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火:一个少女帮的自白 作者:[美] 乔·卡·欧茨-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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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侮辱,而且不时会大发脾气。真有趣,一只老掉牙的狗,还想咬人,不自量力。他是一个头发掉光了的、枯瘦的小老头,长着一对古怪的眼睛,一个溃烂的鼻子,呼吸不畅,双手颤抖,但是每天下午天气好的时候,他就会上公园里去,我指的是卡萨达加河上游的纪念公园,他有个固定的长凳,一个他的长凳。我们看见他坐在那儿,一品脱雷电鸟牌的酒藏在一个纸袋里,夹在他那瘦骨嶙峋的大腿之间,或举起放到嘴边,那姿势就活像一架重复不停的时钟,沉思着什么,甚至给人一种尊严哩。“神父”塞里奥特:你可以从他身上看出这一点。每次你在路上接近他时,看起来他都在那尊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坦克边沉思,坦克是为哈蒙德市的阵亡者修建的一个纪念碑,一个巨大的坦克。它的长炮筒伸在道路的另一边,看起来就仿佛是老神父在为炼狱里的穷人祈祷——我们曾被教导,地狱里的灵魂永远遭受诅咒,天堂里的灵魂自然无须任何活着的人的祷告,也无须任何活着的人的帮助——可是你若是穿过他和坦克之间的那条路,你会看见他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你,鬼样的眼睛,看穿你,看得你头皮发麻。在公园里闲荡的少年们奚落他,如果他们觉得乏味或感到不舒服,他们就会嘲弄那帮孤独的年长的酒徒或酒鬼。就在我写这部历史的时候,就发生了一件令人恶心的事件:一些埃斯帮的家伙用火把点燃了一个熟睡在报纸里的黑鬼。但是神父塞里奥特似乎一点也不害怕他们,他总是坐在固定的那张长凳上,即便是天气寒冷或是下着小雨的时候,也不例外。长腿夸口说,他是她的好朋友,他将从没有告诉过别人的秘密统统都吐露给她听。
“什么样的?”我们都问道。
“秘密的,”长腿含糊其辞,支支吾吾,“都是些只有神父知道的秘密。就像圣餐仪式真的是怎么回事啦,我说的是真的,是指某人的尸体和血。因此,如果受到亵渎,就要出血。还有,比如忏悔啦,牧师们听的东西,还有某位教皇和他的私生子啦。希特勒是如何成为梵蒂冈的座上客的,还有革命啦,”长腿说道,点点头,“——正在兴起的革命。”
长腿带着我一起去公园见神父塞里奥特,听他讲道,但我从不跟他谈。在一个一脸稀烂、嗓音沙哑如沙纸的老酒鬼面前,我感觉怪怪的,没有了勇气;从那双眼睛,看出他曾经是一个罗马天主教的牧师,但如今早已不是了。我很惊讶他怎么没有被剥去法衣,也没有被驱逐出教会,或者是自己选择离开教堂的(我有一个远房叔叔住在纽约的特洛伊,曾经是教区牧师,后来离开了,与他的管家结婚了,但是没有人曾提及他)。我害怕这样的人,他随时给人带来危险,犹如大胆的上帝与雷电搏击,而每次都是上帝后退了,就如同一个看不见的时钟滴答、滴答、滴答……
神父塞里奥特偷偷看我,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他马德琳,他没听清。于是长腿大声说“马德琳”,神父塞里奥特说,哦,这是个不错的名字,说我是个看起来不错的女孩。以后他就根本不记得我了。
长腿问他一些事,他回答了,啰啰嗦嗦,一副牧师的样子:轻声的,自觉的,不是在讲坛上而是在忏悔室里。他张大着嘴巴歪笑着,时不时地斜视着长腿,看她怎样瞪着他,他们之间会有某种联系,某种紧要的事,某种秘密吧。于是你就想他们两人几乎紧密相连,也许事实就是如此。
长腿·萨多夫斯基,开玩笑时喊她“西娜”,曾说过,她憎恶所有的牧师,所有的修女,可是在纪念公园她却站着,将她的身体重量从一只腿挪到另一只腿上,因为长时间听讲,带着一种渴望的,甚至是焦虑的态度在听一个老酒鬼,前牧师,啰啰嗦嗦,讲革命,好多革命呀!——1848,1798,1917,1776!——还有即将到来的革命!由于同情,由于深信这一切,逐渐地,他的眼睛失去了光泽。
神父塞里奥特继续讲下去,此刻他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我们知道教堂背叛忠实者吗?知道教堂背叛天主吗?知道教堂的财富、教堂的军事力量、教堂害怕真理吗?我们知道从古至今宗教裁判所的无情吗?直到此时此刻?知道古代诺斯替教徒①福音被当作异教徒被烧死,“罪孽”是怎样被发明和实施的吗?知道主教、教皇的暴政吗?——他们是凶手吗?
