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与文论-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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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译本。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米兰·昆德拉的《不朽》,在国外刚出版了一
年左右,我们国内就见到了它的中文版本。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发展和积累当然会比过去
快得多。
在这个时期,恰恰操守成了最重要的。唯在这个时期,不能苟且,也不能展览肮脏。
我看过郑板桥晚年给他弟弟的一封信,上面说像我们这种能写几句诗、画几笔画的人太
多了,这就算当代“名士”?
实际上我们才算不得“名士”,我们不过是舞文弄墨的酸臭文人罢了,因为从我们的作
品里一点看不到人民的痛苦和时代的声音……他说他如果为了混生活,完全可以干点别的事
情,可以种地,何必捏着一支笔杆在纸上涂来涂去画来画去?世界上有多少种方法混生活,
如果用笔墨混生活,可就算最寒酸、最可怜的一种了。郑板桥的觉悟令我心动。我从此明白
了一个用笔的人怎样才能不寒酸、不可怜:这就是记住时代和人民,好好地思想,要始终站
立着。不能阿谀,也不能把玩——把玩自己的精神是非常可怕的。玩鸟也比玩自己的精神好
啊!我们现在有人崇拜的不是一种献媚,就是一种酸腐。
比起那些粗糙和浮浅而言,这种堕落更为隐蔽,并且有点“可爱”。不能忘记人、人
民,要有郑板桥那样的警醒。思想与艺术之域,保留下来的只会是战士。艺术本身有魅力,
那正是因为精神有魅力。一定要用心灵去碰撞,要写出人的血性来,只有这样才不能使自己
变得可怜。
除了可怜,还有一种让人讨厌的艺人。这种人任何时期都有,他的笔无论怎么变化,总
是跟一种强大的、社会上最通行最时髦的东西一个节拍。我们听不到他自己的声音。我们从
一开始就应该跟这部分人划清界限。我们的心灵应该与他们不一样,我们的同情心任何时候
都在弱者一边。同情弱者,反映最低层的声音——它正是未来所需要的。一个思想家、艺术
家,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坚持真理和正义,不向恶势力低头,永不屈服,永远表达自己的声
音,喊出自己的声音:
只要这样做了,就会生命长存……
时代:阅读与仿制现在到处都能看到简单的模仿,从人的衣着到说话的口气、举止,甚
至是恋爱的方式、会议开场白……模仿代替了真实的生活,模仿就是生活。在这种模仿中,
积极的、有意义的因素被不断抵消;一个生命对主客观世界的感悟、判断、分析和发现,都
降到了非常次要的位置。
相互模仿的结果就是一起走进了盲从。
一个作家的盲从实际上等于自我取消。一个小说家现在极容易找到借鉴或移植的标本,
他从中借取的可以是气韵、结构,也可以是思想本身;而当代读者不断受到时代风气的训
导,又极有可能在拙劣的模仿品中找到一丝亲切感,这也是一种盲从。
我们对于不同民族不同时代的作家相互影响、交流和渗透带来的收益往往估计过高——
杜绝模仿既然不可能,于是就尽可能从中发掘出有意义的东西,这恰是人类的某种怯懦在起
作用。
艺术与自然科学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在纵的积累和横的比较中都缺少突破性的、明显的
效果。心灵的精神的记载很难是一种“不断进步”。比如说我们不能断定今天的艺术超过了
古代的艺术,而自然科学的承接跃进却是不容置疑。
对于一个小说家而言,阅读带来的优长是显豁的,而造成的损害却是潜隐的。阅读能够
开发小说家的心智,但艺术创作主要不是进行心智的较量和比试,而是释放灵魂和生命本
身。
