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第3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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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烟尘滚滚处,渐渐显出一支人马来。背后是雄关箭楼,往近了看出来居然是一队西魏军铁骑。人数倒也算不上太多,但其生龙活虎之态格外引人注目。这是什么人?宇文泰也起了疑心。
近了,更近了。
彩旄之旗舞动,上面书着巨大的“元”字。这无疑是个宗室帝裔,可是宗室诸王中能临阵迎敌的并没有。这事情宇文泰心里很清楚,长安无兵可调宇文泰也清楚。这是谁?这铁骑又是哪里来的?这人又是怎么闯过潼关的?
这些疑问不只是宇文泰的疑问,也是全部人的疑问。然而两魏军的感受截然不同。西魏军的心理普遍受到了安慰,觉得如神天降,天不绝我。而东魏军在原本的斗志激昂之上有种郁闷感,觉得这事情像是节外生枝。
然而不管怎么说,这铁骑终究还是来了。越到近前越看得清楚,领军者乃一神态淡然的将军。将军戴着兜鍪,穿着明光铠,有几分威武,有几分文质彬彬。这人看着似眼熟,又觉得眼生。
两魏军在阵前出现了异常的安静。
潼关在他身后,威武雄壮。烟尘给冬日的天空弥漫了一层灰色。尘雾之中更让人看不清楚,如美玉般的容颜若幻若真。
“渤海王世子,不认识本王了吗?”声音近了,人也近了。将军的坐骑停在了宇文泰身边。
“陛下?!”宇文泰终于看清楚了,脱口惊呼。
这人居然是元宝炬?是元宝炬!
时光倒流了,这不是关中,不是潼关,这是乱象四起中的旧都洛阳。这是挣扎于乱世中,在帝室被屠戮中尽力忍耐而想保全一切的南阳王元宝炬。他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忍耐没有用处。
元宝炬还想做回那个南阳王,至少在洛阳南阳王府还有他心里的一片安宁美好。
高澄从来没承认过元宝炬这个所谓皇帝。
但很久没有人这么称呼他了。那时他还是懵懂的渤海王世子,是什么时候他变得手段纯熟,心里冰冷了?
高澄很快恢复了神色,打量着元宝炬,眼角眉梢有种不屑感,并无心于隐藏。“南阳王,”他语调轻浮,又看一眼元宝炬身边的宇文泰,笑问道,“看来丞相是国中无人了,吾听闻南阳王重病,已是命不久矣,怎么也到潼关来了?”
元宝炬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放荡不羁,连宇文泰也忍不住不动声色地暗自打量元宝炬。眼前这人让他觉得陌生,而实际上他奉元宝炬为帝,日日相处,元宝炬给他的感觉至少比元修要谦柔得多。从未见他这么放荡形赅的样子。
“渤海王世子死到临头还不知悔?尔当真以为潼关在手就无所惧吗?”元宝炬不管不顾地大笑道,“除了这个陈长猷,世子身边没有别人吧?侯景可肯听从调遣?腹诽是自然的,面上阳奉阴违也是看在汝父高欢的面子上。真有一日渤海王世子做了辅国之臣,没了汝父高欢,还有谁肯听汝之命?又何必调笑我大魏股肱之臣?”
元宝炬一向是知事能忍的人,从洛阳永宁寺二帝被弑,高澄第一次见到他,就是这种感觉。今天这种飞扬跋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样子真像是换了一个人,让高澄蹙眉怒视。
宇文泰心里有种异样的不安定感。他不知道怎么元宝炬今天忽然变得这么放诞妄言。难道他从前都是装的吗?
赵贵是宇文泰的心腹,其实心里一直没把这个宇文泰扶立起来的傀儡天子太放在眼里。今日在这个危难时刻,连宇文泰都抱定了以死殉社稷的心,倒忽见天子率铁骑翩然而至,对着高澄大肆笑骂,赵贵心里觉得痛快至极。
高澄怒道,“座上傀儡安敢如此大言不惭,潼关失守,长安空虚,还能如此无耻。休怪我取尔性命,灭尔家邦!”
坐骑马蹄腾跃,高澄已经引马上前。
陈元康虽一直未有任何举动,但心里对元宝炬之痛恨早已将要忍耐不住,这时也随后一骑跃出。
刘桃枝更是不甘落后。
元宝炬举起手中之剑,大声号令道,“宿卫军虎豹骑听令,今日若有人取高贼性命,孤许封其王爵,赏赐享邑万户!”
