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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杯雪(第四、五部)-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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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里的招式已转至‘河朔寒’! 

文翰林也自疑惑,不由觉得李捷所言也未尝无理,刚在寻思是否真要分派,却听庚不信忽开口笑道:“文兄绝世风流,棋、琴、书、画、诗、酒、花,无有不通,无有不知。却不知,文兄真已识得这一杯酒的滋味了吗?” 
他手里正拿着只精致银杯细细把玩。文翰林不解他怎么忽然闲话,也不好轻忽他,含笑道:“庾兄素来忌酒,倒怕少得这酒中之趣了。‘但识酒中趣,无为醒者传’,这其中趣味,倒是不可与庾兄轻道的。” 
他面上含笑,门外紫金山方向忽传来了一声呼哨,文翰林就神色一变。今日本是他文府主局,旁人不由都看向他脸上,目光急切,俱含问询之意。文翰林沉吟了下道:“象有人要下山了。” 
堂上堂下之人不由一扫松泄之态,齐齐注目门外。 

——乡土不同,河朔隆寒;流澌浮漂,舟船行难。‘河朔寒’之味原来在此。 
袁辰龙忽想起南渡初年,那时的江水之上,倒是有无数的百姓之尸‘流澌浮漂’,当真也是‘舟船行难’。他心中忽忽而起悲慨:生此世间,私仇与公益孰重?威名与胸怀又当谁先?他眼中又似浮起了那个他极疼爱的幼弟袁二伤后的脸,却同时也浮起了萧如那宛如能穿透岁月倥偬、生死边际的容颜。还有石燃,石燃那浓情炽烈的眼。心中不由一叹——这江南的冬啊! 
——锥不入地,芜藾深奥;水竭不流,冰坚可蹈;士勇者贫,勇侠者非;心常叹怨,戚戚多悲。 
这人世,当真‘士勇者贫,勇侠者非’吗?骆寒骆寒,你可知你所为已非? 
骆寒却正击铗高唱:“……停杯、云起江湖一雁咴!” 

门外却又是一声呼哨从山脚传来,这次的却近些,文翰林已翻然色变:“是袁老大。” 
庾不信也微微蹙眉,问道:“该文兄出手了?” 
满座之中,不少江湖健者闻声惨然。骆寒败了吗?还是——已身死于袁辰龙‘横槊’之击下? 
文翰林一挥手,他左手食指轻轻一弹。这一弹之间,‘杀袁’之局已动。然后只听一声声唿哨甚紧,分明紫金山下已动起手来。文翰林神色一变——袁老大决战之后,难道犹有余力,竟象要冲过他一道道围袭,直扑‘有闲堂’而来? 

相搏至此,袁辰龙已不能端坐不动。骆寒也不再能剑发即收。袁辰龙忽仰天而慨,手中出招已至最末套之“神龟寿”!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成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以永年。 
但六合门永济堂上之瞿百龄曾经有言:“耻逢七十瞿百龄”,——养怡之福,当真可以永年吗? 
袁辰龙此时的掌力却已至极致,有盈有缩,因盈而缩,因缩反盈。骆寒弧剑一击,两人终于按捺不住,剑掌一交,几乎在同时道:“杀了你可惜了!” 

