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笑-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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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云错睁开眼来,入目所见,是侧躺在她身侧的段步飞。
段步飞拂开她额前的湿发,“做噩梦了?”
一想到方才那个不知所云的梦境,段云错的眼泪终是掉了下来,将段步飞抱得更紧,哽咽地开口:“哥哥,我怕。”
怕——段步飞皱起了眉,这个词,自从他在段云错七岁时救下她之后,就不曾在她口中出现过。
“谁又跟你说了什么?”殷阑珊的出走,令他不得不有这种臆测。
“没有。”段云错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他,“只是,我做了一个梦,一片红,好可怕,还有一个人——”
“谁?”段步飞敏感地抓住了她最后一句话。
“不知道。”段云错回答,又忆起了梦中的场景,眼底是深深的惊恐,“他只说我是痴儿……”
为什么要一直说?痴儿不是很开心很高兴的意思吗?为什么那个人在叫她的时候她只感觉很痛苦,好像——好像心都要碎掉的那种。
“无妨的。”段步飞舒展双臂让她睡得更加舒坦些,唇一一游走她的脸颊,喃喃的话语低低溢出,“只是做梦,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段云错埋首在他胸间,慢慢平复下来。
说得没错,她有哥哥呀,而且,哥哥还要娶她做妻子,天长地久下去。
她拼命要自己不要再想,可那些红,不但没有退去,反而在她脑海中反反复复,折磨了她一宿。
她想跟哥哥说,而在内心深处,仿佛有另一个自己,拒绝与他提及。
这几日都睡得不大好,每次一闭上眼,总会梦到奇奇怪怪的东西,而无一例外的,都与那些红色有关。
连顾不了的药都不管用,她也委实不知该如何才能消除这些烦人的梦境。
段云错坐在院中发呆,嫣然过来,还带了另一个人,看样子,似是人道那边的鬼卫。
“夫人,这是裁剪好的嫁衣,人道道主说送过来看你是否满意。”
“哦……”
“夫人?”
段云错这才转过脸来,瞥了一眼跟在嫣然身后的人,意兴缺缺,“这么快就做好了?放着吧,那天我穿上就好。”
嫣然暗笑她的天真,“夫人你真是说笑,嫁衣是做给你的,当然要先试穿才好,瞅瞅什么地方还有修改的呀……嗯,反正是有些累人,不过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呢,当然要做好一些才……”
说着说着又突然住口,想跟错姑娘说这些,她大概也不是很明白。
或许无间盟内很多人都如她一般不解吧?为什么阎王非要一意孤行,娶错姑娘呢?
瞅了段云错一眼,发觉她并没有什么反应,嫣然松了一口气,伸手揭了盖在嫁衣上的帕子,与鬼卫一道将嫁衣展开来——
“夫人,真是好看呢——夫人?”
嫁衣很美,正中绣着五幅呈祥图,袖口是莲花花边,衣边还有朱雀吉祥纹路,喜庆意味甚浓。
可段云错看不到这些,她直盯盯地看着那锦绣流苏,眼底只有越来越刺眼的夺目鲜红。
痛,头很痛!
长久以来压在最深处的东西慢慢涌动着,不断朝那痛点奔去,渐渐地汇集成一片,在痛得无以复加的时候,一股如浅霞溪般清凉的润水灌入期间,夹杂着那巨大的压力,猛地冲了出来!
模糊中有铿锵落地之声,还有人在惊叫,她听不清,却能感觉自己浑身冰冷。
红,不再是色泽,是殷红的流血;那个狰狞的人头,也不再是模糊不清的面孔,而是——父亲……
第108节:第八章 清醒(1)
第八章 清醒
等段步飞匆匆赶到风驰院的时候,见一干人等不知所措地守在主屋外,见他来了,齐齐跪下。
段步飞径直走上前去,伸手推门,却没有推开。
门从里面锁死了。
他锁眉,转过头来,开口,问的是嫣然:“怎么回事?”
