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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血 瀑-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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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她的感情如母女胜姊妹,一直瞒着我。为挽救她的生命,全村想尽了一切办法,出卖了任何值钱的东西,就差砸锅卖铁。

  “听话啊,姐已经用不……”

  “那姐就穿几天吧……”

  “姐这生已经做不成妈妈了……”


()
  原以为自己是一头能够吃一堑长一智的聪明的牛儿,事实上笨得无可救药。不说彭妍的搪塞,不说村民的支唔,单从她的言行中也应该觉悟。她早已知道自己的生命不会久长,伫足望那流星儿拖曳的衣服不过是哀叹流星的光芒来得快去得疾。她何常不是一颗流星,一颗光亮在刹那间就隐去还蒙上一层薄雾的流星。

  生我的妈妈受辱走时没给我留下片言只语,仿佛坚信她造就的这盏不肯省油的灯不会屈服于任何暴风骤雨。她临终前留下了,扶不起笔,只能对关伯伯口述,是以姐姐的身份,妈妈的口气。说她惟一担心的就是我这个爱感情用事,自以为懂事实际上一点儿不晓世事险诈的小弟,要求关伯伯将她就地火化,将骨灰带回来撒在村里的田塍沟壑,使她随时随地都能看到我,看到父老乡亲,但不能让我知晓事实,就说她已经留在了母亲身边。

  ——她比我生母心还细。

  
血 瀑(20)
张书记为啥总惦记着我?凝视我的目光为啥总是带着一种父爱?而这种爱又像没尽到父亲职责一样带着羞愧、忏悔、痛苦等复杂的感情?他能让高牡丹知道禾儿的病情,为啥不能让我晓得?难道他就是我亲亲的父亲…
血 瀑(21)
我向村长赵叔和黄叔鞠躬,回身又面对古枣树也鞠了一躬,心里说,“古枣,你要是菩提多好啊,就能告诉我心的根在哪里,我爸我姐在哪里了。”黄叔喊我,我没理,坚定地向门外走,但一双脚宛如木头,咋也提不了速,还没到门口,迎面遇到拾提包回来的郭叔,我又给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说:

  “郭叔,牛儿走了,找我老家找我爸和我姐去了,可能不会再回到村里。你家最困难,包里的钱你拿一捆,其它你就代牛儿分给村里乡亲……”

  “闺……闺女……咱村就是……你爸……姐……”郭叔不待我说完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哽咽着说不出一句整话。酸枣儿跟着“哇”地一声哭起来,抱住我直嚷:

  “牛儿姐,就不准你走,就不准你走……爹啊,你自己说的,牛儿姐和红云姐比小虎哥水龙哥他们还坚强,还吃得苦还有智慧,不是牛儿姐和红云姐我们春天都过不出来,要我向她们学习。现在夏红云大姐姐死了,你为啥还要发牛儿姐脾气赶牛儿姐走啊?爹……娘,快回来啊……”

  从埋葬夏红云那天起,谁都避免在我面前提夏红云。现在酸枣儿提了,抱住我哭爹叫娘,我抑回去的泪水蓦然又盈满眼眶。如果我的夏红云妈妈还在,我的红云姐还在,我也可以抱着她喊妈叫姐诉说,在她那里得到安慰……我扳开酸枣儿箍得死死的手正欲冲出去,关伯伯忽然闪进了院子,我扑进了关伯伯怀里,伤心欲绝地呼叫了一声“爸——”泪水一下子翻滚而出,泣不成声。

  关伯伯以前一般是在窗前眺望关爷林,夏红云葬在关爷林旁后,他基本上日日黄昏都要上关爷林伫立一会,酒喝得愈来愈多了,没见醉过,但脾气变得更加暴躁。我所知道的是赵叔和黄叔在夏红云入土后被他各打了两记耳光气都没敢吭。方小红多次想出关,都被他骂得哭哭啼啼的回转。所以,近月来我不太敢去看他,不是怕挨他打,而是怕见他那悲伤的表情。夏红云的殒落我伤心、哀痛,实际上关伯伯内心受到的打击更沉重——他失去了唯一叫他爸的女儿啊!他对焦书记说的女儿莲儿和她妈并不是他的女儿和妻子,而是他战友的遗孤###。谁还会如夏红云一样亲热、巴实地叫他一声爸呢?只有我知道他的失落和悲哀。我去看过他两次,第一次去我就改口很不自然地叫了他一声爸。但他不允,说我叫他为爸会使他更伤心。第二次去我就仍称他关伯伯。这次这声爸我叫得自然,叫得极富感情,就像是女儿见到了亲爹。

