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与千万-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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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福尔摩斯轻轻地而又坚决地告诉它。“我们跟踪的是马车,托比。告诉我们它的乘客到哪儿去了。”
他一面说,一面把托比拉到那些马车的另一边,托比在那儿转了一会儿,它弄清楚了,“汪”地叫了一声,向车站奔去。
托比在焦急等待的人群中穿来穿去,最后来到去往欧洲大陆特别快车的站台。在这儿,它面对空荡荡的铁轨一动不动,香草精到这里终止了。我看看福尔摩斯,只见他微笑着扬起眉毛。
“是这样,”他平静地说。
“现在怎么办?”我问。
“让我们查查看,那趟快车开出多久了,还需要多长时间再发车。”
“那么狗呢?”
“唉,带上好了。我想还用得着它。”
当然,我要跟踪莫里亚蒂教授并不一定非用托比不可,”福尔摩斯说,此时我们的火车已经开出伦敦二十英里,把大雾甩在身后,向多佛尔驶去。”至少有三种办法可用,还不算香草精,”他微笑着说。
清新的空气使我的身体和精神恢复了一些。我已经实实在在地把福尔摩斯带出来。
我的同伴打起盹来,半小时后突然醒了,用奇特的目光凝视着我,然后猛地站起身,一把扶住头顶上的行李架。
“对不起,我出去一下,亲爱的朋友,”他紧张地说,随后向上瞥了一眼,把他那只红毡子旅行箱拿下来。当我们的火车从维多利亚车站开出之前,他已经借用那儿的便利条件去掉原来化装的一切痕迹,换上他自己平时的服装。所以我知道他现在要去哪儿,做什么,为了什么。然而我没有规劝他。
大约十分钟后,福尔摩斯回来了,悄悄把毡子旅行箱放回架子。
到了多佛尔,轮船把火车运到汇合处。我们走下火车,在站台上休息。福尔摩斯事先已经让托比又嗅过一次他随身携带的一小瓶香草精。到了站台上,我们装作让狗散步,带着托比四处看看教授会不会趁他那趟火车停下来的时候离开火车。我自然知道他不会,不过既然有托比在,我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既然所有的欧洲大陆快车都在同样的车站停车,我们就不会错过他下车的那一站,”福尔摩斯推测道,于是我们越过了英吉利海峡。
到了加来,我们又检查了一番——结果相同。我们毫不费力就找到香草精的踪迹,一路寻到去维也纳的特别快车的站台。
福尔摩斯紧皱眉头。“为什么他要去维也纳?”
“也许他会在半路什么地方下车。我希望托比不会搞错,”我说。
福尔摩斯冷冷一笑,“假如它搞错了,华生,你的读者感到的将不是惊诧,而是好笑了。”
我没告诉他这件“案子”我根本没打算写下来。
当我们黎明之前坐上火车穿越法国时,睡意很快把我征服了。醒来时已近中午,盖着福尔摩斯那件斗篷,双腿搭在座位上。我的同伴仍旧坐在对面,一边吸烟,一边向窗外眺望。过了苏黎世来到德国边境,接着是慕尼黑和萨尔茨堡,站台上仍不见香草精的踪迹。
我感到天气在变暖,奇怪的是,在这般气候下前方那些壮丽的山峰上却仍旧覆盖着积雪,于是我请教福尔摩斯。
“噢,会融化的,”他向窗外白皑皑的山峰瞟了一眼说,“华生,这是个令人沮丧的时刻。”
他似乎又一次隐入阴郁的心境。积雪和冰块并未把他埋没,倒是他心灵深处的什么东西把他埋没了,我对此束手无策。
这么有好一会儿后,他突然站起来取下毡子旅行箱出去。福尔摩斯回来之后不一会儿,一位高个子红头发的英国人打开我们车厢的门,问我们能否让他进来,他到林茨就下车,福尔摩斯不情愿地作个手势,让他坐下,再不理睬这个人了。我只好自己和他东拉西扯地谈起来。
“我到蒂罗尔旅游去了,”他问答我的问话时说。这时福尔摩斯睁开眼睛。
“到蒂罗尔去了?肯定不是,”他说。“你旅行包上的签条不是说你从鲁里塔尼亚返回吗?”