嫣然惶恐不安地据实回答:“我、我只是和鬼卫拿了新做的嫁衣给夫人看,谁知夫人见了衣服,就好像、就好像——”
没办法形容,莫非要她说夫人就像发了狂一样将衣服撕碎了吗?
段步飞挥了挥手,嫣然松了一口气,自动跳过这一段,“后来,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任凭奴婢们怎么劝,她都不肯出来了。”
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段步飞沉思片刻:“你们都下去吧。”
大家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纷纷退了下去。
偌大的风驰院,除了段步飞,瞬间空无一人。
“错儿?”段步飞叩门,轻言呼唤,却无人应答。
“错儿……”他再唤,放缓了语速,“有什么事,跟哥哥说,不要憋着,好不好?”
他在门外轻言细语地说着,可他的声音,听在房间内的段云错耳中,却不寒而栗。
她就那样坐在桌前,直直地望着那扇被自己紧锁着的门,觉得自己的心缩得紧紧,好像一不小心,就会立刻被挤爆一样。
她记起来了,即便那是只有七岁,她仍记得当日的景况是何等的惨烈。
父母被斩首,亲眷遭屠杀,还有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族人,被一一惨害。
云氏一门一百二十口人命,除了她,到底还有多少活下来?
哥哥……
画面一幕幕在她眼前回放,她又看见那个举刀屠杀的少年,掀起奶娘的尸首,雪亮的刀刃刺痛了她的眼!
原以为相亲相爱的哥哥,竟是相互对立的仇人。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让她记起这些事来?
她浑浑噩噩地想着,胃部一阵痉挛,她呻吟一声,痛苦地俯下身去。
砰!
骤然的巨响吓她一跳,勉强抬起头来,只见门扉倒在地面,激起尘灰阵阵。
她死命地瞪着走进来的人,死死地握紧了手,指尖都陷入了肉里去。
段步飞走进来便见了俯在桌面半仰着头看他的段云错。
双眼通红,面色浮肿,嘴唇苍白,好像大病一场,憔悴不少。
“这是怎么了?”
他有些恼怒,第一反应是想责罚照顾段云错的下人,却又怕惊吓了她,只得按捺下来,走近前,想要探触她的额。
谁知她竟躲开了去,目光游移,恍惚不已。
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令他多了几分讶然。
“错儿?”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观察着她的反应,“你不开心吗?”
段云错别开了脸去,依旧没有说话。
不习惯,相当不习惯——明明前一天还赖在他怀中撒娇的错儿,怎么此刻对他的态度判若两人?
短短片刻,他已揣摩了无数的可能,却仍猜不出所以然。
饶是如此,才更焦躁,等不及,干脆握住她的下巴,强制性地扳过她的脸来——
双目紧闭,满脸泪痕。
她,竟然在无声地哭泣。
他愕然,一时竟怔住,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段云错睁开眼来,扯动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哥哥……”
是很勉强的笑,还有苦苦的声音,仿若黄连,一直苦到他的心里。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能从她的眉目中,深刻感觉到她的痛楚。
那是伤心,他不会看错。
第109节:第八章 清醒(2)
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他好好保护的错儿,怎么会有了这等哀愁?
百思不得其解,倒也不愿再想下去,只是蹲下身来,握住她搁在双膝上的手,想要从她口中得知真实的理由:“错儿,为什么要哭?”
身边的这个男人是可以手控生死的阎王,此刻却纡尊降贵地蹲在自己身前,眼底露出急欲呵护的疼惜。
她的心,又小小地疼了一下。
“没什么。”她在他的掌心中缓缓舒展开手,身子朝他依偎过去,如往常一般枕在他的胸前,“只是、只是不喜欢那件嫁衣而已。”
听了她的话,段步飞释然地松了一口气,“傻错儿,不喜欢不穿就是,也值得你哭上这半天?”
