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下)〔英〕夏绿蒂. 勃朗特-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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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满即将成熟的果子,只听夜莺在半哩外的林子里婉啭歌唱。 却未见到移动的身影,未听到走近的脚步,只觉那香味儿愈来愈浓,我必须逃走。 于是快步走向通往灌木丛的便门,可一眼看到罗切斯特先生进来了。 赶忙一闪,躲进常春藤深处。 他不会久待,会很快回去,只要坐着不动,他绝对不会看到我的。然而不——薄暮对他对我同样愉悦,古老的花园也同样迷人。 他信步向前,时而拎起醋栗枝条,瞧瞧沉甸甸大如梅的果实,时而从墙头采下一颗熟透的樱桃,时而弯腰凑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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簇花球,闻一闻它的芳香,赏一赏花瓣上的露珠。 一只大飞蛾嗡嗡地从我身边飞过,正落在他脚边的花草上,他看见了,就俯身去仔细观察。“好啦,他背对我,”我暗想,“又正忙着,也许只要轻手轻脚,就能溜过去而不被他发现。”
于是我往路边的草上走,以免踩响石子路,暴露自己。他正站在花坛中间,离我要过的地方有一两码远。 显然那飞蛾吸引了他。“肯定能顺利溜过去,”我想。 悄悄踏过他的身影,这影子被还未中天的月亮拉得长长,投在园中地上。 可他头也不回的轻轻地说:“简,过来看看这家伙。”
我没弄出声响,他背上也没长眼睛——莫非他的影子有感觉不成?我先吃了一惊,再走近他。“瞧它的翅膀,”他说,“它让我想起一种西印度昆虫。 这么大这么鲜艳的夜游神,英格兰可不多见哪。 瞧,它飞了。”
大飞蛾飞了,我也不安地想离开,可罗切斯特先生跟了上来。 走到便门口,他说:“回来吧,这么可爱的夜晚,坐在屋里多可惜。 这种日落月出的时分,肯定没人想睡觉。”
我有个缺点,就是虽然有时答起话来伶牙俐齿,但编造借口却笨拙得要命,而且老是在关键时刻,在需要摆脱讨厌的尴尬时,不能顺口说出一句话或凑出站得住脚的遁词。 不愿在这种时候单独与罗切斯特先生一起,在幽暗的果园中散步,可又没办法托词离开他,只好慢腾腾地跟在他后头,一面费尽心机琢磨脱身之计。然而,他看上去却平静而庄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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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为自己的慌乱惭愧了。 觉得自己心怀鬼胎——不论眼前还是将来——大概只是自己,他全然不觉心静如水。“简,”他唤我一声。 我们再次踏上月桂夹道的小路,信步往矮墙与那颗七叶树走去。“桑菲尔德的夏天很美,是么?”
“是的,先生。”
“你肯定有些迷上这座宅子了——你对自然美很有鉴赏力,而且容易产生依恋之情。”
“我确实迷上它了。”
“而且尽管我无法理解,但我仍然发觉你对那个小傻瓜阿黛勒,甚至那个头脑简单的老太婆费尔法克斯也非常尊重。”
“是的,先生。虽然方式不一样,但我对她俩都很有感情。”
“而且与她们分开会很难过。”
“是的。”
“可惜呀!”他叹口气,停了一下。“生活就是这样充满遗憾,”他马上接着说,“你刚到一个可爱的地方歇歇脚,又有声音召唤你起身往前走,因为休息时间已经结束。”
“我必须得往前走么,先生?
必须得离开桑菲尔德么?“我问。”我想你得走,简。 很抱歉,珍妮特,可我想你确确实实得走了。“
当头一棒,但我不能被它打垮。“那好,先生,要我走的命令一下,我就会马上做好准备。”
“现在就到了——今晚我就要下命令了。”
“这么说你就要结婚了,先生?”
“完——全——正——确——一点——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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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你一贯的敏感,你一语中的。“
“快了么,先生?”
