更深的东西吧。
当她将她的手自他的手中轻轻抽出,那一下,却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她闭着眼睛,感受到了他的意外,感受到了他的动作一瞬间的凝滞,却感受不到那一刹那他心底的刺痛。
寻梅园中幻象重重,却不知道一切幻象皆由心生。眼中所见的往往就是心中所想的具体表现,心底深处最为担忧,最怕发生的事情,就真的会在此时发生在眼前。
幻象环生,自入园的一刻开始便缭绕身边,寻找机会显现,有的不仅看得到,甚至能够感觉得到。
阿棺不知道,第一个幻象,其实在方入园之时就已经显现——她握住的并不是楚延歌的手,而是握住了一个可以感受到的幻象,一个飘渺游离的感觉。
那个感觉,来自于她的心底。
她以为自己对他已经足够信任,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心底的那些忧虑其实一直都在,从来不曾消失过。
十几年来的经历带给她的影响,如何能在一夕之间改变?
可是,她忽视了,她与他,都忽视了。彼时的两个人,都以为可以携手,可以并将,可以足够坚强地去面对未知的艰险,他们都以为自己的心里是坚定而安然的,以为自己握定的,便是心中那份执着。
然而,不知何时,或许是在伸手的那一刹那,或许是她对他微笑的那一刹那,又或许是手指即将相处的那一刹那,这份心底里的执着便悄然化作了惧怕,化作了担忧。
他们握住的,都不是彼此的手,而是自己由心而生的幻象。幻象一旦产生,在出园之前就不会消失,即使闭上双目也没有用处。它伴着他们走入园中,探知到了他们内心深处最怕发生的情景,然后将这些情景生生地展现在他们的眼前。
身在幻象中的人,是不会察觉到自己身处的这个的存在的。
阿棺看到的是楚延歌松开了她的手,而楚延歌所看到的,却是阿棺挣脱了他的手。
他回身去找她,她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睛里的神色洞若观火。
没有表情,就是最令他心痛的表情。
“为什么骗我。”
她的声音中没有疑问,那样静默的语调却让他骤然慌了。他想走过去,脚步却不听使唤,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于是只能看着她,隔着重重的雾气,以及万水千山。
他说不出话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该如何告诉她,他最初接近她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完成任务。他该如何告诉她,他在凤鸾池畔两度救她、他为她买来锦和居的糕点、他在梅树下同她饮酒畅谈,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逢场作戏。他该如何告诉她,他的身体其实不会中毒,在她为他吮吸毒液的时候,他其实醒着。
她曾经问过他何为戏里,何为戏外,他又该如何告诉她,自从郁洛岛上的那个人将淬有毒液的剑刺入他的身体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再也没有戏外。
他活在戏中,一直,甚至面对着小吟的时候,也是做戏。
他做戏给她看,更是给自己看。
这些年来,他照顾着小吟,当她是他最亲的亲人,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是她的仇人,将她的父母斩于剑下,让她成为孤儿的仇人!然而,已经发生的事情又如何能忘?午夜梦回,他总会回到几年前的那一天,小小的女孩蹲在树下,旁边是父母逐渐冰冷的尸体,对面是持剑而立的他。
剑梢有血,顺着剑锋蜿蜒而下。
从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跟这个名唤小吟的孩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他对她极好,为了补偿自己做犯下的罪孽,尽管他知道那罪孽永远都无法补偿。她逐渐长大,他从她的眼神中读懂这个孩子对她的依恋和担忧,于是他对她笑,他想让她以为他过得很快活,如此,那个小小的孩子才能够安心。
他一直生活在戏中,从无戏外。
然而,阿棺的出现,让这一切悄然改变。
她是那么淡漠,他却明白她心底深深的不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然,不用担心尔虞我诈,不用担心她会忽然对他反戈一击。最初的时候,他是暗自欣喜的,以为这个任务可以极快地完成,然而随着时间日久,他却忽然希望这个任务完成的时间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甚至永远也不要完成。
虽然他心里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夕阳西下,水波荡漾,他被歌声吸引到凤鸾池边,看到那个宛如宿命一般的女子。他是多么希望他与她的相识是一场真正的邂逅,而不是一个任务,一个设计的、预谋的任务。
他的心底忽然厌倦起来,厌倦杀戮和漂泊,也厌倦这样欺骗着他的自己。他从来都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他想要一个能让他觉得安然,一个可以在落雪的冬夜里闻到梅香的地方,一个归宿。
归宿,说到容易,做到,却是那么难。
纵横江湖,他已经学会了蒙蔽自己的本心,只有这样才可以逢场作戏。他可以对着任何熟识或者不熟识的女子调笑,来完成一个个阁中交付的任务,或者有时候不是任务,只是源自于心底的寂寞,那种无人慰藉,无人能解的寂寞。
烟花风流,繁华迷乱的地方,其实是最寂寞的地方。
然而,与她相识之后,他忽然觉得寂寞,也是一件那样美好的事。
雪落纷然,折梅亭边,那是自离开郁洛岛以来他第一次对人倾吐心声。他静静说着,她默默说着,那样的默契就在他们之间,不言而喻,他恍然觉得在这之前,他们仿佛已经相识了百年。
他想,她是信任他的,同他信任他一样。因而在寻梅园中他发现她挣脱了他的手以后,他骤然惊呆。他从没想过她会挣脱他的手,在这危机四伏的寻梅园中,她竟挣脱了他的手!
他并不知道那是幻象,是他心底最怕发生、却偏偏发生的。
他想向她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于是只能沉默不语。当他再一次抬起头来看向她的时候,眼前的人却忽然变作了另一个人!
那张容颜,他永远都无法忘记。
那是在郁洛岛上无数个夜里陪伴着他的那个人,那是握着他的手同他一起走过生死边缘的人,那是给他墨一般漆黑的生命带来一线光明的人,那,却是也在最后的一刻,背叛于他的人。
人生多变,从无永远,知道那一刻他才明白。
寻梅园中,他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人,知道自己定然已经出现了幻象,但那时的情形他已经无法控制,脑海中一片纷乱,身体仿佛也不再属于自己。
他的眼睛里,满是恨意。
他恨那个人的背叛,更恨她的离开!
他举起了剑,就像当年那样。
☆、十七、梦歌(4)
这把剑,他还记得,这是因她而选的。那一次的任务成功后,作为嘉奖,汀月使准许他们每人选择一把属于自己的剑,他功劳最大,第一个进入兵器库选取。在满室琳琅满目的各色兵器中,他选了它,最不起眼的这一把。
不为别的,只因它同她所用的那把剑,正是一对。
他的剑名唤清风,而她的,名唤初雪。
初雪,也是她的名字。
若不是那时她说他的剑是把好剑,他或许不会想起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清风。初雪已然不在,徒有清风,又有何意义?
寻梅园中,在剑梢指向眼前之人的那个瞬间,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梨树下小酌的那一日,他持着清风的情景。
清风之上,新覆初雪。
他挥动了剑,一下,然后蓄势,准备第二下。
那个女子,那个曾背叛于他的女子,他是多么想一剑杀了她,又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