1909年,作为一名年轻的二十四岁的神学学校学生,神父塞里奥特告诉我们,他在纽约市参加了一个社会主义党的大会,那里聚集了成千上万的男人、女人,都是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同志,他站着听“国际歌”,就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上帝就在每个人的心里,每个人打着拍子,和声而唱,那时他知道了上帝,明白了什么是幸福:从上帝那儿得到解放;人们集体升天,然后遗忘上帝。到现在他都相信他当时明白了,他自己已经升天了,但会亘古不变吗?——“就是这个问题!”“就是这个问题!”
令我们非常惊讶的是,神父塞里奥特爆发出一阵痉挛似的嘲讽的笑声,接着一阵咳嗽,我们突然意识到:他的确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头,他是一个肮脏的、注定要老的老头,一个牙都掉光的酒鬼,那不正是上帝驱除的对象,他看起来真是可怕。
“行了。他疯了,但他也是圣徒。”
“他使我害怕,我不喜欢他。”
“我也怕他。见鬼——他知道。”
“是吗?为什么?他知道什么?”
“——他知道大多数人为了什么必定会死,并且下地狱。”
这次关于幸福的谈话,这个在美国谈的最多的话题:幸福还是不幸福——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回首往事,我现在才发觉“狐火”的第一年是真的最最幸福的时光,可惜那时我们并不懂。你在那时也绝对不会懂得的。生活是如此紧迫,你像一艘张满帆的船,勇往直前,你无比兴奋,直到一切安全了,过去了,做过了,然后消亡了,仿佛从一场梦中醒来,你才敢说,“是的,我那时很幸福,是的,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才能够明白,我那时是多么幸福。”也许这就是死亡的好处?
第二章 黑眼睛
蓦地,妈妈站在浴室的门道里,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什么,只听见她“呼、呼、呼”,嘴里喘着粗气,声音就像是从我嘴里发出的。我赶紧抓过一条毛巾将自己包住,笨手笨脚的,将我左臂上的“狐火”文身藏起来,不让她瞅见。我曾经在镜子里紧盯着,像施催眠术一般,好长好长时间,盯着我左臂上的那个火焰般的伤口,虽然几个月过去了,长腿给我刺字的伤口的大部分地方已经痊愈了。别动,宝贝,好不好?我保持不动。我十四岁了,我站在镜子前,上身裸露,我的胸脯平平,硬邦邦、瘦精精的,我很吃惊,我好苦恼,我想,长腿也跟我一样苦恼、难过。我们两个曾秘密地、可怕地、狠狠地打、压、挤我们那面团样的小乳头,不让它们生长过快,因为我们颀长的、坚硬的身躯是我们超越丽塔、戈尔迪、兰娜以及其他人的法宝。可我们从不谈论这类事,长腿和我:“西娜”和“杀手”从来都不谈论他妈的这类事,只为“狐火”,我们立场坚定,团结一心,去抵抗我们的敌人。
初夏,清晨六点四十五分,太阳像一个失去光泽的圆盘正在冉冉升起。
我并不知道妈妈在家里,或者,即使她在家,她也不会平躺在床上的,她眼睛向上提起,触到脑袋,她的呼吸急促,响个不停,犹如一个坏掉的水槽里的水流个不停。
浴室门上的锁坏了,坏了好多年了,但除了妈妈外,没有人会半裸着身子硬推门进来的。我们彼此都小心翼翼,从不贸然闯进对方的地盘,我们像不同种类的动物被迫生存在同一个空间里,本能地学会了避免碰到一起。可是,那天早上,我却很粗心,向自己展示了我的身体,凝视着美丽的“狐火”文身,那至少可以一半弥补我那丑陋如猴的模样。我的文身周围苍白可怕,中间火焰一般鲜红。妈妈一定瞅见了它,因为我在照镜子的那一刻,她也势必窥视了我。妈妈那只略带紫黄色的黑眼睛,好像一个大力士一拳恰好打在了她右脸的上方,于是她的右眼肿了起来,几乎眯着了,她的线条优美的鼻子呢,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煮好的荷包蛋,而她的半边右脸看起来就像浸泡在血里的海绵。哦,妈妈,我斜视到你了,我不是刻意的,我斜眯着你了,就如同你窥视到了我的“狐火”诞生标志一样。不是故意的,你就摸索着门把手,嘀嘀咕咕,含糊不清,赔礼道歉,悄悄地走开吧。
我们两个,本能地。
第三章 马迪弄到安德伍德牌打字机:“狐火”历史开始
哦,天哪。
一台打字机?
