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体横陈-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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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哥的儿子,我的侄子,高百年,是个非常乖非常文静的孩子,性格像极了被杀的文宣帝的太子高殷。我继位后,当然他就不能再当皇太子。于是,我把他封为乐陵王,转而立我的儿子高纬为皇太子。
改元太宁后一年多,青州刺史上书奏言黄河水清,朕大喜,下旨改元“河清”。就这样,太宁二年,就成为河清元年。
河清三年六月,我终于杀掉了六哥孝昭帝高演的皇太子、我的侄子、乐陵王高百年。
在此之前,我已经杀掉了另外两个成年的侄子,即我大哥文襄帝高澄的两个儿子——河南王高孝瑜与河间王高孝琬。
杀那两个人,我没有什么犹豫。留着他们,对于我的儿子是极大的后患。但是,对于这个年仅十五岁的侄子高百年,我下手前很是犹豫。
天象示警。太史奏称,白虹围日再重,又横贯而不达。同时,赤星见于天。凡此种种,皆为大凶之兆。
惶恐之余,我曾经亲自夜晚在宫中空地,以一盆盛满的水,耀接星影于内,覆而盖之。
转天清晨,我发现,其盆自破。
看来,为了破解这些天降凶兆,只能牺牲我十五岁的侄子高百年了。
杀人以罪,自然会有借口。
沉吟之间,有人送“证据”上门。博陵人贾德胄在乐陵王府教书,他发现,高百年曾经无聊的时候练字,写了许多个“敕”字。或许,我这个侄子从前看他父亲孝昭帝下旨时常书此字,随意乱写而已。
贾德胄是有心人,为了富贵,密封高百年写的这些“敕”字,递送官府告变。
“敕”字,只有皇帝可为,我的侄子很可能不知道这个字能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痛饮几坛桑落酒后,趁着酒劲,我派人把侄子高百年召入宫中的玄都苑凉风堂。
据使者讲,这个孩子被召之时,已经自知不能免祸,割下腰间系带的玉玦留给他的妃子斛律氏。
斛律姑娘很漂亮,年方十四。她的妹妹,是我的皇太子高纬的太子妃。而斛律姐妹的父亲,乃我大齐重臣斛律光。
在凉风堂,我高坐于胡床之上。未等侄子高百年跪拜完毕,我就大声呵斥他有造反之心。
我可怜的侄子战战兢兢。
根据吩咐,他趴在地上,哆嗦着书写了几个“敕”字。
侍御史九人验看,皆报称:
“高百年所书,与贾德胄所封奏的‘敕’字完全相类!”
我十五岁的侄子高百年叩头如捣蒜,哀求说自己有罪,请我这个皇帝赦免他。
三 我身上滴下的鲜血(5)
我和二哥文宣皇帝高洋不一样。他杀人时往往是真醉,我往往是装醉。但是,这次,我其实根本没有醉,只是胸中杀心益炽。
只有杀了你,我的国家和我的嫡系子孙才能平安无恙。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于是,我猛喝一口酒,叱令卫士用大棒在殿上捶击高百年。
乱棒交下,我的这个侄子惨嚎声声,不绝于口。很快,他的双腿均被大棒打折。
卫士们拖曳着他,绕堂而走,且走且打,所过之处,血迹遍地。
鲜血,总是能让我感到莫名的兴奋。即使地上流淌的,是我们高氏家族的鲜血。
气息将尽之时,高百年拼命哀求我,奄奄一息地说:
“饶我一命吧,九叔,我愿意给你做奴仆,天天伺候你……”
一股怜悯心隐隐在我的心中浮现。
为了消除这股不合时宜的妇人之仁,我站起身,亲自操剑于手。
我快步走上前去,一剑捅入侄子高百年的咽喉。然后,我飞起一脚,把他的尸体踢入凉风堂的水池中。
顿时之间,池水尽赤。
看着沉入池水中的侄子尸体,看着那汩汩涌动的血水,我忽然想,这个孩子,确实是我的亲侄子啊,是与我血脉相连的高家子弟啊。
想起我的二哥文宣帝高洋骇人听闻的凶残,一股黑色意念萦绕升在我的胸膛。比起他,我的所作所为差得很远。
