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典 作者:[清]张南庄-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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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看这活鬼时,渐渐的一面弗是一面,眼睛插了骷颅头里去,牙齿咬得锈钉断。到得临死,还撒了一个狗臭屁,把后脚一伸,已去做鬼里鬼了。
雌鬼那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号肠拍肚的哭唠叨。形容鬼等他哭畅了,方才劝道:“他已叫声弗应,问声弗听的困到长忽里去了。你就登时哭死,与他同死合棺村,也无济于事,且商量办后事要紧。”雌鬼只得揩干眼泪,与形容鬼把尸灵扛来,躺在板门上,脚板头上煨起帛纸。一面又请六事鬼过来二相帮帮,就托他买办东西。六事鬼拿着些卵串钱,出去先买了一口老古板的竖头棺材,其余用得着的物,一一置办停当。
形容鬼在家中,也主值得七端八正。那活死人虽然还是个小鬼,也未便爷死弗丁忧,一样的披麻执杖,束了烂草绳,着双铁草鞋。雌鬼也戴了没头大孝。
等个好时辰,把尸灵揿在破棺材里,道士摇着铃注卵子,念了几句生意经,吻了材盖。棺材头边放下一张■座台,供好活牌位,摆上老八样头素菜来:不过是吊长丝瓜,丫叉萝葡,老茄子,拖根葱,香菜头,无皮果子,闷壶卢,大碗勃酸齑之类。做过了倒头羹饭,请送入殓的朋友亲眷吃了丧家饭,大家散场。
到得头七里,大前头竖起棒捶接幡竿,请了一班火居道士,酒肉和尚,在螺蛳壳里做道场。从此老和尚念苦经,小道士打十番,七七做,八八敲的闹了四五十日。那形容鬼虽说至亲莫若郎舅,到底远了步,来三去四的不甚便当。全亏六事鬼早起夜眠,尽心竭力的照应。真是远亲不如近邻。雌鬼也② 眵(chī ,音吃)——眼屎。
③ 推扳——减退。感激不尽。
只是那口烂头棺材停在屋里,恐防烂断座台脚。一到断过七,形容鬼撺掇着,就在阴山脚下寻块坏心地,做了鬼坟坛,在太岁头上动了土,把棺材生好牛头扛,八抬八绰的扛出门去。和尚道士碰起领丧铙䥽①,一大起送殡的乡邻闲眷随在后面,抄着近路就跑。
行不到一条长田岸,只见一个老鬼,撑着一根灯草拐赖棒,拦住说道:
“你们真是少不经事,只想抄近路!可晓得前面转湾头上的爬棺黄鼠狼么?”
众鬼道:“爬棺材黄鼠狼便怎么?”老鬼道:“原来你们还没知道。那黄鼠狼专好龈死人。倘有棺材过去,一大群蜂拥上前爬住,把死人骷髅头都龈得干干净净。所以当日谢家,出棺材远转过去的。你们也该小心为主。”众鬼都道:“到底老辈里说话,不可不听。我们就打死路上转过去便了。”大家掇转脚板头望死路上跑去。那雌鬼小脚伶仃,如何跟得上?落在后头,一步一哭,只顾赶棺材弗着起来。只得喊个练熟鬼吊了,也不顾快行无好步,乱跌乱撞的巴到坟上,跑得膀酸脚软坐着喘息。
那棺材已歇在棚中。形容鬼处分把羹饭摆好。这番不用素鼓榔槌,都是大鱼大肉。众鬼仔细看时:一样是牯牛卵脬,一样是显汤狗头,一样是绵羊颈骨,一样是猪婆耳朵,一样猢狲臀■①,一样是狐狸尾巴,一样是镬②里鹞鹰,一样是擐折驴卵;还有两色水果:却是翻花石榴,掇皮酸橘子;两色点心,是碗里扤春饼,宿蛀大麦团;三杯寡酒;一碗烂饭;点起两枝风中之烛。
众鬼都说:“这活鬼枉做了财主家边,一生一世,苦吃苦熬,就是小荤腥也不舍得买来吃。直到今日之下,方能拽长台子摆这一顿富胜酒席,他已吃不下肚了!岂不是枉活鬼世!”三丛丛,四簇簇的谈论不了。等到落地时辰,拜过离别,收开羹饭,把棺材下了泥潭,罨好在烂泥心肝里,这方是入土为安。大家收拾回家。
正是:
凭你会钻铜钱眼,到头终壅茅柴根。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缠夹二先生曰:
活鬼命里既能白手或③家,置田买地,造船起屋,挣做百万贯财主,也算是茄子大一个星宿了。就使他拥着三妻四妾,儿女成群,活到寿长千百岁,也该消受得起。谁知才生得一个小鬼,便就船横芦篚嚣起来;一场着水人命,几乎弄得头弗拉颈上。还亏钱可通神,方能泥补光鲜。尚不能财去身安乐,接连又是一场瘟■大病,就免不得抛妻弃子,一双空手见阎王矣。古老上人所云“七合升罗八合命,满只升罗就生病”者,正活鬼之谓也。
① 铙钹(ná obó ,音挠脖)——打击乐器。
① 臀■(túnnái,音屯乃)。
② 镬(huò ,音或)。
③ 或——当是成字之误。
第四回 假烧香赔钱养汉 左嫁人坐产招夫
词曰:
泪如泉,怨皇天。
偏生拣着好姻缘,强教半路捐。
花未蔫,貌尚妍,活人怎肯伴长眠?