在一个人的全部创作过程中,最有意义的常常是一种悟想。悟想是排除干扰和影响尽可
能封闭的结果。给人的悟想以帮助的,主要就是他寄生和依赖的那片泥土。
现代小说艺术逐渐失去了一种永恒的力量,主要原因就是舍弃了悟想,不自觉地走入了
繁琐的阅读和仿制。这是一个时代的命运,难以逃脱。
在一个塑料化纤和集成电路的时代,人就不可避免地要告别和脱离悟想。表现在当代小
说创作上,就是其作品越来越没有了个人思悟的色彩和质地,而总是急不可耐地加入贴近了
一个时代的主题和气质,比如共同的牢骚和伤感、共同的嘲讽和颓废。
对于这些危险,警觉和发现将是困难的——表述上和感知上的双重困难。即我们一时难
以分清某种思想和联想在多大程度上必须借助外力推动、对客观世界的顺从与反抗而带来的
某些自觉又有多少意义,等等。我们面对一种无可奈何,常常发出“只能如此”、“必须如
此”的叹息,实际上当然不必这样。
一个作家如果要奋力摆脱一些文化制成品的影响,整个过程有时竟会表现得十分壮美。
事实上也是如此。这就足以表明当代作家已经无路可逃,而不得不进行风格、观念,以及与
之有关的一切方面的拼死突围。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大陆。可是我们却很容易发现大致相同的两个作家。于是我们从
中分辨那剩下的极少一部分异质,已经具有了重要意义。作家不可能成为群体。我们总是在
一个群体中只发现一个人:唯有这一个人才具有意义。其他的只会是一些充填剂,是被涂过
相同颜色的一种粉末和颗粒。
交流的意义是什么?我们从一个小说家的角度去考察,不由得陷入了迷惘。没有人敢于
公然否定它的意义。但是实际上我们已经不自觉地将欣赏的快感当成了全部,遮盖甚至混淆
了我们所要讨论的那种意义。我们阅读来自另一个大陆的作品,其实是在注视某一个生命的
奇迹;我们很少时刻告诫自己:这个生命与我是不同的,极其不同,他只是他自己。相反我
们总是更多地寻求共同点。对于一个小说家而言,关于不同点的提醒、关于奇迹的发现,才
是最为重要的。
真正的小说家极有可能不属于他的时代:他从阅读和仿制之中走了出来。
经验告诉我们,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我们有时会从一个时代文学潮流的总体演进中发
现一个陌生人。他不属于那个时代,但一个世纪过去之后,我们又会惊讶地发现,他生活过
的整整一个时代都属于他。
在今天,不自觉地仿制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而且难以找到一个例外。除了以上谈论过的
原因之外,还有一个自古而然的原因:向往“中心”。经济和政治中心是存在的,而艺术的
中心是不存在的。因为,艺术不是数量的堆积,而是因为难以取代和归类才得以成立。对于
“中心”的认同,就是取消艺术的开始。
如果一个小说家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那么他必定是一个“自我中心”论者。除此而外
这个人还会是一个土地崇拜者,多少有些神秘地对待了他诞生的那片土地,倾听它叩问它,
也吸吮它。土地的确是生出诸多器官的母亲。小说家只是土地上长出的众多器官之一。
在那些自觉和不自觉的仿制者眼中,“中心”不仅存在而且会随着时间移动,比如说从
古希腊到巴黎再到北美。仿制是一个复杂难言的过程,它不是一般的模仿和抄袭;在今天,
一个小说家熟练掌握一种语言——时代的语言——已经不是难事;同样,掌握一个时代的主
题与人物结构,也并非不可企及。这是一个普遍走入了聪慧的奇特时代,到处可见举一反三
的行家里手,到处可见拼接组合如行云流水、让人叹为观止的人。天才的小说家几乎成了匠
人的同义词。
没有人反对艺术的个性、个人化,没有人否认它是艺术的生命。但今天问题的核心,是
怎样剥去覆盖其上的附着物,如同拂去水流之上的苔腻。仿制的方式和方向都是千差万别
的,比如可以仿古,可以由东方模仿西方,郊区模仿城市,也可以做得完全相反。在今天,
好的仿制者已经可以自觉地回避潮流,刻意走入一种虚假的“个性”。揭示这种误解和危险
