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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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的是一个和外界隔绝而安静的地方,可以好好地休养。
这一年来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我非常感谢。这话请你一定要相信。你并没有伤害我。
我是自己伤害自己的。我真的这么觉得。
目前我还没有准备好要见你。并非不想见你,只是还没有准备好。一旦准备好,我会立
刻写信给你。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更进一步地认识对方了。正如你所说的,我们彼此应该
作更进一步的认识才好。再会”
我把信反覆地看了几百遍。愈看便愈觉得难过,就像从前直子凝视我一样的难过。我既
无处发这种郁闷,也无计收拾。如同吹过身边的风一般,既没有轮廓也没有重量。我甚至无
法将它留在自己身上。风景就从我眼前缓缓地走过。我听不见它们说的话。
一到星期六晚上,我仍旧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打发时间。我并不指望会有电话进来,但也
无事可做。我总是打开电视,转到棒球转播那一台,然后假装看得津津有味。我将我和电视
之间这一个广漠的空间切割成两个,切割后的空间又被切割成两个,就这么持续下去。最后
就成了一个如手掌般的小小空间。
十点一到,我便关掉电视,回房睡觉。
那个月月底,“突击队”送我萤火虫。
萤火虫被装进即溶咖啡的罐子里。里头还放了一点水和水草,盖子上也挖了几个小洞好
透气。由于当时天还浓黑,那虫看上去就只是很平常的水边小黑虫而已,可是“突击队”坚
持那是萤火虫没错。他说萤火虫他很清楚,我也没有什么理由或根据好反驳他的。好吧!就
算是萤火虫吧!这萤火虫彷佛很困似的。几次想爬上光滑的玻璃壁,却都滑了下来。
“它原来是在院子里的。”
“这儿的院子?”我惊道。
“你知道的,这……这附近有家饭店一到夏天,就会放萤火虫招揽客人,不是吗?这虫
就是从那儿飞来的。”他一边将衣服、笔记本放进旅行袋里,一边说道。
已经放了好几个礼拜的暑假了,宿舍里就只剩下我们这几个人。我因为不想回神户,便
一直留下来打工,他则是因为有实习课的关系。不过,等实习课一结束,他就会回家。“突
击队”的家在山梨县。
“你可以把它送给女孩子呀!她一定会很开心。”他说。
“谢谢!”我说。
一到傍晚,宿舍便如同废墟一般死寂。国旗从旗竿上被降了下来。餐厅的窗里有灯影晃
动。由于学生不多,餐厅只开了平日一半的灯。右边那一半不开,只开左边那一半。尽管如
此,晚餐的香味仍依稀可闻,是奶油汤的味道。
我拎着装有萤火虫的即溶咖啡罐子上屋顶去。屋顶上一只人影儿也没有。不知是谁把一
件白衬衫遗忘在晒衣竿上,彷佛蜕下来的空壳似的,一任晚风吹拂。接着我爬上屋顶角落处
的铁梯子,到水塔上去。水塔在白天里吸够了热,直到现在还有些温度。我在这窄小的空间
里坐下,将身子靠在扶杆上,眼前便浮着一个几近满月的月亮。右手边是亮晃晃的新宿,左
手边则是池袋。车灯前汇成一条五光十色的光河,在街与街间流动着。混杂着各种声音的一
片柔缓的噪音,如云层一般罩在市区上空。
萤火虫在罐子里微微地发亮。可是那亮光着实太弱、颜色也着实太淡。我最后一次见到
萤火虫,已经是许久以前了,但记忆中的萤火虫,在夏夜中放出的亮光比这更为鲜明。我一
直以为萤火虫就应要能放出如火一般鲜烈的亮光才对。也许这只萤火虫就快死了。我握住罐
子口轻轻地摇了几次。虫的身子撞上了玻璃壁。但也只作势飞了一下。而那亮光依旧模糊。
我开始回忆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萤火虫究竟是什么时候?究竟在哪里?我仍清楚地记得那
情景,但地点和时间仍旧想不起来。当时是黑夜,听得见阴郁的水流声。还有个旧式的炼瓦
水门。水门上有个大把手能转开或关上。那并不是一条大河。只是一条小河流,而且岸边的
水草覆盖了大部份的河面。四周一片漆黑,如果把手电筒关掉,你可能连自己的脚踝都看不
见。而水门上头有几百只的萤火虫兀自飞舞着。那亮光倒映在水面上,彷佛燃烧中的火花一
般。
闭上眼睛,我暂时将自己委身于记忆中的黑夜。风声比往常听得更清楚了。那风并不算
大,但却吹过我身子四周,留下了出奇鲜明的轨迹。一张开眼睛,夏夜的黑暗又更深了。
我打开罐盖,抓出萤火虫,将它放在突出约三公分的塔缘上。萤火虫自个儿似乎还搞不