赵贵这时也举剑相应大喝道,“陛下亲征,讨伐东贼,吾等皆愿甘脑涂地以报社稷和主上之恩!”
赵贵是恨高澄恨久了,因此一呼而诺。
元宝炬却早就冲在赵贵前面。
宿卫军本来是听命于虎贲郎赵贵之命,这时皇帝厚赏言明,骠骑将军赵贵又一马当先,自然先赴后继地杀向东寇。
宇文泰回身而望,这时见潼关方向又有一队人马急切而来,由远及近已到眼前。
“丞相!”居然是车骑将军于谨去而复返。
宇文泰这时心里倒大感惊讶,但于谨不像是急怒的样子,倒带着笑意。
“丞相!潼关已夺回。主上亲临,虎豹骑勇猛,东寇不敌而溃败,现已四散奔逃!”于谨一边带马跑近了,一边大声喊道。
于谨本来是个沉稳的人,这时都兴奋得声音轻颤。可见这失而复得的潼关对于西魏来说有多么得重要。
宇文泰也顿时着精神一振。
于谨是有意于阵前喊出此言。一来可以鼓舞西魏军士气,二来就是为了打击高澄的嚣张气焰。
宇文泰无声地微微一喟,一颗心落定了,举剑大喝道,“主上亲冒弓矢,尚在前征讨贼寇,吾等岂能落后?”
西魏军这时虽然人数不算多,但个个都因为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而格外勇猛。尤其是元宝炬带来的虎豹铁骑,果然个个生猛而让东魏军不敌。
于谨的话高澄自然是听到了。不止高澄,东魏军中人人都听到了。原先以为可以以潼关为恃,在此将西寇一举全歼的想法在这时就全部破灭了。原想灭西贼,不想成了西贼口中食。
东魏军这时气焰被打消一半,人人浑浑噩噩,不知该往何处去,不知该行何事。
别人还好,高澄本来就对元宝炬没有好感,这时更恨他恨得食肉寝皮。然而这一场混战究竟还是没有按照他的意愿往下进行,眼看着东魏军节节退后,显然是不能抵挡了。
高澄再不管别人,在混乱中寻找元宝炬便冲杀过去。
赵贵眼明手快,也冲过来截住了高澄,“高贼且休走,赵元贵今日必杀汝!”
元宝炬被赵贵拦在身后,高澄急切之间又过不去,因此毫不留情便一剑照着赵贵的面门劈下来,恨不能一剑了结其性命。几个回合下来,赵贵略有不敌。元宝炬纵马冲过来。
高澄这时血气涌动,下手更狠。他虽恨赵贵,但痛恨元宝炬犹在赵贵之上。只是赵贵缠住不放,他尚须以一敌二。只没想到元宝炬也不是来做样子的,虽不至于勇猛无敌,但却好像连生死都不顾了,有种欲同归于尽之感。
这时宇文泰绊住了陈元康;于谨绊住了刘桃枝。
元宝炬与赵贵以二敌一,高澄已是有些吃力。
元宝炬并没有躲闪在后面,甚至比赵贵还不顾一切地想来擒杀高澄。高澄在二人夹攻之间需要格外小心仔细。西魏君臣二人似有了默契,分攻上下,高澄在躲闪之间竟被元宝炬一剑刺中肩上旧伤处。
元宝炬毕竟多年养尊处优,不曾亲临战阵。这一剑虽刺中倒并不太要紧,只是那伤处是高澄旧伤,所以引起了过分的刺激。而高澄为了连连躲避两个人相攻伐,又因为连战过于疲劳,心里急切,竟至于失了平衡,从马上跌落下来。
元宝炬这时双目血红便想摘弓搭箭,急喝道,“高贼今日死矣。”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
高澄坠落之后便知必会被人趁隙,他急中生智间拿起挂在箭袋上的那张枳木弓,飞快摸出数粒金丸,急切间顾不上过于瞄准,对着眼前的元宝炬连连发出金丸。
弓箭不易于如此之近距离射袭,但射金丸却灵活易动。高澄胜在迅疾,数粒金丸连连射出,居然粒粒命中。高澄又用足了气力,立刻便看到元宝炬在一声痛喝之后身子一歪,重重地坠落马下。像是什么毫无生命的沉重之物被人很重地抛在了地上。
“主上!”赵贵大喝一声勒住马便飞身而下。
高澄喘息未定地看着地上的元宝炬。
元宝炬身子蜷缩,一颤接着一颤,口中有血涌出,面颊上也有血。原来一金丸正中其一目,因此才面颊上血内模糊。
“郎主!”刘桃枝终于摆脱了于谨冲杀过来。见高澄落马他便如疯颠了一般,凡是近前的西魏军都被砍杀而死。
宇文泰见已至此,再战也去也无意义,潼关已失而复得,要紧的是先据守,于是便命收兵入关。
陈元康率军抵死护卫大将军高澄,但终于还是败退,先暂回小关。
天亮时又天黑,冬日的暮色苍茫之间远处华岳连绵起伏不绝。
西魏军拥着被抬着往潼关而去的皇帝心情沉重地前行。虽然大胜,但这是以天子之血换来的,不知这是大魏之福还是大魏之耻。
潼关之内是关中沃野,多少回被争夺的便是此处。为了保住这一片沃野又失了多少人的性命?