初夏的一个星期六的早上,天气微微有点热。在费尔法克斯大街附近的塞尼卡街,温陂?沃茨叔叔正在沃茨男装店的后门口清理废品,他满头大汗,呼哧呼哧的,用力地拖着那些纸盒子,把它们堆放在路边,好让哈蒙德市的清洁工来收拾。纸盒子里装满了他多年都懒得清理的东西,在那一堆废品中,有一样东西最引人注目,那是一台打字机。
一看见它,马迪大为吃惊,于是停下脚步。
一台打字机?要像垃圾一样被扔掉?
马迪好高兴,好开心,她停下脚步,仔细查看起来。这是一台安德伍德牌的办公用打字机。黑色的立式打字机,体积大,很重,陈旧烂扁的样子,上面满是灰尘,所以看起来很薄。它的键已经坏掉了,不知用了多少年。马迪很难辨认出像a,s,e,t,o,u这几个字母;带子也松了,几乎透明,一半已经缠在机器里面,很难弄出来。可是它看起来是多么漂亮,多么高贵啊!马迪,多少个星期六的上午在街上巡游,希望在哪儿发现有什么宝藏,她的一生里可还从没有发现任何东西,更不用说打字机了。
在她所有希望的东西中,马迪最想要的就是一台打字机了。
“狐火”还没有正式诞生以前,马迪神圣的职责就是做“狐火”的记录员,她想的就是一台打字机。
很小的时候,马迪就相信她有一种神奇的写作天赋:知道如何写东西。如今她相信这种神奇的力量赋予了眼前这台将要得到的打字机:知道如何打东西。
马迪蹲在路边,一直察看着那台打字机,这时温陂?沃茨出现了。他腋窝里夹着一堆旧报纸,嘴里嘀嘀咕咕的。他把旧报纸放到人行道边。他是一个大约四十五岁的肥胖的男人,身穿一件硬挺的白衬衣,打着领带,裤子有一点点皱痕,作为一家男装店的老板,即使像沃茨男装店这样的小店,他也会尽力使自己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老板。马迪向上斜视着他,笑了笑,试图微笑,也许微笑成了她的错误,不该微笑的,也许是她那恳求的声音:“——你要扔掉这台打字机吗?请问能不能给我?”
温陂?沃茨,真正的姓是沃尔特(“沃尔顿”的缩写)?沃茨,他用一块皱巴巴的手帕擦了擦他的脸,一对精明贪婪的眼睛打量着马迪。他不是她的叔叔,而是她那死去的父亲的叔叔:从记事起,马迪就记得塞尼卡街的沃茨家与费尔法克斯大街的沃茨家,马迪,还有她的母亲没有什么来往。温陂?沃茨狡猾地笑了笑,说道:“嗯?你想要我的打字机?我卖给你——五块钱。”
马迪瞪着他,心里好沮丧:“可你不是要扔掉它吗?对你来说,它不过是一堆垃圾,不是吗?”
温陂大笑道:“垃圾,那你为何还要?”
“哦,对我来说,它不是垃圾,”马迪一脸天真地说,“——我可以用它打字。”
“那就值五块钱。”
“可你不是要扔掉吗?”
“你有五块钱吗?我就不扔了,我卖给你。”
“可是——”
“我是商人,小美人儿。我不是那该死的救援队。”
于是,温陂?沃茨开心地哈哈大笑,那笑声如同卡通片里的笑声,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卡通类的人物:发亮的小眼睛,绯红的皮肤,将他的衬衣都撑得变形的大肚皮。马迪觉得他几乎就是肥猪和盖世太保的混合体,可怕极了。她揣摸不透他话里的意思,是戏弄,还是当真?在这条街上,温陂?沃茨可是有名的爱开玩笑的人,一个“人物”,一个人上人哩:打抱不平,心肠仁慈,说话风趣,慷慨大方;或许他就是一个臭婊子养的崽,一眼精明,吝啬小气;情绪最坏的时候,他当着外人侮辱他的老婆;不准黑人进他的商店,他叫他们“黑鬼”。马迪有点害怕了,不喜欢他,但很奇怪的是,她又朝他走过去,如同我们总是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