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堂等你-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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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后来郑义一再地赔礼道歉,木槿的自尊心仍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她发誓不再去他的部队探亲。那大概是她和郑义之间第一次出现的裂痕。
当然,需要她去部队探亲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郑义转业回到了成都。
一辆因限时白天不能进城的大货车轰轰隆隆地驶过,木槿往边上靠了靠,低头一看,发现卡车带起的脏水溅到了她的裤子上。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走在大路上,而不躲到人行道上去?这么一想,她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迟钝了,这样的迟钝再游荡下去就有危险了。
可是上哪儿去呢?如果回到那个她这些日子为躲避家人的小房间里去,她准会发疯的。她现在不能一个人待着,凭她的一点儿心理学知识,她现在需要找人诉说。
可是找谁呢。
兄弟姊妹里没有一个可说的。惟一可谈心的木凯,却远在西藏。
朋友呢?她马上想到了文清。但这会儿文清一定在睡梦里,而且很有可能和她的男友在一起,不方便打搅。
说起来,正是因为文清,木槿才下了离婚的决心。
文清是木槿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嫁给了一个同班男生。当时很多女同学都羡慕她,包括木槿,因为这个男生很出色,既有才华,又风度翩翩,而文清相比之下却比较一般。但还在读书时他们两个就好上了。
没想到10多年后,这对为大家所羡慕的最佳夫妻却离婚了,而且是文清提出来的。
在最近的一次大学同学的聚会上,木槿得知了这个消息。她和文清在大学里是同一个寝室的上下铺,关系一直不错。她发现年近40岁的文清竟然光彩照人,比刚毕业时漂亮多了。
有同学说,文清呀,给我们介绍一下你青春永驻的经验吧。文清笑嘻嘻地说,很简单,那就是有人爱呀。难道你们不知道爱情是保持青春的最佳秘方吗。
木槿在一旁听见这话,很有些羡慕。她已经不太知道被人爱的滋味儿了,当然更不知道爱一个人的滋味儿。她私下里追问文清,你要离婚,是不是就因为爱上了别人?文清果然没有否认。木槿说,就算是爱上了别人,也不一定非要离婚哪,你丈夫不是干得很好吗?你放着厅长太太不当了?木槿听说文清的丈夫现在已经是省政府的一个副厅长了。
文清却充满向往地说,可是我太想和他生活在一起了。
木槿知道这个“他”一定不是指的她丈夫。她有几分羡慕地说,他有那么好吗?他是干什么的?文清说,也就是个普通职员。木槿就更不解了。文清一脸温情地说,只要两个人相爱,这些都不重要。和他在一起,我就是觉得幸福。而且我告诉你,自从和他在一起,我才知道女人原来也是可以有快感的。木槿问什么快感?文清说,看你这个老古板,当然是性生活的快感了。木槿一下红了脸。从小到大,她还是头一回听人谈这个话题。她的家庭,她的兄妹,都不会有人谈及这方面的事。她自己就更不知所云了。
她讪讪地说,这个……很重要吗。
文清说,当然重要。
木槿默然。
文清见她神情黯然,关切地说,哎,你和你丈夫怎么样。
木槿眼圈儿忽然红了。文清惊异地问,怎么啦。
怎么啦?这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吗?木槿默默地吞着眼泪。咸涩的泪水浸泡着许多年来她难以启齿的婚姻生活。
木槿永远记得当时的情形。
婚后的第四年,郑义回家探亲。那时他们已经有了儿子亚亚。不知为何,郑义回家后总是把每一天的事情都安排得很满,常常是晚上也有事要出去,不是看战友,就是陪父母看病,再不就是要求由他来带孩子睡觉,好像根本没时间和木槿待在一起。
起初木槿没有在乎。她想一个半月的假期,有的是时间,让他先处理别的事吧。虽然她和郑义谈不上有多么恩爱,在夫妻生活上她总是很被动,郑义要,她就满足郑义,郑义没表示,她也就没表示。但在郑义不在身边的日子里,她还是时常想到他,像一个正常妻子那样想她的丈夫。
但是一个星期过去了,郑义仍没有碰她,甚至平日里也没有任何亲热的举动。这让她感到了不快,感到了不对劲儿。与此同时,感到了内心的渴望。
她想,是不是自己对他太淡漠了,他故意气她的。