“不……”她在他怀中蜷缩得更紧,“还有,觉得头很痛,很难受,心也不舒服……”
段步飞颇为紧张地捧起她的脸来,见她容颜苍白之下,气色果真不大好,于是一把打横将她抱起,平平放在床上,“这么难过?那还不好好休息,我得去请燕叔找大夫过来……”
正要抽手,却不想段云错拉住了他的臂膀,他愣了一下,低头看去,见了她乞求的眼神,“哥哥,我害怕,你陪我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哀哀的语气令他心软,不禁想到这些时日以来果然很少陪她。她平日间黏自己惯了,是他考虑不周,冷落了她,她才凭空多了这般愁绪吧?
不免多了愧疚,暂且放下诸多其他,摒弃杂念,紧挨着她躺下,一心一意的,心中只想到她。
“哥哥……”她在他耳边轻喃,“你为什么——要娶我呢?”
他笑了,“错儿,我喜欢你。”
“可是,为什么要喜欢我?”她不懂,更不解,执意要追问个明白。
“为什么要问这个?”段步飞低头看她。
她垂下脸去,“只是想知道,哥哥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是的,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好得无以复加地宠溺,令她矛盾不已。
脚间的寒冰铁提醒着她彼此的对立,再说,在今日之前,她只能算是一个傻傻的女孩儿,为什么,他要独独钟情于她?
说是钟情,也不定然,或许,只是怜悯;再或许,还有其他……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两个塞给她纸条的孩子,那年被烧毁的客栈,那帮去而未归的婢女……
当初,她不明白;而今,她隐隐有些明白了。
他怜惜她,眷宠她,甚至可以以极端的手段保护她。
再次哆嗦了一下。
“冷吗?”察觉她在颤抖,段步飞拉过被子为她盖上,“睡吧。”
他避而不答,她微微有些失落,心空荡荡的,总觉得欠缺了什么。
头下的胸膛在上下起伏着,耳边传来有节奏的心跳声。
半晌之后,她偷偷瞅了上去,见他敛目,呼吸平稳,似乎已经安然睡去。
她呆呆望着这张熟悉了数年之久的面庞,不自觉地伸了手去,即将落在他面颊的时候,一张张血淋淋的脸突然在面前浮现。
她惊了一下,陡然缩回手去,望着段步飞平静的睡颜,她的目光,慢慢地,多出了几分怨恨。
段步飞醒来到时候,身边已没有了段云错的身影。
他蓦地坐起身来,环视了一遍房间,确定段云错不在房内之后,他皱眉,“嫣然!”
嫣然小跑进来,见了不悦的阎王,心情忐忑地等待吩咐。
“错儿呢?”段步飞开口,同时下了床来,扫了一眼那扇被自己破坏的房门。
“夫人去海璃引了。”嫣然即刻回答,望向他视线停留之处,“已吩咐人来修了……”
“海璃引?”段步飞只留意了她的前一句话,那不是膳房吗?“干什么?”
嫣然不敢迟疑,“夫人说要学做几个小菜……”顿了顿,“——给主子你吃。”
“胡闹!”段步飞沉下脸来,“她自小就不曾学过厨艺,这般要是又伤着自己怎好?”
嫣然被他的脸色吓住,赶忙跪下请罪:“奴婢知罪,奴婢这就找夫人回来。”
“罢了。”段步飞却改变了主意,“我去即可,你留下。”
“是。”嫣然应声,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还有——”
见走到门外的阎王突然停下脚步又回过头来,嫣然一惊,不知又出了何事。
段步飞若有所思地开口:“那件嫁衣,错儿不喜欢——她喜欢什么,随意穿了就是。”
“……是。”
随意穿?要是夫人选了一件素服,婚礼当日岂不是要遭人诟病?
主子真是太随夫人的心性了……
心里虽是这么嘀咕,可既然主子发话,她也只有照办的分了。
段步飞一路朝海璃引走去,步履匆匆,沿途多人参拜,他也无心搭理。
这段时日,错儿的表现,似乎渐渐有所不同,但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因此更觉得烦闷。
譬如说,她突来兴致为他洗手做羹。
第110节:第八章 清醒(3)
她愿意为他学,好得很,他很高兴;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了这样的举动,他反倒有些猜忌起来。
只是,不愿意朝最坏的方面猜……
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