几朵浅粉红色的莲花,溅上了高百年的血滴。这种景象,看上去让人感觉十分不快。很快凝固的血液,呈现深褐色,伤害了如此稀缺品种莲花的美感。
我派人立刻把侄子的尸体从池子里面打捞上来,送到平时观花饮酒的后花园,埋于一棵牡丹花下。
看着一锹又一锹的泥土扬撒在侄子的身上,看着他身上所穿的绯袍金带,我忽然想起,这种式样的衣服,我六哥孝昭帝继位不久后,他命人缝制了两套。一套给他的皇太子高百年,一套给我的儿子高纬。
看着侄子血肉模糊的、马上被泥土掩埋的发髻,似乎有液体刺痛我的眼帘。
但是,我很快止住了这种莫名的感伤。我想起了被六哥孝昭帝派人杀害的、我的另外一个侄子——我二哥文宣帝的儿子高殷。
六哥孝昭帝为什么这么傻呢?他临死传位于我,又希望我能恩养他的儿子。对于一个帝王来讲,这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啊。
高百年被杀后,他十四岁的王妃斛律氏天天手握玉玦哀哭,不肯进食,哀痛而死。死时,玉玦犹紧握在手,拳不可开。最后,还是她父亲斛律光亲自去舒展她的握拳,才把玉玦取出。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里很不舒服。我侄子高百年的斛律妃之死,希望不会给她的妹妹、我儿子高纬的皇太子妃带来心理阴影。
郁闷间,侍中和士开入见。
见到他,我顿时心怀全开,所有不快,尽皆消散。
① 公元564年。
② 又称柔然、茹茹,是一个与拓跋鲜卑同源的民族。
③ 公元561年。
④ 公元562年。
四 活下去,并要活得更好(1)
“和侍中,你让朕挂念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皇上真挚的笑,让我内心一阵激动。同时,我又稍感歉疚。昨日云雨过后,胡皇后赏赐我的她用青丝编织成的相思套,正揣在我贴肉的内衣中。
皇帝对我这么好,一下子忽然让我的皮肤瘙痒敏感起来,我头脸一阵燥热。
我,和士开,大北齐内,还有能和我比肩的重臣吗?当然没有!
不仅皇上拿我当贴心人,皇后也拿我当贴肉人!龙凤呈祥,齐施恩泽。
皇上每次见我,不是叫我的官名,就是称呼我的字,“彦通”、“彦通”,亲热得不行。
虽然我们和家号称是清都临漳人,其实,我的祖父原本是西域商胡,本姓素和氏。到我父亲那辈,改用单字的“和”氏汉姓。
我们和家,有着适应一切的天性。所以,我们能很快融入汉人、鲜卑人的社会。我的父亲和安,恭敏聪明,在魏朝时,他官至中书舍人。神武帝高欢掌权的时候,他非常欣赏我父亲的淳直,委任其为仪州刺史。
可惜,我父亲福薄,死得早。我年方九岁,父亲便撒手西归。
在我记忆中,我小的时候,人人夸我聪慧。稍长,我进入国子监学习,在同学中为佼佼之人。才学加父荫,日后我的仕途算是一帆风顺。
尤其是文宣帝时候,我有幸加入长广王高湛的幕府,得授开府行参军一职。
这个官职虽小,我的宝押得却很正。当时没有人能料到,在同辈兄弟中排名第九的长广王,日后会能坐上皇帝的御座。
当时,当今皇帝,也就是昔日的长广王高湛,最喜欢玩握槊①游戏。而我,对于棋类,正是我精通擅长的游戏科目。每次博弈,我都能恰到好处地输赢,巧妙地与王爷周旋,总能让他欢天喜地。
虽然我年纪比长广王大十六岁,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不分彼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日复一日的陪同,最终使得长广王对我须臾不能离开。
我本人,西域胡人出身。自小时候起,我就喜欢弹奏胡琵琶。我高精的技艺,完全是从我父亲一个买于西域的爱妾处学来。
想当初,在长广王王府灯火通明的大殿里,往往我信手一挥,万壑松声,琵琶悠扬,嘈嘈切切。红烛摇曳,绿鬓轻摇。
我手中的乐声,总能让长广王沉浸期间,不能自拔。
记得一次夜深人静,演奏完琵琶后,我和长广王单独二人于王府饮酒。
酒酣耳热之际,我大声地奉承长广王说:“殿下非天人也,是天帝也!”
长广王大笑,乘醉回答我:“卿非世人也,是世神也!”