这天晚上,郑义终于没有理由再出去了,他们俩一起出去看了场电影,还是爱情片。回来后郑义一直默默地不说话,洗了澡就上床休息了。木槿去洗澡,之后有意换上了一件托人从杭州买回来的真丝睡衣,那睡衣很新潮,两根细细的吊带将她白皙润洁的肩膀全都裸露了出来。她从没穿过这样的睡衣。她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想,郑义一定会明白她的心思的。
她走进卧室,不好意思看郑义,就背对着他去理衣橱,好像在找什么。她感觉到正在看书的郑义抬起了头。她因为害羞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起来。但好一会儿过去了,她期待中的胳膊没有拥上来,期待中的怀抱没有张开。当她不得已转身时,她看见郑义已经钻进了被窝,并且灭掉了自己的床头灯。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深夜,当郑义听见她的低声哭泣,终于打开灯坐起来时,木槿哭着压低了声音喊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郑义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说:木槿,我……我们离婚吧。
木槿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又是一句:为什么。
郑义低下头说:我不想拖累你,我……不行了。
木槿在短暂的惊异之后明白过来。看着郑义沮丧的样子,她有些怜悯有些难过,同时她似乎也不太相信,一个男人怎么会说不行就不行了呢?她体贴地扶住郑义的肩问,怎么回事?是不是太累了。
郑义摇摇头,说,可能不是。
木槿说,那是为什么。
郑义沉默了一会儿,说,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木槿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说,你说嘛,也许我能帮你。
郑义看了她一眼,说,不,你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
他把她的手拿开,神色决绝,重新躺下去了。
木槿呆坐在那儿,望着郑义冷冷的后背,难过委屈地流出了眼泪。为什么他会这样冷淡地待她?为什么偏偏在她感到需要的时候他就不行了?为什么每两年才有一次的夫妻生活她都过不上?为什么偏偏是她遇上了这样的事。
她一直流着眼泪坐到天明。
那时郑义很硬气,坚持要离婚。木槿同意了,她想反正他们之间本来也没有太多的感情。
他们的婚姻说不上是父母包办,也是父母督办的。离了婚,对彼此的伤害都不算大。
为了不让两家大人吃惊和反对,他们想先分居,再办手续。反正郑义在西藏,他们本来就不在一起。分居的事,只须心理上明白就行。
可是,又一个意外的发生打破了木槿的计划。
木槿觉得命运总是跟自己作对,每当她想好怎么走时,命运之手就把她拉了回来。
郑义的妹妹郑蕊,那年和木槿一起考上了大学。但读到大学二年级时,因患心脏病休学了。他们的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好,怀他们兄妹二人时又在西藏,氧气不足营养不良,致使两个孩子体质都很弱。相比之下郑蕊更差些,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在西藏出生的孩子,心脏有毛病的极为普遍,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在木槿家里,木军和木兰也有。
郑蕊休学后再也没能复读,就在家中自学,后来木槿工作时,她也工作了。在一家机关干比较轻松的文秘工作。但半年后,郑蕊心脏病发作,突然病故。
木槿得知消息后急忙赶到郑家,去悼念郑蕊。郑蕊的母亲哭得昏了过去,让木槿也心生悲伤,陪着一起落泪。后来郑蕊的母亲醒过来,一眼看见了坐在床边的木槿,就拉着木槿的手声泪俱下地说,木槿啊,我就剩你和郑义两个孩子了,你要好好的呀。
这句撕心裂肺的话,毁掉了木槿离婚的勇气。
后来郑义从西藏转业回来了。
妹妹的去世,使他成了父母惟一的孩子。
郑义回来后向木槿表示说,只要她还爱他,他就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克服自己的问题,开始新生活。木槿没说什么。她也知道他们在眼下分开是很不现实的,她也没那个勇气。为了配合他的决心,她和他一起住在他们家里。