红丝别处牵。
《双红豆》
话说雌鬼自从嫁了活鬼,一对好夫好妻,同起同眠的过了半生半世,真是乡下夫妻一步弗撒离的。后来生了活死人,愈加夫全子足,快活不了。谁知乐极生悲,把个顶天立地的大男儿家,跳起来就死了。初时有些和尚道士,在家中闹弗清楚,到也不甚觉着。及至断了七,出过棺材,诸事停当,弄得家里冰清水冷。
那个鬼■,自从主人死过,没了管头,吃饱了宕空筲箕里饭,日日在外闲游浪荡,雌鬼也管他不下。一个搭脚阿妈,只晓得烧茶煮饭,踏杀灶堂泥,连大前头都不到的。一个委尿丫头,抱了活死人终日赶乡邻白相,弗到夜也弗肯归槽。雌鬼住在家中,弄得走了前头没了后面。叫呼弗答应的,愈觉冷静。倒还亏六事鬼三日两头走过来照应照应。
一日,雌鬼正在家中扯些绵絮,要想翻条脱壳被头。忽然膀罅裆里肉骨肉髓的痒起来,好像蛆虫蚂蚁在上面爬的一般。心里着急,连忙脱开裤子,看时,只见一群叮屄虫,认真在屄爿沿上翻斤斗。忙用手去捉时,被他一口叮住,痛得浑身都肉麻起来,只得放了手,一眼弗闪的看他。
三不知六事鬼走来,看见雌鬼绷开两只软腿,只管低着头看,心中疑惑,轻轻走到跟前一看,不觉失惊道:“怎的活大嫂也起这件东西来?”雌鬼吃了一惊,急忙束好裤子,说道:“你几时到来?偷看我是何道理?”六事鬼道:“这个虫是老屄里疥虫考的,其恶无比。身上有了他,将来还要生虱簇疮,直等烂见骨还不肯好。当时我们的鬼外婆,也为生了此物,烂断了皮包骨,几乎死了。直等弄着卵毛里跳虱放上,把虫咬干净了,方能渐渐好起来的。”雌鬼忙问道: “你身上可有这跳虱么?”六事鬼道: “在家人那里来?
这须是和尚卵毛里才有两个。”正话得头来,只听得隔壁喊应六事鬼,说有个野鬼寻他。六事鬼慌忙跑归。
这里雌鬼痒一阵,痛一阵,弄得无法摆张。肚里千思百量,忽然想起活鬼生病时,曾在鬼庙时请过香头,何不借着还愿做个因由头,到庙里去与那怕屄和尚相商,谅必有画策①的。算计已定,重新梳光了直■头,换了一身茄花色素服,家里有用存的香烛拿了一副,叮嘱搭脚阿妈看好屋里,开了后门出去。
那雌鬼原有几分姿色,戴着孝,更觉俏丽。正是若要俏,须戴三分风流孝。虽然年纪大些,还是个半老佳人。
一路行来,到得鬼庙前,只见两扇庙门关紧;把手去推时,原来是关门弗落闩的,一推就开。走进里面,依旧把门关好。那和尚听得门响,走出来看时,见是雌鬼,连忙接进里面,替他点上香烛。雌鬼拜了几拜,应过故事,起来各处游玩。走到和尚房里,只见朝外铺张嵌牙床,挂顶打皮帐;床前靠① 画策——犹言通融。壁,摆一张天然儿;一头一盆跌椁香橼,一头稳瓶里养一枝鼻涕花;中间挂幅步步起花头的小单条,旁边摆着几条背板凳;床下安个倒急尿瓶:铺设得甚是齐整。心里想道:人说三世修来难得搭和尚眠,原来和尚的静房是这般精致的。坐在凳上东张西望,再见和尚托着一碗枣儿汤,送到面前。雌鬼是吃惯的,接来呷了几口,放在桌上,熬不住便道:“我无事不登三宝殿,要问你,可有一件东西么?”和尚道:“施主要什么,小僧若有,自当奉上。”
雌鬼一时问出了口,回味思量,又觉开口告人难,欲要不言,却又话不说不明,弄得千难万难,红着鬼脸,不言不语。
那和尚是色中饿鬼,早已心里明白,便笑嬉嬉挨近身来道:“到底要什么?却这般又吞又吐的。”雌鬼只得老着面皮说道: “你身上可有虱的么?”