元宝炬已经神智模糊,在冬日刺骨的寒冷中他口中尚不停喃喃自语。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在皇帝颤抖的声音中,西魏军终于入关了。(。)
第五十七章:临终托孤()
“大将军!”一声呼喊传来。
重重的马蹄声听起来清晰有力,其余步子重重叠叠,连绵不绝于耳,这好像是很一支整齐有序而人数众多的东魏军士卒。
被刘桃枝扶起来的高澄遁声而望。
来的人是大都督高岳。
禁谷之外的大战这时已经了结。西魏柱国大将军,太尉李虎终究不敌高岳,柱国大将军、大司马独孤信与司空李弼也护卫着太子元钦败走了。这一战西魏军损兵折将,几乎是六军损失殆尽。
然而东魏军虽胜,也一样损失惨重。只有豫州刺史侯景部保全较多。河南之乱终于平复,就算是不能一举灭西贼、夺长安,但总算是争回了河南诸州郡的控制权。
东魏大将军高澄退守小关,各路东魏军也纷纷赴小关集结,听从大将军之命,以定下一步策略。
不提小关,暂说潼关。
如血的残阳早就失去了力量,不能再照亮四围。当它彻底堕落下去的时候,潼关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不知前途之险。
西魏军的人马也接到指令,纷纷入关听调。大司马独孤信、司空李弼护卫太子元钦入关时个个都心情沉重。
太子元钦已经知道是父亲、皇帝元宝炬亲率护卫宫中和京畿的虎豹骑来驰援,这才夺回了因他之失而丢掉的潼关。但是皇帝因此而受了重伤,夺回潼关,这是血的代价,也许还是命的代价。
来传消息之人虽未明说,但这语气里的沉重让元钦已经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大魏天日之变,也许就在眼前。他还未曾想过,甚至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一天,这一天会真的到来,而且还来得这么快。
元钦甩蹬下马,大魏营塞就在眼前。他一路无话,也无心听别人说,这时营塞已到眼前,他反倒有点迟疑了。
独孤信、李弼纷纷下马跟上来。两个人还算是镇定。
也许是因为天黑,也许是因为心里沉重,元钦急步往前没走出多远,突然便是一踉跄,险些被什么东西绊倒。幸而紧跟在他身后的李弼扶住了他。
“殿下小心。”只后一步的独孤信也跟上来,不知是在提醒还是在告诫。
元钦没说话,推开扶着他的李弼,又继续向那略有灯火、最大的军帐走去。
这军帐便是急切之间搭起来的中军大帐,这时充作安置皇帝的御帐所用。当守卫在外面的骠骑将军赵贵看到有人走近时迎上来。
赵贵看到来了数人,等走到眼前才能辨出是太子元钦和李弼、独孤信,他却仍拦在前面不肯放行。
“殿下稍候,主上正召见丞相。”赵贵行军礼见太子,但并没有放他往前而进帐的意思。
“赵元贵,尔真是大胆!我父子之事尔也敢管?难道是丞相之命不成?”元钦这时似干柴遇烈火,立刻就蹿起火来。
这话听起来极不适宜。时间不合适,场合不合适,与闻的人不合适,说话人的身份不合适。总之就是完全不该说的话。
“殿下息怒。”还是李弼在身后拉住了元钦。
赵贵冷面相对,不说话也不动,意思很明白。
独孤信跟紧跟在太子身后,但他也没说话,只是略含不满地看了赵贵一眼。
元钦并不知道,他这时说的话,军帐中的皇帝元宝炬和丞相宇文泰都听到了。
灯昏帐深,然而军帐不比宫室,毕竟单薄,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