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往事-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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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号称闻香辨位识人吗?上学期是谁告诉我说皓兰用的是CD香水啊?呵呵!无望的师生恋,多好的标题!”
“你这个狗仔队!”
“你这个纨绔子弟!”说罢,兴致高昂的丁月华索性利落地爬上凳子,一脚踩在白玉堂的书桌上,亮出她崭新的阿迪达斯的运动鞋,高声诵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两小无猜有口无心的争吵隔三岔五就会上演,最初展昭还会煞有介事地去劝劝。没多久就发现这两人都属于多血质人种,生命在于激烈的运动和火热的燃烧,吵架那是联络感情的途径。于是再有争执,他也三缄其口,埋头做自己事。
毕竟能这样无所估计拌嘴打闹的日子终究也只有这么几年。等十年过去,成了知名画家的白玉堂在电视上看到做了知名女主播的丁月华,再来回首这一切,也不过是对孩子说:“那个阿姨是爸爸的好朋友,很能干厉害。”
展昭丢下手里的书,把丁月华自高危地带扯了下来,问:“你们晚上有课吧?”
“一个讲座。”
“走吧。”展昭换上球鞋,拿起球,对丁月华说:“我要去打会儿球,送你出去。”
天比前阵子黑得要晚,彩霞涌在天边,这头,可以看见洁白的月亮融在浅浅蓝色里。法国梧桐的金色花絮纷纷扬扬,落在行人头上。展昭和丁月华沿着这条小路慢慢走着,旁边打乒乓球的人时不时从他们面前跑过,去追赶蹦远的球。
“说起来,开学就没再见着叶大哥了。”丁月华开口,“以前总见你们一路的。这学期他那么忙?”
“我也不知道。”展昭淡淡地回了一句。
丁月华忽然轻笑出来:“大家走到一起就是缘分,在一起的时候,该和和气气才是。你们都是直率的人,有什么矛盾,摊开来说不好吗?朋友,该肝胆相照不是?”
展昭停下脚步,对丁月华说:“你以为我们吵架了?”
丁月华微笑摇头,“女人动口,男人动手。你们两个都是谦谦君子,所以你们冷战。”
展昭苦笑,“你等等,我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吧?”
“泥人也有土性。生个气就是小心眼了?你这逻辑还真怪。”丁月华抬起下巴,“皓兰告诉,他哥为了帮你们学院一个辽国老乡争取一个奖学金,走关系把你一个同学挤下来了。当然他这么做不对。我想他若是知道,不会和你起龌龊。”
“她是这样和你说的?”
“是啊。她还想见你。”
“再说吧。”展昭伸手拂去飘落在丁月华头发上的梧桐花絮,说,“你去上课吧,别迟到了。”
丁月华没由来微微红了脸,低头羞赧笑道:“昭哥,你是很温柔、很能哄女孩子开心的人,你知道吗?”
展昭说:“我这人脾气好。”
丁月华笑着走远了。
展昭一人跑到远远的化学学院后面的球场去打球,那里僻静,又因为老旧,去的人少。展昭这学期常去那里,也是喜欢那份安静。有些事要独自一人去想想。现在人人都忙,比如考研,比如恋爱,比如找工作,比如联系出国,所以自己的事永远只有自己解决,你在别人生命里永远只是配角。
天色暗了下来,路上行人也愈加稀少,风刮得急,是要下雨了。铁丝网外的桂树给风吹得哗哗直响,若大的球场里,只有一个蓝色身影奔跑跳跃,孤单的球声回荡不下,仿佛自胸膛里发出的心跳。如果此时有人路过,必会立刻给这落寞寂寥的气氛感染,又见那矫健身影轻松跃起,如猫般优雅迷人。球准准入网,落地回声,无人喝彩。
雨先是试探似的落几滴,看球场上的人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也不再客气,倾盆而下,转瞬已经淋湿一切。展昭抹一把脸上的水,拍拍手上的球,对准篮板投过去。雨拉起的帘子已经让景物模糊一片,球没打准,反弹回去,落在球场的另一边,落地一弹,给一双手稳稳接住。
叶朝枫也没有打伞,一身休闲衣已经湿了大半,水自头发上流下来,一张微笑着的脸有说不出的性感。他走到展昭面前,说:“一个人?我陪你打好吗?”