和尚道: “小僧身上饿皮虱,角虱,卵毛里跳虱,一应俱全;不知要那一种?”
雌鬼道:“有了这许多,难道虱多弗痒的么?”和尚道:“小和尚硬如铁,是虱叮弗动的,那里会痒?”雌鬼道:“实不相瞒,因为生了叮屄虫,闻得要卵毛里跳虱医的,所以来与你相商。”和尚道:“这个其容且易。施主且脱开来,待小僧放上便了。”雌鬼只得脱开裤子,露出屄爿沿上两个笑靥来。
那和尚平素日间,还要无屄干卵硬,何况亲眼看见,便也脱去裤子,说道:
“省得搜须捉虱,等他自己爬上去罢。”一头说,一头便将身凑上。那跳虱闻着腥气,都跳上屄爿来。真是一物治一物,那叮屄虫见了,便吓得走头无路,尽望屄里钻了进去,钻不及的,都被咬杀。雌鬼道:“这被他逃去的,畔①在里头钻盘透骨的作起怪来,便怎么处?”和尚道:“不妨,待我打发徒弟进去,连未考的疥虫替你一齐触杀便了。”雌鬼没奈何,只得由他扳弄屎孔的触了一阵,方才歇手。
大家束好裤子,雌鬼便欲起身。和尚拦住说道:“小僧替施主医好了大毛病,怎么相谢都弗送,就想回去?和尚吃十方,施主倒吃起廿四方来了!”
雌鬼道:“今日没有身边钱,改日谢你便了。”和尚道:“现钟弗打倒去炼铜!又不是正明交易,现消开割的好。正叫做赊三千弗如现八百。”雌鬼道:
“真正若要欺心人,吃素队里寻。不要说我是老施主,就是个面熟蓦生人,像方才这等适心适意的被你鬼开心,难道肯替你白弄卵的么?我倒肚里存见,譬如割屄斋僧,弗做声弗做气罢了;你倒拔出卵袋便无情起来!”和尚道:“方才施主眼对眼,看小僧用尽平生之力,弄得热气换冷气的,替你触疥虫,倒要一毛弗拔的绰我白水,也意得过么?”雌鬼被他缠住,只得在荷包里挖出一只铎头锭来送与他。和尚双手接了,忙陪笑脸,道:“这是生意之道,不得不如此。后日里间倘然用着小和尚时,决不计论的。”雌鬼也笑道: “今日出来烧香, 倒变做买卵触屄了, 与赔钱养汉何异?真乃意想不到。”
说罢,起身便走。和尚直送至山门口方才进去。
雌鬼一路回来,到自家门首,已经日头搁山。正要进门,只听得活死人在后吱哗百叫。回头看时,见他手里拿一把乱擂芝麻糖,委尿丫头抱着,从乡邻人家出来。雌鬼便立定脚头等他。不防六事鬼家送出一个光头小伙子来,正与雌鬼打个照面。雌鬼忙避入门中,那小伙子走过几步,还三转四回头的只顾看他。雌鬼便抱了活死人,叫丫头关上大门,走到里面坐下,觉得满身松爽,时须迷迷的好困起来,便收拾夜饭吃了。
困到床上,却又翻来覆去的困弗着。正是引动了春心,那无明火升起来,① 畔——匿。如何按捺得下。肚里胡思乱想:又不便常到庙里去,倘教和尚来家,又怕寡妇之门,被乡邻市舍话长说短;若另寻主客,也终非长久之计。倒不如嫁个晚老公,可以朝欢暮乐,靠老终身,倒觉名正言顺。况这六事鬼又惯做两脚居间,与他商量,也甚便当。
主意定了,巴到大天白亮。晓得六事鬼欢喜吃口老白酒的,便教鬼■去买端正②几样下酒小菜,好待六事鬼来浇浇媒根,以便与他讲心事。鬼■去不多时,买了些割碎肉,雌鸟头,夹肝,捉死蟹,一瓶酸酒,都拿到屋里。雌鬼收拾齐整,等到吃饭过后六事鬼果然到来。雌鬼喜之不胜,连忙掇凳弗及的请他坐下。
六事鬼坐着说了几句闲话,雌鬼便去搬出酒来。六事鬼也不推辞,老老实实的筛来就吃。雌鬼坐在旁边,将想的心事告诉了他。六事鬼道:“主意倒也不差。老话头:臭寡妇不如香嫁人。但是人家花烛夫妻,还常常千拣万拣拣着了头珠瞎眼。若是晚转身,越发不好拣精拣肥;只得依便就便,寻着个好性格,吃得温暾耐得热的精胖小伙子,已算是造化了。”雌鬼道:“这个自然。只是一桩,我却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