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无月-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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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了我一章本子翻看,热茶的水气升腾弥漫在我和他之间。
外面仍然扰攘,里头却是一室安谧。
明宇眼睛不离书页,一手慢慢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无论是姿态,容貌,气息,都堪可入画。
真想长叹一声。
龙成天真是没眼光,要是他先遇到了明宇,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人,才应该站在这权力的顶巅吧。
我……不过是他正好碰到的一个小角色。
不过,明宇比我幸运。
五年之期一满,他就可以出宫去,从此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
我呢?
我还不知道自己的方向。
不过,朋友一场,我也很替他开心。
他杯里的茶又下去大半,我再替他斟上。明宇坦然受之,并不觉得我给他斟茶有什麽不对。
就象我们还是原来的明宇和白风一样。
刘童捧了文碟进来,一声不响放在案上,打个躬又退出去。
我认命的坐直身,拿起笔来,翻开簿本来看。
明宇看我一眼,眉梢眼角尽是一股温和的嘲笑之意:“你这哪里是做皇後,分明是做苦役。”
我苦笑:“谁说不是。”
他不再说话,伸手过来,袖子向上卷了一卷,替我研磨。
他的手指柔白晶莹,被墨条一衬,象美玉般剔透。我愣了一下,重新低下头写字。
明宇是太消瘦了,因为常常抱病不见阳光,肌肤白的几无血色。
我把那一迭书札批了一半,明宇不知道何时伏在桌畔,沈沈睡著了。
他形容清减,想必病中苦楚寂寞。
明宇,我多想能照顾你,就象以前一样。
可惜,我所能做的,不过是遣人问讯,送些医药。
在这里陪伴我他恐怕也是很无聊。
我站起身来,拿起一旁的貂皮斗篷给他披在肩上,顺手揭起香炉顶盖,拨了拨里面的炭块儿。
明宇,我希望你可以平安出宫,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你一意的藏形隐才,不肯为人注目。
入得冷宫,却也能自如脱身,在在都是疑问。
我并不是不想知道,但是与那些事情比起来,你的心愿,更为重要。
明宇,我但愿你快乐,我也会快乐。
刘童又进来,轻手蹑脚。我看他一眼:“这些还没看完。”声音压的低低的。
他摇摇头:“主子,大公主来了。”
我意外的挑挑眉:“贵妃不是遣人说,大公主身体不适不过来麽?”
刘童做个苦笑的表情,还没说话,身後的门砰一声大开,火红的一团影子冲进来。
“皇後!”
大公主一身上下是大红锦绣袄裙,一张小脸圆圆白白十分可爱,让我突然想起正月里刚吃过的元宵。
她後面跟的|乳母和女官急忙跟进,伏身拜倒:“皇後千岁千千岁。大公主,快向皇後行礼问安哪。”
小丫头站得直直的,瞪眼瞅我,就是不跪。
我也不在意,反正她前两天也没跪过,不指望她今天突然就开窍。
“既然公主身体不适,今天天气又冷,为什麽还带她过来?”我淡淡的问一旁的女官。
见过她一次,是公主处所的管事女官,姓权名秋水。
“公主想念皇後,一定要过来。奴婢们拦不住,还请皇後降罪。”
我降什麽罪啊,该心疼的是贵妃才对。
不过这小孩儿一来,我下半天的清静又泡汤了。
怎麽饿了两天还没饿乖她麽?前天贵妃让人说,天冷,公主怕寒,不过来学规矩,我还挺开心。结果清净了一天,今天她又跑来。
回头看时,明宇已经站了起来,微笑说道:“你这里忙,我先回去了。”
我看一眼外头:“下雪了麽?”
小陈正进来,帽上肩上都是亮晶晶的水珠:“回主子,下雪珠儿了,挺紧的。”
我说:“用我的暖轿送明侍书回去,路上慢些,脚下当心些。”
明宇也不跟我客气,便告辞出去了。
大公主站在一旁,突然冲我扑上来,紧紧抱著腰,把我吓了一大跳。
“皇後!我要在你这里吃饭!”
我哭笑不得。
这小孩儿真记仇,一直惦记著吃。
估计是饿了两天知道此计不通──不过也不用特意到我这里来吃吧?