  “别哭,别哭……爸在,伯伯在,谁也不敢欺负你!”关伯伯搂着我全身发抖,似在竭力控制着感情的喷发。

  好一会,我才渐渐平复,正想告刁状,关伯伯忽地指着赵叔和黄叔大发雷霆,说他俩害死了他一个女儿还不够,还想害死他的牛儿。赵叔和黄叔毕恭毕敬,腰板挺得笔直,一如听蒋总裁训示的将军,待关伯伯骂累了才松驰下来,忙扶关伯伯去檐下坐。酸枣儿仿佛这种场面见得多了,一点儿不惊,不用吩咐,关伯伯刚坐下,她已经把酒壶提出来了。赵叔在关伯伯耳边叽叽咕咕了一阵,关伯伯长长叹了口气,把我喊过去,又唉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

  “牛儿,你觉得自己很委屈,伯伯理解。但你还不了解咱村啊,咱村的心是赤诚的,不是谁能用金钱能够买得去,必须以同样的心来换取。你骄傲了,认为自己为村里尽了犬马之劳就可以不在乎村人的感受,这不行啊牛儿。你可能还不知道,这几个月来不是咱村的人大部分也在为咱村洒汗流血,牡丹和她爸为村里精心喂养了几十对种兔。英雄他爸妈为啥要倾尽所有养一头母猪?就是想买不起猪的咱村喂上猪,一年有点儿油水。这证明啥?证明谁都……唉——

  “牛儿,有些事伯伯做梦都想对你说,但不能说啊,因为你还小还控制不了你的言行。伯伯多希望你赶快长大,像禾儿小虎和汪萍他们那样懂事啊……”

  关伯伯哽咽了,血红的眼睛呛出了泪水,泪水浑浊,像山洪一样漫过皴皱如田野阡陌似的面庞。赵叔和黄叔抢着为他擦泪,“大哥,大哥”的叫了两声,也跟着抹起泪来。郭叔边抹泪边结结巴巴地说,依他看我已经相当老诚了,应该把有些事情告诉我。关伯伯摆摆手,像口渴了喝水一样举壶饮了两口酒,又对我说:

  “牛儿,你记住了,禾儿和你不是哪一户人家的女儿,而是咱全村的女儿,更是咱全村的灵魂,如果是你在病中,即便是我也不能说或做有损你尊严的话和事,否则,也会被你赵叔黄叔郭叔等赶出村去。”

  说着,略一顿,连叹了几口气,说,“禾儿他爸回来了,有事对你说,去看看他吧。”

  要说心里对禾儿没有几分嫉妒那是欺人之谈,但并不是妒嫉她的美,而是妒她竟然在村民心中那样神圣不可侵犯。有关金童玉女的传说,我也道听途说过一些,那是如觅###和班禅化身,经纬度精确、时间分秒不差。难道禾儿从娘胎出来那刻起就被龙爪人卦理推定为精神领袖玉女了?但那时禾儿她爸妈是在县里,龙爪人又是如何寻觅到的呢?关伯伯把我和禾儿相提并论,我一点儿不信,我横牛儿转眼就17岁了,还从没有在谁面前自卑过,那晚在朦胧月光下见到禾儿,却感到了猥琐,不说下树,连气都没敢大声出,无论形象、气韵,根本无法与禾儿相比。况且我是个无妈又找不到爸的孤儿,才来村里不到一年,村民可以将我像夏红云一样看成女儿,但绝不可能把我也当成灵魂——我在黄阳住了一个星期的院,惟有我从没搭理过的成功越雷池去看过我,能说村里把我当精神?禾儿如果在那期间阻止成功去看我,赵叔会发火喊她滚?笑话!想着想着到了公社。

  (5)

  秋阳夕照,如火如荼。原以为荷塘早已干枯,不料仍有半塘水,尽管水泛绿,然遍塘开放的荷花却是那样娇艳、纯净、粉红粉红,一如薄施脂粉的少女脸蛋儿。黄贻娟和汪萍在里面采菱儿吃,也像两朵绽放的荷花。令我有点儿吃惊的是,胆小腼腆的方小红没当采菱女,趴在塘边一株高高的柿子树桠上摘柿子。树叶略呈椭圆,金黄黄的状如大钱,枝头的柿子就像一盏盏红灯笼,有点儿张灯结彩的喜气。方小红就是氤氲在这喜气之中。但那太危险了,柿树木质较脆,换成是我,也不敢匍匐在那不过胳膊粗细的枝桠上开玩笑。

  英主任在树下弓步摊手,不知是接柿子还是准备接万一掉下来的方小红。黄贻娟抛了两个菱包给我,我接到手还没扳开,就呼吸到了那缕淡淡的甜淡淡的香。正欲进大院,英主任“哎哎”两声跑了过来。他上身穿一件白褂褂,褂儿里兜着十多个柿子,整个滚圆的肚皮露在外面,短裤与他一样五短三粗,懒懒散散挂在肚脐眼下,玄玄乎乎的仿佛随时都会滑溜下去。如果不是刚才听关伯伯说他把猪崽送给了村里,我根本不会理睬他。他递了一个柿子给我,一脸堆欢,但又神秘地压低着声音:

  “梅支书,我正要去找你呢。”

  怕他裤衩忽然往下垮,我本来没敢面对他,一听这话,我面对他了:“英书记,你想我成神经病啊?”