“很快,我的——就是说,爱小姐,你还记得,简,第一次我,或者说谣言,清楚地告诉你,我打算把自己老单身汉的脖子套进神圣的神索,踏进庄严的婚姻殿堂——拥抱英格拉姆小姐——(她可够我一抱的,不过这无甚要紧——那么漂亮的布兰奇,个头再大也没什么)。喂,我在说话呢——你给我听着,简!该不是扭头去瞧飞蛾吧,你?那不过是只瓢虫罢了。 孩子,‘正飞回家去’。我想提醒你,正是由你,以适合你的责任和下人地位的谨慎谦卑,深谋远第,第一个向我提出的——假如我娶英格拉姆小姐为妻,你和小阿黛勒还是离开这里为好。 那种毁谤我心上人人格的做法,我权且放过。 真的,珍妮特,等你离开这里很远之后,我会设法忘掉它的。 我会只看重它的智慧。 这智慧,我已尊奉为自己行动的准则。 阿黛勒必须去上学,而你——爱小姐,必须寻找一份新工作。”
“好的,先生,我会马上刊登广告的,同时,我想——”
正要说“我想自己还可以待在这儿,直到找到另一个安身之处”
,但我停住了,觉得不能冒险讲出这样一个长句子,因为我的声音已有些失去控制。“一个月后,我将成为新郎,”罗切斯特先生接着说,“在这期间,我会亲自为你找份工作和住所。”
“谢谢你,先生,但很抱歉给你添——”
“哦,用不着道歉!
我认为如果一个下人能把自己的工作干得这样好,就有权要求主人给予任何不难办到的回报。 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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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我已通过未来的岳母大人打听到了一个我觉得还合适的地方,那就到去爱尔兰康诺特的苦果村,去教迪奥尼修斯。奥加尔太太的五位千金。 我想你会喜欢爱尔兰的,人们都说爱尔兰人古朴热情。“
“路太远,先生。”
“没关系——你这么聪明的姑娘不会不同意旅行和路远吧。”
“旅行倒没什么,可路太远了,再说还隔着大海——”
“和什么隔着海,简?”
“和英格兰,和桑菲尔德,和——”
“谁?”
“和你,先生。”。
这话忍不住脱口而出,不容意志控制,眼泪滚滚而下。不过我并没哭出声,也忍住了呜咽——想到奥加尔太太和苦果村,心都凉了。 想到仿佛命中注定一般,无边的波涛海浪要奔腾在我与此时并肩而行的主人之间,心就更凉。 而想到财富、地位、习俗,有如狂暴的大洋,横亘在我与我自然热爱,必然挚爱的人中间,心就更加凉透了。“路太远了。”我又说了一遍。“是很远,没错。 而且等你到了爱尔兰康诺特的苦果村,我将再也见不到你了,简,那是一定的。 我从未去过爱尔兰,对那国家不很喜欢。 咱们一直是好朋友,简,是么?”
“是的,先生。”
“朋友分别前夕,都喜欢尽量亲密的共度剩下的那点宝贵时间。来吧——让咱们从从容容地谈谈这次的旅行和分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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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半小时。瞧,星星正在天上熠熠发光,这儿就是七叶树,树下的老根上就是凳子。 来吧,咱们今晚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这儿,虽说咱们命中注定再也不能坐在一起了。“他让我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去爱尔兰路很远,简,很抱歉打发我的小朋友去做这种无味的长途旅行。 但要是没有更好的主意,又怎么办呢?你觉得你和我有些相似之处,是吗,简?“
我此时不敢回答,内心太激动了。“因为,”他说,“我有时对你有种奇怪的感情——尤其像现在这样,你近在我身边的时候,好像我左边肋骨下有根筋与你那小小身躯相同部位的一根类似的筋,紧紧缠绕在一起,难舍难分,要是那汹涌的大海,再加大约两百哩的陆地横挡在我们中间,恐怕这根联系的纽带就会绷断。 于是我就常常地想到,那时候我的心会流血的。至于你——你会忘掉我吧。”
“我永远不会,先生,你知道的——”我无法说下去。。。“简,听到夜莺在林间歌唱了么?听啊!”
我一边听,一边猛烈地抽泣,再也克制不住那一直强忍的感情了,只好随它去了。从头到脚都震撼着强烈的悲伤,等到能说话时,只说出了一个冲动的愿望,但愿自己从未出生,或从未来过桑菲尔德。“因为离开它你而悲伤么?”