才有意义。我们可以讨论:背向潮流的仿制是否更好?讨论的结果只能是:任何仿制都违背
了艺术创造的本质;进一步讨论又会发现,仿制几乎是不可回避的,但如何仿制却是可以选
择的。
既然生活本身是延续的,要借重经验和规范,那么人的创作活动也只能如此。今天的小
说家与上一个世纪的小说家的不同之处,是进一步失去了安宁,是更为频繁的打扰,是更多
的精神上的侵犯的损伤;这其间,高科技的飞速发展对于打破封闭的个人世界起到了关键作
用,从而使小说家失去了独守的最后一点可能。
这就逼使小说家纷纷放弃个人见解。他们难以发出自己的声音,而不得不加入合唱。
这样,我们在分析各民族的作家作品时会清晰地看到,除了外在色彩、表述能力方面的
差异之外,除了智商的差异之外,其他的更本质的区别越来越少。包括一些非常活跃、有著
作等的作家在内,总常常让人觉得缺少强大的“根性”——而这一点在十九世纪前的作家身
上却是极少发生的。
大约是小说家们也多少发现了这些隐忧,于是就有了各种各样的反抗,比如说出现了这
样的小说:对于一个地区的生活给予相当粗砺的描绘。有力的文笔、闻所未闻的风情、富于
刺激的场景——这让人耳目一新,但这一切就会触动本质吗?同样让人怀疑。因为这也是被
多次实验过的一个方面。可见创作的真实状态是让人绝望的,从艺术的本质而言,仅仅依靠
机智仍然于事无补。
其实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所追逐的主题既不可能是“世界的”,也不可能是“地方的”。
对于他而言,二者都不存在。所以人们对于一些“代言人”式的艺术家总是有充分的怀疑理
由。艺术家既不能代表别人又不能被代表。真实的世界是没有主题的,主题是某一个阶段由
盲从织成的。
所以一个人最偏僻最生鲜的认识,才有可能属于他自己。
而今天令人悲观的是,这种偏僻和生鲜又往往被视为“异类”。一个人在讯息和认识的
漩流中,决不会产生自己的心灵之果。小说家在今天应该感到恐惧,在恐惧中才会规避一般
的阅读。他在最后一刻也许会找到自己的角落,它小得要命,但只有这个小小空间才能存放
自己的灵魂。
不知是否有一个小说家愿付出这样的代价:从根本上告别精神的侵扰,包括各种渗透和
影响,最大限度地放弃现代视听,从而封闭自己。封闭的目的当然是要看看自己的心灵里到
底有些什么?那时的发现就是我们所需要的。
这大概是做不到的。因而这实际上只构成了一种比喻和假设。挽救一个小说家的感觉力
和悟想力的,主要不会是他的同类及其创作,而是我们常常谈到又总是忽略了的那一切:
“土地”。
对抗现代阅读的损害,只有“土地”。我们在放下书籍、特别是流行性的文化制品时,
才有可能去捕捉天籁。如果说“土地”、“天籁”之类概念在此显得抽象和虚幻的话,那么
它们提示和代表的意义却是非常坚实的,它们是足以支持一位艺术家的。比较起那些敏捷
的、走在一个时代的前列的、外向的所向披靡式的小说家;比起那些不同程度地显示了某种
统帅能力、高扬着一种声音的小说家,我们更应该重视喃喃自语式的写作,重视一个人近似
于沉默的状态,重视一个作家长期的劳作成果交相辉映中的意旨。因为后者更有可能是自我
寂寞的——这种寂寞既指他的日常生活状态,又指他的精神状态。一个好的艺术家的孤寂是
无法选择的。
而当代创作中有极大一部分是喧嚣的,顶多是多少掩盖了一种内在的嘈杂。像屈原和卡
夫卡式的作家越来越少,而只有这样的作家才会发出一个世界的独语。他们的声音是无法复
制的。他们的创作具有真正的朴素性,正是这种朴素性才抵御了阅读中的消极影响。因为他
们有可能与另一个心灵对话,除此而外的嘈杂难以进入耳膜。对于一位优秀的小说家而言,
朴素既是必备的品质,更是一条原则——所有违背了这个原则的,都会自觉不自觉地制造赝
品。
科技方面的突破性进展促进了人们的现代思维,特别是所谓的“理性思维”。但它对于
人的情感世界却是越来越细致和琐碎的分割。一方面在不断地“发现”,另一方面又在不断
地遮盖。阅读的危险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