清楚状况。它在螺丝钉四周踉踉跄跄地转了一圈,然后迅速地跑过如疮痂一般的脱漆部分。
它向右行了一阵,发现已是尽头时。又转向左行。好一会儿,它才攀上螺丝帽,然后就一直
停在那儿。像断了气一般,它一动也不动。我靠在扶杆上,细细地端详那只萤火虫。我和它
都静止了好一阵子。只有风吹过我们身边。黑暗中,榉木叶子互相碰撞着。
我等了又等。
许久许久,萤火虫才又飞了起来。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它忽地振翅飞起,只一瞬间它已
经越过扶杆飞进黑暗中了。它似乎想把失去了的时光统统要回来一样,在水塔边飞快地画了
个弧,又在那儿逗留一会儿,眼见那道光化入风中,这才向东飞去。
萤火虫消失之后,那道光的轨迹依旧在我心中滞留不去。闭上眼睛。那抹淡淡的光彷佛
无处可归的游魂似的,在浓暗中不停地徘徊。
黑暗中,我几次伸出手去。但却什么也碰不到。那抹小小的光线在我指尖就快碰着的地
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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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奇特的邂逅
暑假时,学校要求警方出动机动队。机动队冲过防栅,逮捕了里头所有的学生。在当
时,其他大学也经常发生这种事,可说是司空见惯的了。但学校并没有解散。已经投下如此
庞大的资金了,总不能让学生闹一闹就乖乖地解散吧?再说,将学校用防栅封锁起来的这夥
人,也并不真希望学校解散。他们只是要求变更大学的发议权(译注:提出议案的权利)规
定罢了,但对我而言,发议权要怎么变更和我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是罢课当时,我也没
有什么感觉。
九月一到,我怀着期待学校化为废墟的心情到学校去,但它却“毫发无损”。
图书馆的书既没有被抢走,教室也不曾遭到破坏,建物也没有被烧毁,我很讶异他们到
底都做了些什么。
当罢课解除,且在机动队的占领下,又重新开课时,最先出席上课的竟是带动罢课的那
夥人。就像不曾发生过什么事似的,他们到教室来上课、作笔记、点名时也应声。这可就奇
了。因为罢课决议仍属有效,根本还没有人宣布终止罢课。虽说学校请来机动队冲破防栅,
但原则上罢课仍在持续当中。而且在罢课决议时他们还曾经大放厥词,把反对(或是表示怀
疑)罢课的学生骂得狗血淋头,或是群起围剿。为此我去找过他们,问他们何以不继续罢
课,反倒上起课来了,他们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当然答不出来,因为他们其实是害怕
缺课太多的话会被当掉。这班人居然也来高呼大学解体,简直太滑稽了。这班下流的家伙本
就是依风向来决定音量大小的。
我在心中对木漉说,喂!这世界真是太可怕了。这班人拿了大学学位之后,便到社会上
去拼命地制造更下流的社会。
我决定这一段日子上课点名时不出声答应。我当然知道这么做没有什么意义,但若是不
这么做,我心里就不痛快。不过也因此,我在班上的立场更形孤立。当点了名我却默不作声
时,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有意捣蛋的气氛。没有人和我说话,我也不向任同人开口。
九月的第二个礼拜,我终于理出了一个结论我觉得大学教育毫无意义可言。我决定把它
当作一个忍耐寂寥的训练时期,因为即使我现在放弃学业,到社会上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每天到学校去上课,作笔记,空下来的时间就在图书馆里读书或是查资料,如此而已。
九月的第二个礼拜。“突击队”仍旧没有回来。这不只是罕事一桩,真可说是惊天动地
的了。因为他的学校已经开始上课,而且“突击队”可从来不曾翘过课。
他的桌子和收音机上已悄悄地积了一层灰尘。而架子上,塑胶杯、牙刷、茶罐、杀虫剂
等等则仍安然地并排着。
“突击队”不在的时候,由我负责清扫房间。这一年半以来,清扫房间已经成为我的习
惯,只要“突击队”不在,我便只得负责维持整洁。我每天扫地,每三天擦一次窗子,每个
礼拜晒一次棉被。然后就等着“突击队”回来夸我:“渡……边,怎么搞的?怎么这么干净
呀?”。
然而他仍旧没有回来。有一天,我从学校回去,他的行李居然统统不见了。房门上的名
牌也被拿掉了,只剩下我的。我于是到舍监那儿去问他究竟是怎么了。
“他退宿了。”舍监说。“你就暂时一个人住吧!”