内心的痛楚与爱情,掀起情感的巨浪,正在要求主宰。它奋力搏击,要战胜一切,支配一切,压倒一切,要崛起,要生存,要最终统治一切。 是的——还要尽情倾吐心声。“离开桑菲尔德我很难过,因为我爱它——我爱它,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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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里过得充实又快乐——尽管时间不长。 在这里没人瞧不起我,没人吓得我目瞪口呆,不曾被埋没在地位低下的人当中,也不曾排斥在与坦诚、健康、高尚的人交往之外。 我与自己尊重的人,令我愉快的人面对面地交谈,——与见解独到,朝气蓬勃,胸怀宽广的心灵沟通。 我认识了你,罗切斯特先生,现在只要一想到必须马上与你分开,永远永远,我就感到恐怖,感到痛苦。 但我知道分手势在必行,如同明白人必有一死一样。“
“你如何知道非分手不可?”他突然问道。“如何知道?先生,你,已经把它摆在我面前了呀。”
“什么样子?”
“英格拉姆小姐的样子,又高贵又美丽的女人——你的新娘呀。”
“我的新娘!什么新娘?我压根就没有新娘!”
“但是很快会有的。”
“是的——会有的!——会有的!”他咬牙切齿地说。“那我就必须离开——你自己已经说过。”
“不,你必须留下!我发誓——而且将信守诺言。”
“告诉你必须离开!”我反驳道,有点儿火了。“你以为我会留下来,甘愿做对你无足轻重的人么?你以为我是架机器——毫无感情的机器么?可以任人从我嘴里抢去原属于我的一口面包,抢走我杯子里的一滴生命之水么?
你以为我贫穷、卑微、矮小、不好看,就没有灵魂,没有感情么?
你错了!——我的灵魂同你同样高贵,我的感情跟你同样善良。 假若上帝赐给我几分美貌,许多财富,我就会使你难以离开我,正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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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难以离开你一样。 我不是通过习俗、传统,甚至血肉之躯与你谈话——而是用我的灵魂在与你的灵魂谈话。 就象我们都已穿过坟墓,站在上帝的面前,彼此平等——现在也平等!“
“现在也平等!”罗切斯特先生重复道——“是这样。”他伸出臂膀把我揽入怀中,将嘴唇压在我嘴唇上,补充道:“是这样的,简!”
“对,是这样,先生,”我应道,“但又不是这样,因为你是个结了婚的人——或者说无异于结了婚的人,而且娶的是个不如你的人——你与她并不合适,我看你也并不爱她,我见到过听到过你耻笑她。 这种结合让我看不起,所以我比你强——让我走!”
“去哪里,简?爱尔兰么?”
“对——爱尔兰。我已经说出了我的心里话,现在去哪里都无所谓了。”
“简,安静些,别这么挣来挣去,像只发了狂的鸟儿,无处可去就乱拔自己的羽毛。”
“我才不是鸟儿,也没有什么罗网来套住我。我是个自由人,拥有独立的意识,此时这意识命令我离开你。”
“那就由你的意识来决定你的命运吧,”他说,“我将我的手,我的心,还有我全部财产的权力都敬献给你。”
“你在上演闹剧,让人看了只会觉得好笑。”
“我请你与我厮守,白头到老——做我的另一半,做我世界上最好的伴侣。”
“对那种结局,你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必须遵守到底。”
“简,请安静一会,你太激动了,我也会安静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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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顺月桂小径吹来,颤抖着吹过七叶树枝,刮走了——走了——去到无尽的远方——消失了。 只有夜莺的歌声在回响,听着听着我哭了起来。罗切斯特先生默默地坐着,温存又严肃地看着我。 好久,才终于开口。“到我身边来,简,让咱们相互解释一下,相互原谅吧。”
“再也不会回到你的身边了,既然已经被你抛开,就不能再回头。”
“可是,简,我是把你当作妻子来召唤啊,我想娶的只是你呀。”
我不出声,他一定是在取笑我。“来吧,简——到我这里来。”
“你的新娘正站在我们中间。”
他起身,一步跨到我面前。“我的新娘就在这里,”他再次抱住我,“和我平等的人,相似的人就在这儿。 简,嫁给我好么?”
我依然不作回答,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