如此僭越之语,能从我们二人口中相对而出,可以想见我们之间的亲密程度。
不知从何时,长广王的二哥、文宣帝高洋知道了我和长广王的亲密关系。出于嫉妒,有小人诬告我“为人轻薄”,说我诱引长广王“戏狎过度”。残暴的文宣帝高洋闻讯后,竟然不分青红皂白,派人把我逮捕,发配到边地修长城做苦力。
幸亏没过几天,长广王趁他二哥文宣帝一次心情好的机会,在娄太后面前大说特说我的好话,我复被召回,授予京畿士曹参军的职位。如果再在长城多待几天,很有可能我就会因为受不了劳役的苦楚而自尽。仅仅在那里待了十几天,我善弹琵琶的双手已经在搬砖的时候磨出了许多水泡。
好在老天保佑,回到晋阳。天佑福人。我战战兢兢的日子没过多少天,残暴淫毒的文宣帝崩逝。再后,其子高殷被长广王高湛和他六哥高演推下皇位,高演继位,是为孝昭帝。又过了一年多,孝昭帝因为打猎,伤肋而死。这样一来,我长久以来押宝的长广王高湛,终于坐上了他和我都梦寐以求的帝位。
我多年辛苦,终于得到补偿。侍中、左仆射等官职,陆续而来。
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皇上继位后,我帮助他除掉了平秦王高归彦,挤走了兼衔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太子詹事的高元海。最后,为了确保皇上嫡系子孙的传承,我还帮助皇帝除掉了文襄帝高澄的长子河南王高孝瑜和嫡子河间王高孝琬。
平秦王高归彦,字仁英,是神武帝高欢的族弟,在宗室中辈分极高。他的父亲高徽,魏末乱世之时,因为犯法被判流刑押往凉州。行至河州时,地方贼人叛乱,高徽滞留当地多年,学得满口的胡语。
后来,神武帝高欢在魏朝秉政,就委任高徽为西域大使。高徽很能干,不停从西域押送狮子贡往朝廷。此人没福享受富贵,过了不久,他死于当地官任之上。而他儿子高归彦,是高徽与长安一个王姓寡妇私通而生。高徽死时,高归彦年仅九岁,就为神武帝高欢所养。他被接回晋阳,神武帝悉心抚育,恩同诸子。
四 活下去,并要活得更好(2)
文宣帝篡魏,建立北齐。文宣帝天保元年②,高归彦以其宗室身份,得封平秦王。文宣帝末年,他得拜司徒,统率禁卫军。
文宣帝的太子高殷继位后,高归彦积极参与孝昭帝高演与当今皇帝高湛兄弟的合谋,诛杀汉人大臣杨愔和燕子献等人,拥立孝昭帝践祚。因推举之功,他得封司空,兼尚书令。后来,他自告奋勇,去邺城执取文宣帝的儿子废帝高殷,把他押至晋阳害死,算是替孝昭帝除去了一大隐忧。
北齐制度下,宫内只有天子可以戴白纱帽,群臣只能戴戎帽。为了酬谢拥戴之功,孝昭帝高演特赐高归彦一个人能在宫内戴白纱帽,以示尊宠。
孝昭帝崩后,高归彦从晋阳率领大军出发,往迎当今皇帝于邺城。由此,他进位太傅,领司徒。
为了答谢对自己的拥戴之功,当今皇帝下诏:每次入宫,平秦王高归彦都能带三个带刀侍从出入。此举,可谓是宠冠当时。
地居将相,位极人臣,平秦王高归彦不知韬晦,志意盈满,贪污受贿,无所不为。而且,大庭广众朝参之间,他常常对众朝臣发言凌侮,旁若无人。
千人怨,万人恨,如此王爷,福祸只是转瞬间的事情。
冷眼旁观,我早知道他威权震主,必遭横死。于是,我与大臣高元海等人联合,数次在皇帝面前揭发他的不臣之举。
皇上开始的时候并不信,但最终心动:文宣帝待平秦王高归彦不薄,他叛其子而拥立孝昭帝;孝昭帝待平秦王高归彦也很厚,他亲迎当今皇帝于邺城,置孝昭帝太子高百年于不顾。依此推想,平秦王高归彦,又能对谁真正忠心不贰呢!
屡屡的反复,不得不让当今皇帝对高归彦产生怀疑。于是,皇帝有一天忽然下诏,给他一个虚位太宰的名号,外放他为冀州刺史。
次日大早,酒醉中醒来的高归彦得诏,大惊失色。他还想亲自入宫陈说,被卫士阻于宫门之前,敕令他即刻上路。
当时,我已经早有准备,坐待宫门之后,指挥卫士严禁他入见皇帝。
当然,忆念旧情,皇上待平秦王高归彦不薄,除了加封他“太宰”的虚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