展昭没搭理他,远远站另一边。
叶朝枫也没再追问,顾自熟练地运起球,往篮板跑去。他身形高大修长,奔跑起来别有一番力量之美,身手又十分灵敏,姿势优雅得似乎每个瞬间都适合按下快门。就是有些人,天生资质优异,仿佛是为了适应这个世界而定做的一般。
待到篮下,轻松起跳,把球往篮里扣去。可是手只伸到一半,另一手凭空出现,敏捷地把球夺了过去。展昭落地后一秒也没耽搁,迅速转向对面篮板奔去。叶朝枫也只是微微一惊,立刻笑了,马上跟了过去。
雨越下越大,已似白色面筋,人都躲进屋子里,只有一个约会女友的男生站在球场边苦苦等候佳人。他回过头去,越过茂密的栀子树和桂树的枝叶,看到里面一蓝一灰两个年轻人正冒着雨打着球。技术精湛,旗鼓相当,小小练习赛居然也能打得如此精彩。
一番争夺下来,叶朝枫后起而占了上风,生生截了展昭好几个球,全部进篮。展昭弯着嘴角甩甩头发上的水,然后又恢复一脸平静,隔着雨帘望过去,问:“还打吗?”
叶朝枫也是浑身是透,走过来,一言不发地抓住展昭的手臂。展昭浑身一震时,他又已经放开了手。“你身上这么凉,还是回去吧。”
展昭默默照着他说的去做。
因为顺路,叶朝枫一路陪他走到宿舍楼下。抬头一看,灯是黑的,很显然没有人。这时的李寻欢该在实验室解剖无辜生命,而白玉堂也该是在某个舒适角落享受他的青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安排。
叶朝枫问:“你带了钥匙吗?”
展昭老实地摇摇头,他不过篮球打得好,还不至于会飞天遁地。
叶同学露出满意地笑容,拉过展昭的手,热情道:“来,到我那里换衣服,不然你会感冒的。”口气已多少近哄骗孩童的人口贩子。可是展昭还是跟他去了,因为明白此人有话对他说。
叶朝枫的宿舍依旧简朴整洁,有淡淡香水味,是皓兰留下的。还有一大堆书本资料和学生的试卷,备课本上“叶朝枫”三个大字遒劲潇洒,力透纸背。学生都管他叫叶老师,没有多少人还记得他是辽国人。但他只是这里的过客,一如冬天南下的雁,养精蓄锐一番,会拍拍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远。
叶朝枫自浴室出来的时候,展昭已经把茶泡好了。两人坐了下来,人手一杯热腾腾的茶。外面的雨依旧铺天盖地的下,声音大到说话声都听不清晰。
展昭说:“我听月华说了,你有事找我。”
“找你不容易。”叶朝枫说,“我又不敢到你教室门口去等。”
然后冷场。
展昭大口大口喝茶。茶是铁观音,经过一个雨季有点变味。想起半年前,这个房间里还时常充斥着众人欢声笑语,如今都已经消匿在墙壁里,化做一段宁静的岁月。
叶朝枫忽然自己笑起来:“不知道怎么的,明明有很多话想和你说,现在却不知道怎么说起。”
展昭淡淡道:“说重点应该不难。”
“重点?”叶朝枫放下茶杯,“若是道歉,你接受不接受?”
展昭右手紧紧握成拳,微微发抖,身体语言已经明显表达内心活动。丁月华说得对,泥人也有土性,没人敢保证展同学不会怒上心头动拳头。
叶朝枫也就这时把手覆上了他的拳,温柔而坚定道:“我为我的行为道歉!但我的心意不会变。”
他再说这句话已是多年后,一出口便引起展昭一声叹息。
那时丁月华刚打来电话,简明扼要地告诉展昭,她即将由电视台派去美国进修,这一去会很久很久。其实这也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让自己潇洒退出展昭的人生舞台。展昭明白自己就此和这个聪敏贴心的女子从密友淡化成了熟人。不论曾经多么亲密,最终都还是服从了感情,选择了自己的路。
人一生多少都得放纵自己一次,三十岁之前都还算不晚。
展昭问叶朝枫:“当初你见到她的时候,说了什么?”
叶朝枫坦白道:“我告诉她我是回来找你的。”已经明摆着是挑衅,给人家小鞋穿。这人一如既往的霸道。
展昭苦笑,说月华这人,聪明识趣到令我们汗颜。可丁月华何尝不希望自己能够糊涂点?做人,太冷静、太明白,往往是吃亏的多。
两人正在氤氲茶气里尴尬做一团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叶朝枫皱着眉头去接听,片刻,疑惑地把话筒递向展昭,说:“是白玉堂找你。”
白玉堂在那边毛焦火辣地大喊:“小猫,你死哪里去了?你家里人刚才来电话,你爸病重进医院了,要你立刻回去一趟!”