我笑笑跟刘童说:“公主饿了,那就传膳吧。”
饭和平时差不多,天冷吃肉多吃素少,这年头儿没有温室大棚,蔬菜少的可怜,来来去去不过只有那几样。桌子正中一口暖锅里盖里一层嫩白菜,下面羊肉和辣椒油的香味儿直钻鼻孔。龙雪夜公主殿下一手就指著那锅,旁边的宫女忙舀了半勺,连汤带菜的端近,拿银箸夹了,吹上一吹,才喂给她。
羊肉炖的嫩滑爽口,香浓入味,实在是挺好吃的。
还有一道奶油笋片汤,也挺不错。我尝了半碗,说:“给公主也盛上。”
龙雪夜马上叫出来:“我不吃奶子做的东西!”
我看看她,她理直气壮:“不是腥就是膻,难吃的要命!”
一旁太监盛汤的手停在半空,不知道这碗汤到底是该盛还是不该盛。
我淡淡一笑:“牛奶里好东西多著呢,这不吃那不吃,怪不得你头发这麽黄稀。再这麽著,小心永远长不了个头儿,就跟个小萝卜一样──”想想又加一句:“长大连个婆家都长不著。”
龙雪夜脸腾就红了。不知道是被我气的还是因为我提起婆家什麽的她害羞。我懒得跟她磨矶,直接对小太监说:“盛上,端给公主。”
她勃然大怒,一脚踢在桌腿上。
可惜桌子是上等红木制的,厚重的很。上面摆的东西又多,她这一踢什麽效果也没有,锅里的汤都不带晃一晃的。反而她没使好劲儿,一下子皱起脸来,“啊啊──”的眼看就要哭。
我眼明口快,马上立起眉来断喝一声:“不许哭!不然这一锅汤我都让人给你灌下去!”
她吓了一跳,扁著嘴皱著脸,鼻头眼圈儿都红红的,泪花在眼睛里打著滚,就是没敢掉下来。
嗯,成效不错。
我下巴抬一抬:“愣什麽,喂公主喝汤啊。”
这会觉得我可真象白雪公主她後妈──正好龙成天他闺女名字里也有雪。。雪夜公主。
咳,真是……这都什麽和什麽。
小监捧著碗凑到跟前,小公主她委委屈屈看我一眼,张开嘴喝汤。
龙成天很晚也没有回来,我沐浴後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书,然後熄灯就寝。
他直至深夜方归,一身萧杀冷厉的气息。我被凉意惊醒,模糊看到他脸色极不好。
他的神气怪,比不上动作。
解衣上床,我自动向里挪挪让他位置。他却将手抄到颈後,拉起我来狂烈索吻。
我来不及反应是推开他还是做什麽别的,手僵硬的撑在他胸口,唇上灼痛,嘴里尝到了甜腥的味道。
他怎麽了?在哪儿受了什麽刺激了不成?
一瞬间,头脑回复清明,我正要手上加力推开他,他却猛然松开了手,退开身。
和到来时一样突兀的结束,这麽一个充满暴烈意味的亲吻。
我还怔著不知道他发什麽疯,他翻身躺下,脸朝著床外,语气平浅:“睡吧。”
被他这样一扰,我辗转反侧,下半夜都没有睡实。
不对头,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很不稳。这个人一向沈稳如山岳,怎麽今天会有这样失态的言行?
明明是睡不著,但又不敢弄太大动静。
约有四更天,打个了盹,可一睁眼,身边空空,龙成天不知道何时已经起身走了。
不知道爲什麽觉得心里闷闷的懒懒的。
是要出什麽事麽?
照例喊一声:“来人。”
外面刘童的声音说道:“主子,今天是月休,您再多睡会儿吧。”
我愣了下,想一想,果然今天是十五。
这还是我定的,每月逢五一休。
在这里讲不了什麽星期或周末,只好五天五天的轮。
可是早起惯了,即使晚上没睡好,早上还是到点就醒的。
人体的生物锺习惯了已经这样的生活。
习惯,习惯。
多可怕的两个字。
幸福可以习惯,苦痛也可以习惯,荣华富贵与屈辱,一样都可以被习惯。
外面又起了风,雪片一片一片如鹅毛般大小。我坐在窗下,刘童来说了三次要我关窗,我都没有理会。
等第四次再来人的,却换了司服女官来。
她行完礼,二话不说上来就把窗户关上了。
我对她们这一手儿最没辙,只好抱以苦笑。
屋里温暖却窒闷,外面阴寒,但却有一丝生气。
她关了窗,没说什麽话,又行礼退了下去。
真是……
相处有段时间了,知道她其实待人不错,只是脸上清冷。
低下头再看簿子,不知道爲什麽却心浮气燥起来,半天没翻一页。
下这麽大雪,想必雪夜小公主是不会再冒雪前来找我晦气了。
明宇屋里……够暖麽?