我问舍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却什么也不肯说。他正是那种俗物,那种什么也不肯
说,只认定能独力统管事物是天下至乐的俗物。
房间的墙壁上依旧贴着冰山的照片,但不久之后我便将它撕下,换上吉姆。摩里逊和麦
尔斯。狄维丝的照片。房间是愈来愈有我的风格了。后来我又用我打工赚的钱买了一座音
响。一到夜里,就边喝酒边听音乐。虽然偶而会想起“突击队”,不过独居的日子也着实不
坏。
星期一十点到十一点半有一堂“戏剧史第二部”,讲的是关于由里皮底斯(译注:古希
腊悲剧诗人)。下课以后,我总是走到离学校十分钟脚程的一家小小的餐厅去吃肉卷和沙
拉。那家小小餐厅和嘈杂的大马路有一段距离,价格也高于一般的学生餐厅,但气氛幽静,
香菇肉卷也相当可口。店主是一对沉默寡言的夫妇,另外还有一个打工的女孩。当我独自坐
在窗边的座位进餐时,有四个学生走了进来。两男两女,穿着都十分干净、素。他们在靠近
入口处坐下,望着菜单,商量了好一阵子,最后才由一个人汇整,转告那个打工的女孩。
这时候,我发现有个女孩常有意无意地盯着我看。这女孩剪得一头极短的短发,戴着一
副墨色的太阳眼镜,穿着一套白色的迷你棉质洋装。我因为不记得自己曾见过她,便自顾自
地吃着,但随即她却站起身走向我。然后便一手支在桌子上,喊我的名字。
“你姓渡边吧?”
我抬起头,再一次端详她的脸,但不管怎么看,就是不觉得眼熟。她看上去相当显眼,
倘若见过,按理说是会认得才对。再说学校里喊得出我名字的人也并不多。
“我能不能坐一下,还是待会儿有人会来?”
我虽有些不解,但仍然摇头示意。“没有人来。请坐吧!”
于是她便大剌剌地拉出椅子,在我的对面坐下,从太阳眼镜后面直盯着我,然后又将视
线转向我的盘子。
“看起来很好吃嘛!”
“好吃呀!这是香菇肉卷和豌豆沙拉。”
“嗯!”她说。“下次我也要点这个。今天已经点了别的了。”
“你点了什么?”
“通心粉。”
“通心粉也不错。”我说。“对了,我是不是曾在哪儿见过你呀?我倒是怎么也想不起
来呢!”
“由里皮底斯。”她简洁地答道。“艾蕾克德拉。(译注:希腊神祗)『不!连上帝也
不听不幸的人说话了。』刚刚不是才上过课?”
我盯着她的脸。她摘下太阳眼镜。我这才想起来。原来是我在“戏剧史第二部”班上曾
见过的一年级女生。只是发型全变了个样,一下子认不出来。
“暑假前你的头发还在这儿嘛!”我用手指了指肩膀以下十公分的地方。
“是呀!可是暑假就烫了。烫起很糟,看起来很可怕。当时还真想死呢!真的很糟。就
像头上缠满了溺死了的海藻体一样。后来想了一想,与其去死,干脆就剪短算了。很凉快
唷!现在这个样子。”她说道。跟着便动手去抚弄长约四、五公分的头发。又冲着我直笑。
“很好哇!”我边吃香菇肉卷边说道。“侧面让我看看!”
她别过脸,停了五秒钟。
“唔,很适合你嘛!你的头型一定不错。露出耳朵也挺好看的。”我说。
“是呀!我也觉得。剪短了,不是也挺不错的吗?可是呀!男人却都不这么想。他们都
说像小学生啦、像收容所的。哎!男人为什么都喜欢留长发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