展昭顿时觉得脊背一阵凉。父亲一直有病,也时常住院,但这次病到要远在外地读书的儿子立刻返家,可见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
叶朝枫已经为他拿来书包,递到他手上,问:“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展昭点点头:“我爸病了,等着见我一面才动手术。”
“回常州的车票是否好买?”
“要去车站看了才知道。”
叶朝枫拿来两把雨伞,递一把给展昭,说:“我陪你去吧。”
“那太麻烦你了。”展昭推脱,“已经不早了,你再回来,寝室都关门了。”
叶朝枫详细说明:“我是说,我陪你回趟家。”
展昭的惊讶更加深一层,反射性地说:“不用!”话一出口,又觉得拒绝得太明白直接,非常失礼。于是又补充道:“不好意思叫你陪我跑这趟,毕竟我们……”我们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窘住了。
叶朝枫一笑,柔声道:“我要去,昭。请容我陪在你身边。”
开往常州的火车在半夜一刻发的车,那时整个城市都还是那么灯火辉煌,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微凉的雨让这个旅途带着些许忧郁和焦急,车窗外是偶尔闪过的一点黄色灯光,待到开出郊区,便是一片漆黑。雨水打在窗玻璃上,亮晶晶一层。
车厢里虽然亮着灯,但大多数人已经入睡,偶尔有孩子哭泣,仿佛在对未来不安。展昭坐在叶朝枫身边,都默默无语。车厢有节奏地晃动,似儿时的摇篮。整日的疲惫终于袭上大脑,却遇到忧心和焦急的对抗,始终无法占领理智。就在他眼皮沉重地要搭不搭时,叶朝枫舒展手臂把他揽过来,让他的头靠在他肩上。
“睡一下吧。”那人温和劝导,气息里有淡淡烟草味道,“明天还有得你忙的,这时就好好休息一下。”
展昭依稀记得好像有道谢,然后闭上了眼,任由疲倦把他拖向更黑暗的深渊里。前所未有的困倦,前所未有的安心。
那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车厢广播里放着音乐,好像是唱着“好一朵茉莉花”。外面已经是雨过天晴,金色油菜花开满山野。展昭这时才发现自己是靠在叶朝枫肩上睡了一整夜,一边腿已经给自己体重压得麻木,身上还搭着他的衣服。
他坐直那一刻,叶朝枫也给惊动,醒了过来。“醒了?睡得好吗?”
展昭却是反问他:“靠了你一整夜,你这边手臂麻不麻?”
叶朝枫动了动,苦笑:“真的,没感觉了。”
展昭便伸出手,默默地帮他按摩起来。坐对面是一对年轻夫妇,笑着说:“你们真友爱。”
展昭他们到达医院时已近傍晚。展妈妈那时正从病房里出来,看到儿子从走廊那头跑过来,一时激动得差点流出流泪。展昭安慰了母亲几句,便立刻进去看父亲。
展妈妈扭过头,看到还有一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站在一边,笑容和蔼,一副很懂事的样子,好感油然而生。“你是小昭的同学吧?怎么称呼?”
“伯母,我姓叶。”
“是小叶啊。你是陪着小昭来的?那孩子真是的,家里的一点小事就要麻烦同学。”展妈妈温柔慈爱,已是不惑之人,但依旧可以见当年风韵。
“不!是我自己跟来的。”叶朝枫说,“功课并不紧,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忙帮的。”
展妈妈很是感动:“如今热心人真不多见了。”
叶朝枫笑:“就怕给伯母添麻烦。”
“哪里的话。”展妈妈连声说。
展爸爸服了止痛药,有点迷糊,勉强和儿子交代了几句话,无非是做好心理准备,照顾好你妈妈之类的。叶朝枫进去,对他客套地说了几句慰问的话,他也只是勉强张开眼睛看了一眼。可是立刻,眼睛又大大睁开,仔细打量这个陌生的青年。
“这个同学,好面熟啊。”
展妈妈说:“你现在头昏眼花,说话不做准!”转过身对两个孩子说:“手术要明天做,你们先回去歇着吧。瞧这一头一脸的汗。好生洗个澡,睡一觉。”
展昭的家在市郊,挨着一片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