应该说,郑义也的确是尽了全力。他每天早起锻炼,看中医,甚至还看了心理医生。整个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对付身体了。而且在这个期间,他对木槿非常好,时常主动陪她看电影,陪她逛街,管孩子,让木槿尽心尽力地搞她喜欢的编辑工作。
但是几年过去了,郑义在工作上的成就显而易见,职务明显上升。但身体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他曾努力过两回,结果令他非常沮丧。渐渐地,夫妻生活成了他们之间的雷区,没人碰,甚至没人提。郑义似乎有些失去信心了。虽然还是吃药,态度却一日日消极。
这个期间木槿一直保持着沉默。她一方面同情郑义,一方面又为自己的命运落泪。但她无处可说。每次回到父母家,她总是强装高兴。一方面她是不想让父母为她担心,另一方面这样的事情她也说不出口。她明白在他们家里,这样的事情永远不可能成为离婚的理由。
木槿期望着郑义再次提出离婚,但郑义却再也不提了。
日子就这样过着。直到文清出现。
文清听了木槿的诉说,简直不能相信现在竟还有这样的女人,能忍受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和丈夫的性生活没有激情她都不能忍受,更不要说根本没有了。
她一遍遍地说,木槿,你这是对自己不人道!木槿,你才40出头,你还来得及。你不能把自己的一生都毁了。没有人能阻止你,这是你的权利。
在文清的鼓励支持下,木槿再次鼓起了离婚的勇气。
但郑义已不是当年的郑义了。几年来身体的不争气让他失去了对生活的勇气,也失去了自信心。他害怕木槿离他而去。这种害怕使他变得胆小而又狭隘。那天晚上,当木槿和他再次谈到离婚时,他竟火冒三丈地说,你怎么忍心撇下我?你太自私了。
木槿冷冷地说,我自私?如果我自私,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我陪了你十几年了,我想我已经表现出最大的善良了,你就让我离开吧。
郑义忽然拍着桌子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你是不是有第三者了?我要是查出来,绝对饶不了你。
这句话,就是这句话,把木槿心里的最后一点儿恻隐之心扫荡掉了。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郑义,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对,我就有一个第三者!我爱他!我就是要离开你。
郑义怒火中烧,他冲过去拔出拳头对准木槿打过去,但在打出去的一刹那他转了身,将那个怒火中烧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墙上,只听“嘭”的一声,血肉迸裂,墙上出现了斑斑鲜血的痕迹。
木槿呆怔片刻,迅速收拾了东西离去。
可是木槿无论如何没想到,这件事会让父亲生那么大的气。她知道父亲会反对,但她没想到父亲会大发雷霆,并为此召开家庭会议。是不是婚外恋这一点让父亲不能容忍?正像母亲说的,不是不能离婚,而是不该以这种原因离婚。当初木凯离婚,可是没有出现什么第三者,父亲尽管非常难过,还是同意了。
其实木槿并不想用这么个无中生有的“第三者”来解除和郑义的婚姻,那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后来她的婆婆,郑义的母亲找她谈时,她也否认了这一点。她说她离婚只是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和别人无关。郑义的母亲听了长叹一声,并没有像木槿的父亲那么生气。木槿发觉婆婆对他们夫妻之间的情况,似乎隐约知道。有一回她和郑义发生冲突,她哭着从房间里跑出来时,婆婆就在他们卧室门口,神色十分不安。从那以后,她对木槿分外客气。
但郑义不相信木槿后来的解释,他固执地认为木槿就是在外面有人了。如果没有人,木槿不至于那么狠心离婚。他们之间的不正常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六七年了。一个六七年过来了,再多两个六七年有什么不能过下去的。
木槿想,或许从郑义的角度说,有这么个第三者,反而好下台一些。
她搬出去后,日子并不轻松。虽然她极力地在外人面前、同事面前保持平常的样子,但大家还是有感觉。她的憔悴,她的沉默寡言,她的心不在焉的样子,都分明在向人们昭示着一个事实:她的生活遇到了重大挫折。主编甚至把她叫去,问她需不需要休假?她像躲避瘟神似的连连摆手,说,不不,我不休假。我能上班。我没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