  英主任一楞,像当头挨了一棒,四处看了看,“小梅,开不得玩笑。”然后又说,“牡丹没告诉你?”

  “告诉了,”我正经八百地说,“她说你不久就又要坐到她爸头上了。说张书记带禾儿去看病前又向县委打报告要求休息,坚决让你继任书记。”

  英主任更加愣了,若有所思,“……不会呀……张书记倒是早有这个心……但是……但是赵……”

  我心里冷笑,哼,想捉弄我!不说支书,就是喊我专员,本牛儿也绝对不会冲浑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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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主任表情变化很快,时而乌云时而白云时而晴朗,唇上一溜黑跟着不同表情不同地跳颤。细看之下,我忽然发觉他的胡子并不是人丹胡,而是在人中那条线的两边,真正浓黑的那一团并没长几根毛。正好笑,英主任忽然生不缝时地摇摇头:

  “算了,有姓赵的老小子在,我这辈子上个鬼。英雄说得对,还是为村里做点儿实亊,为子孙积点儿德。咱们谈你的事。”

  “啥事?不会是让我来公社当书记吧?”

  “这就难说了。”英主任手一摊,一兜柿子刹那夺路而逃,他边狙击边说,“公社党委在老高主持下,上星期已经任命你为龙爪村党支部书记……”

  “啥!”我惊得一跳,“稀罕吗?”

  “知道你不稀罕,但你稀罕也得当不稀罕也得当,章巴巴都盖了。”英主任淡淡地说。柿子全捡起来后,他递了一个给我,眼皮上翻做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但是昨晚张书记回来后我们才想起你还不是党员,所以老高叫我赶紧通知你写份入党申请,日期嘛……署在元月初或是二月初,总有个考察阶段你说是不是?上面来人问起,你就说是三月份入的……”

  “对不起,我不会写。”

  “这好办,我找一份出来你照着抄得了。”

  想横勒他一眼,没有横。柿子未经霜打有点儿麻嘴,但嘴馋不过,也不管他外露的肚脐眼和裤衩掉不掉了,伸手拿了两个,含沙射影一笑:

  “你这样关心我,我更不会写了。我倒是想入党当官儿,但是你若为此像白麻子一样翻船了咋办?”

  可能是我表情耐人寻味,语气难以分辨,也可能是被吓住了在权衡利弊,英主任沉吟了好一会,一瞪眼睛:

  “你只要想入就行了管我做啥?当今之世从上到下,谁他娘的不在说假话做假事满天过海?大无赖王……那个流氓当年是我班里的新兵蛋子,张口就是流话谎话,成天装病吃病号饭,进村偷鸡摸狗逗弄姑娘。这种人能入啥子党?可现在人家一步登天成了党的副主席统管天下了,天下有不竖龟王旗的?但我英某却在痛悔,痛悔受他的影响复员回地方后做过的一件不可饶恕的事。现在想起就觉得千刀万刮也抵不了深重的罪孽。但今天和老高小沈汪萍几个决定让你担任龙爪党支部书记,就是今后被杀头也决不后悔。”

  英主任康慨激昂而又痛心疾首的样子。我却在冷笑,笑他样板戏演得很逼真。但我不是白麻子。我横牛儿年龄虽小,可不是那样容易上当受骗的。诸葛亮使空城计也只敢使一次,你个日本鬼子算老几?你不怕死,妒愤、辱骂年龄比你小不了两岁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亲定的接班人是流氓,吹牛皮说他是你班里的兵,关我屁事。我说:

  “你省点儿心吧,谁想当谁当去……”

  “你非当不可!除非你想龙爪人灭亡。”英主任低喝一声,做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单劈掌动作。又说,“告诉你,周国正已经不疯了,扬言要喝龙爪入的血。可靠消息,他已经被赵书记提拔为民兵指挥部主任兼县公安局副局长。”

  我还真被唬住,惊疑不定地愣在那儿,他却倏地转身,像团冬瓜一样又滚到树下接方小红抛柿子去了。黄贻娟突然惊叫“鱼鱼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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