虽然前些日子给他送了精炭铜炉,暖被裘衣。
还是有些挂心。
外头极静,习惯了平时的扰攘,竟然觉得耳朵里静的极不舒服。
好象能听到幽冥空语。
其实,是心中不定。
明明是风声,我却如此不安。
拉起一边椅上的裘衣,我迈步向外走。
外面厅里也没有人候著。我一向不喜多少人围著一个转,他们应该都在耳房和侧厅,虽然是月休,也要整整簿记帐页之类。大雪纷飞,更无一人出户。
我踏上软底毡靴,独自一人出了宣德宫的角门。
天地间全是一片迷蒙飞雪,上不见天,远不见山。脚踏在雪上,一步一个清晰的足印,咯吱咯吱的声音听的人心里舒畅平和。
好久没有平心静气的这样一个人呆著。
身边总是有人环绕,一张一张谦卑恭敬的面孔,那种似是而非的笑容,不真诚,不热情,只是礼节。
我仰面朝天,大雪落在脸上,冰凉一片。
我不想在这天地间迷失方向。
我要的,一直都未改变过。
尊严,自由。
如果不奢侈的话,还想要快乐。
现在的地位,说尊严,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说自由,做什麽事情,连皇帝也不过问。
可是这一切就象这大雪,现在的确纷纷扬扬,足以遮天蔽日。但是太阳出来之後,一切尽化爲乌有。
我不想在这虚幻的雪中迷失方向。
不想,不愿,不想。
三年,皇帝爲什麽会说那三年,我想过无数次。
有可能,三年後,我会沈迷于现在的一切,不想离开。
也许,我已经身死,自然也不会离开。
还有,皇帝或许会掌握我的什麽弱点,让我离不开,甚至无法将离开二字说出口。
我低头看看脚下,又回头看看来时的路。
一行清晰的脚印,蜿蜒而行。
龙成天,你有顶尖的权势,有无双的手段。
我却还是可以看清,自己是谁。
大雪仍是纷纷的落下,将我的足迹渐渐又填上新雪。
我看看方向,再往东走。
月休是全宫上下,除侍卫和清扫值守外都休的。大雪天,侍卫们也低著头在檐下,有些委顿。
我走了半晌,看看四周。
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文史阁来。
院子里空空的,该班的侍卫不知去向,想是这里冷僻,又逢休息,再者雪也的确下的紧,躲懒去了。两个太监窝著头,看我进来,只当是寻常人物,说了句:“今天是休息,大人要找书,明日再来吧。”
我掀开兜帽,那两名小太监也不并不认识我。
我在袖子里拿了一小串钱来:“请二位公公打酒喝,去去寒。是有本书急著用,我找著了就出去。”
那小太监接了钱,自然与我方便。
只来过一次的地方,莫名的怀念它。
架上的一本本的书散发著好闻的油墨香,正因爲雪天的阴冷,那味道显得更加明晰。
我没什麽想找的书,只是顺手抽一本出来看。
这里更加安静,能听到外面雪花飘落的声音。
摸到了一本落弟的才子所做的游记杂述,恰翻到一页是讲到海滨,我大感兴味,久处北地,困居深宫,我早忘了那一望无际的蔚蓝,是多麽的让人心旷神怡。
把斗篷裹一裹,坐在屋角的小椅上,翻著看起来。
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大雪竟然全变成了火焰,一片雪变为一朵跳动的黑红色,纷纷扬扬漫天洒落,烫的脸上生疼,热汗涔涔而下。
胸口闷的厉害,手上剧痛,我一下子张开了眼。
红,满眼都是耀眼的火。
不是梦!
文史阁起火了!
我大惊想要站起来,身後突然伸过一只手将我按著伏下:“别起来,烟能呛死你!”
我一惊比发现起火更甚!明宇!
身体酸麻绵软,一点力气也没有,肩膀被人攥住了向墙边拖。
火势极高,一排排的架子俱起火,书册易燃,而木架也已经被烧的变了模样!
“你怎麽在这里?”我急切的问,明宇一手扶我掖下,一手绕过胸口,动作极快将我拖至墙边。
眼前忽然一花,最近的那书架带著熊熊火苗从中断折,颓然塌了下来。
明宇的手平平推了出去,劲风过处,那大半截沈重的著火的书架竟然改变了方向往後倒去。缓了这麽一缓的功夫,明宇拖著我的那手用力回带,我的惊呼被大火掩盖,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