堂内之人虽欲出观,但都是知机之辈,知道这下马上是‘文袁’之争,文家人只怕不想有人旁观的,也就只有强自按捺。 
文翰林面上却只见神色难信。他忽一拊掌,冲四座道:“好象下了山的袁老大倒又遭人伏击,这可奇了,如今江南地面,还有谁敢惹他?各位何不出去一看。” 
堂上堂下之人不由一奇,但马上心下明了——文翰林虽欲杀袁之心天下皆知,但袁辰龙毕竟是朝廷命官,哪怕他与秦相均欲杀之而后快,却也不肯当此声名的。他要众人出外一看,那是他已期必胜,于此已不在意了。所布人手,看来也不会直举文府字号出面。众人好奇心起,知道文翰林原就要借杀袁之事就此入主缇骑,这一役正是威喝江湖健者以立其威之时。堂上人半为好奇、半为如不出去一观可能反遭文翰林之忌,一时都涌向门外。耳中只听文翰林笑道:“些许小伏,袁老大应该无视。他即连骆寒都杀得,这也该是绝无大碍了。李兄,韦兄,不如我们还是在这儿温酒相待。” 
李捷、韦吉言同为在朝之人,不好眼见袁辰龙受戳的,心下虽憾,却一笑点首。文翰林心怀大畅,满饮两杯,与座上人举酒成欢。 
金日殚却眉毛一皱,他深以此身已伤不能与袁辰龙一较胜负为憾。此时见袁辰龙怕已是最后一击,他身为北朝之人,并无避忌,已长身向外扑去,要看袁辰龙危绝一战。 
文翰林为今日之事,已请得金吾卫与秦相联力出手,不惜调动秣陵城驻防之军,困住虎头滩华胄、胡不孤及‘长车’、‘铁马’,就是要迫袁老大独身赴会。此时袁辰龙已入重围,又在他杀骆之后,必已内有重伤,而又外乏援手。文翰林抚髯而笑——江南局变,已局定此刻了。 
堂中一时空了起来,文翰林举盏相邀道:“李兄,韦兄,庾兄,喝酒、喝酒。” 
他们才才含笑传盏,却在这时,远处忽听杀伐声烈,文翰林一惊,袁老大还有如此声势?他招来一人道:“可是只有袁老大一人重伤下山?” 
那名弟子道:“不错,骆寒的骆驼只跑下个空鞍。” 
席上韦、李相顾而笑。他们再次传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酒他们喝得可谓志得意满。可不上一刻,忽有一声极凄厉的叫声刺耳传来,那声音高亢,李捷已闻声一惊,韦吉言惊道:“金日殚!” 
李捷也极快地道:“不好,看来他靠得太近。——虎死危犹在,袁老大对他下手了。” 
说着,他二人人影一扑,已无暇和文翰林客气,已带着李若揭的三个弟子疾扑而去。——他们可不敢再让金日殚有何闪失,以招秦桧之怨。——金日殚本是应秦相之请而出手,秦相有言,不得让他轻易遭算! 

那满座奔出观看袁老大于紫金山下遇伏之人一到,果见袁辰龙臂上溅血,正苦搏于此。袁氏一向于江湖少有知交,也就无人插手相助。文府所伏之人均为密密培植的高手,江湖上向无露面。袁辰龙身陷围中,‘步出夏门行’之招式掌法虽挫不颓、朴钝沉厚,旁观之人一见之下,心惊他的伤势虽看似颇重,但身上浴血,竟象又只是浮伤,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意为此的。一见他的出手,不少高手名宿也不由心丧若死,只觉不说此等武功,就是此等遇挫愈振的气慨,就是自己此生也难修至的。 
金日殚落后了些动身,他身上有伤,腾挪不便,所以过了片刻才到。他才至,袁辰龙就看了他一眼,自己低喝了一声:“来了!” 
——说着,他竟不管身后伏击之人,忽一掌向金日殚飞击而去!口里低声道:“阿如,那日就是他一意阻你吗?今日我为你报仇!” 
他声音极低,旁人听不清。他已一脚踹飞了一个追击之人,但他身在阵中,伏击立起。他身后空门大露,才要如何? 
忽听一声呼哨,旁边暗林之中忽有人影杀出,来势极厉,竟向文府之人杀去。旁观之人大惊,却见伏袁之人中,竟也有人挥刀近斩,竟是同室操戈。 
谁也没想到会有此变!有识得的人忽叫道:“是落拓盟三祭酒——‘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 
突然杀出的果然有落拓盟中的辛四、严累与钟宜人。 
毕结本已早潜藏至此,在暗中统领这场围杀。一见落拓盟中人突然倒戈,他也不由大惊,再也不顾潜隐,飞身而出,就要向前截去。却听有一人道:“你须近前不得。” 
毕结一闻其声,已然暗惊,一回身,只见那人高冠长身,面色焦黄,他的脸色就一变。旁边有识得的人已惊呼道:“怎么,淮上的稼穑先生也来了!” 

有寄堂上这时却只剩下了文翰林与庾不信。文翰林尴尬笑道:“袁老大果非常人,竟能临死反扑,闻声好象一击已杀了金日殚。” 
庾不信道:“世事本来难以尽料。” 
他还在玩弄着手里的酒杯,口里轻慨道:“就比如这一杯酒,天下饮酒之人尽多,但又有谁能尽识得其中滋味呢?” 
文翰林强笑了下,不知怎么,他心中已有不安。门外忽有一人疾奔而来,浑身浴血。文翰林一愣,那人却是他门下弟子。只见那弟子已不及走近文翰林身边耳语,才至堂前就已扑倒,一指庾不信,嘶声喊道:“‘落拓盟’之人突然向伏袁之局出手,三祭酒俱在,其中还有一个高手稼穑先生,主人,‘杀袁’之局已败!” 
他一言方出,已然力尽。文翰林闻言大惊,一回头,就望向庾不信。只见庚不信面上正含蓄而笑。文翰林一时心中只觉羞怒相激,忿极而笑,怒道:“好庾兄!你在顺风古渡与毕结一会,原来一切都是虚与委蛇,那都是假的。” 
庾不信淡笑道:“你只道我在顺风古渡中就见了一个毕结吗?你消息太不畅了。” 
然后他目中若有憾意,他见的还有另一人……那是江湖驰艳,仅此一面、就已让自己觉得其潇洒风慨,举世难及。可那个人却已不在了。 
只听他寥落道:“只可惜我见的另一人已经死了,她好象就死在你手,她就是萧如。你以为我‘落拓盟’与你联手就会心甘,哪怕为了抗袁。——他起码——我庾某人素来厌他——但他也还足以允称英雄。——萧姑娘也不愿见袁老大与淮上轻启战端,更与骆寒轻生一战。易先生这次遣我来本也就一致彼此媾和之意。只不过袁大为了要这一局做得真,或者怕是当时还有执意要杀骆以定江南之局之念,不肯轻结淮上之盟,故以石头城一役引发所有江南之乱。你以为小英子祖孙一路卖唱,不远千里寻来,找那骆寒,只是易杯酒要他传言对付袁大吗?” 
他悲凉一笑:“我这次来却就是要见萧如托她穿针引线与袁再重盟当年之约。——‘淮上之人无南渡,缇骑之旅不过江’。可惜聪颖韶秀如萧姑娘,竟会为此命丧你手。今日不为别的,只为她,我也要出手与你一战!” 
文翰林心中大怒——此局已败,但他不慌,因为他还有‘谈局步’、‘袖手刀’与名驰天下的‘玉堂金马九重深’。他一抬头,眼中极恨地看了庾不信一眼,真气已贯彻筋脉。却没注意到大厅檐上这时却有个人影已在日影下悄然潜至。那人影迅极,如白驹过隙,目不容瞬,一闪身就已隐在檐头牌匾之间。 
文翰林冷哼一声:“欺我者死!” 
一语未落,他已然出手,出手就是他驰名天下的“袖手刀”。他这时已动杀意,出手已非那日秦淮河边初始时对萧如的招意。庾不信冷笑道:“我早已数次说过,‘你真正识得这一杯酒的滋味吗’,可惜你冥顽不悟,我也就不算不教而诛了。” 
堂上此时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两个在。庾不信的‘烟火纵’之术也已提至极限。他诱发了文翰林全力之击,人却向后疾闪。这时忽听大厅牌匾上有人低低说了句话: 
  山、有、木、兮…… 
——木有枝…… 
文翰林大骇,这出言之人分明是他已期必死的骆寒!他才及转头,就见空中有一抹弧剑微微颤抖的剑意向自己胸口浸来。这一剑,当真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如山生木,如木生枝,天然自在,全无痕迹。文翰林适才力袭庾不信,此时已无暇收手,只听他只来得及一声轻慨——我是什么都算到了,江南之人,无不算到,只是忘了、忘了那最不该忘的还远居于淮上的那一杯酒,他纵未曾亲至,但破局之力,也犹较我为胜。 
然后,那抹剑意在文翰林胸口一收即回。骆寒一击得手,已翩然远去。门外、文翰林只来得及听到一声驼鸣——那他本以为空鞍而返的驼。他眼看着自己胸口的血色渐渐浸开——袁老大为顾江南之局与文府之势,不肯轻易与自己闹翻,骆寒这次出手分明是代他杀己,看来,淮上与‘辕门’之盟已成。 
他恨恨地看向门外,他不甘呀,他此生不甘! 

李捷与韦吉言赶至时,袁辰龙已诛金日殚,而落拓盟突袭之人这时已得空而撤,毕结心忧文翰林存亡,也不敢尽弃实力,只有也撤。旁观之人见局面不好,谁不开溜? 
只见李捷与韦吉言同时色变。只听袁老大道:“看来李兄所言不错,江南之地,确实江湖未靖,是兄弟管治不力。我与骆寒战罢,他一剑得遁。我才下得山来,就见山下竟就有江湖仇杀。兄弟重伤之下,只有全力驱之而去。哪想还有这么个故扮伤势欲就此袭伤我的一个好手。” 
他指了指地上的金日殚:“兄弟只好下手除之了。” 
他眼中望着李捷与韦吉言,冷冷相看。 
李捷色变道:“他就是金使带来的金日殚!” 
袁老大似很吃惊道:“他就是金日殚?怎么会已受此重创?是李兄已暗里抢先出手了?” 
李捷面色惨白,与韦吉言互顾一眼。见地上的金日殚似气息间犹有余丝,当下抱起,和袁辰龙只客套了下,目中犹有恨意,就带着李若揭的三个弟子飞身返回,犹欲图将金日殚倾力相救。 

袁老大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意兴萧索——有寄堂上的骆寒此时也该成事了吧?以他一剑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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