这位英俊的英国人顿时脸色煞白。他站起来,重新提起旅行包,喃喃地表示歉意,说要去喝点酒。
“多遗憾,”他走后我说,“我本想向他打听加冕礼的情况。”
“没问题,”他心不在焉地答道。
“你说他叫拉森迪尔?我可没看见他的什么签条。”
“我也没看见。”
“那你究竟是怎么——?”我刚开口,他便笑着挥挥手打断我的话。
“我不想把事情搞得很神秘,”他说。“我认出他了,他是伯莱斯顿勋爵的弟弟。有一次,在托琅姆勋爵家举办的晚会上我曾和他聊过天。一个废物。”他兴趣索然地说。
火车到达林茨时天已完全黑了,我们带着托比到站台巡查。这一次,福尔摩斯认定莫里亚蒂是直奔纳上纳去了。我们坐上火车,一路睡着觉,清晨到达维也纳。这一时刻终于到了。福尔摩斯和我用手划着十字,顶祝这次能得好运,牵着托比走下火车,我们慢慢走着,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但托比没作出令人鼓舞的表示,快走出大门的时候,福尔摩斯的脸变得阴沉沉的。
突然,那只狗一动不动地站住,然后向前窜了一步,把鼻子贴在地上嗅来嗅去,尾巴快活地摆动起来。
“它发现了!”我们一齐喊道。它确实发现了,托比高兴地吠了一阵,转了几圈,便身大门跑去。
它带着我们来到外面的马车站,停住了,用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望着我们。“看来他坐上一辆马车走了。”他平静地说。“在英国,火车站上的马车拉完客人还要回到车站。让我们看看托比会不会对哪辆马车发生兴趣。”
然而它没发生任何兴趣。福尔摩斯沉思起来。
“我想到几种可能,但我相信最简单的办法是留在这儿,让托比检查每一辆回来的马车。”
“好,我想我该去喝杯茶。”他站起来,把托比的牵带递给我。“我到车站餐室去,我们会碰上好运气的。”
他走了,我回到马车站,每回来一辆马车,我和托比便要走上前去,我伸出手催托比上车去嗅一嗅。
半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早在这之前,福尔摩斯便已经回来。我们几乎要失望了,这时走到一辆刚回来的马车跟前,突然托比高兴地叫了一声,使劲摇起尾巴。
“成功就在于等待,华生!”福尔摩斯格格笑起来,走去和车夫说话。
但他德语蹩脚,车夫不懂,他于是转向我。”告诉他,”福尔摩斯缓慢而清晰地说,“要他送我们去他几小时前送的乘客所去的地方。”然后他细致地描述了莫里亚蒂的外貌。
话还没说完,那位车夫突然微笑起来,大声说:“啊,是这样!”随后殷勤地请我们上车。
我们坐好后,他劈啪抖了抖缰绳,我们便奔驰在繁忙而美丽的街道上了。马车从大街拐进一条小路——然后在一幛漂亮的小楼前停下。马车夫用各种手势要我们明白,这就是我们要我的那位先生下车的地方。
我们走下车,把注意力转向那幢房子,福尔摩斯按按门铃。我看到一个小牌牌上写着我们将要拜访的人的名字,暗暗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一位漂亮的女仆打开门,她看到两名来客带着模样如此奇特的一只狗站在外面,吃了一惊。
福尔摩斯把我们的姓名、身份告诉她,她立刻笑着点点头,用蹩脚的英语请我们进去。
我们跟着她走进一间小而雅致的门厅。“请到这边来,”女仆作着手势。依然微笑着,把我们引进一间窄小的书房。我们坐下之后,他问:“喂,华生,从这一切你可以看出什么?”“什么也看不出,”我坦率地承认。“然而这一切很明显,尽管不是什么好兆,”他说着站起来,走来走去查看那位医生的书籍。那些书虽然大多是德文的,也不难看出全是医学方面的——至少在我坐的这一侧。
我正准备要福尔摩斯解释他的话,门开了,走进一位蓄着胡须的人。他中等身材,有点驼背,透过脸上轻微的笑容,我看出他内心伴随着无穷的智慧。他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是眼睛。那双眼睛并不很大,但黑黑的,深深的,目光锐利。
“早安,福尔摩斯先生,”他缓慢地说着纯正的英语。“我一直在期待着你,你终于决定来了,我感到很高兴。还有你,华生大夫,”他亲切地微笑着,向我伸出手来。我和他握着手,眼睛却仍旧盯住福尔摩斯。
“你可以摘掉这个可笑的胡子了,”他尖声说,“也不必用那种演戏般的腔调说话了。我警告你,最好是坦白,这出戏演完了,莫里亚蒂教授!”
我们的主人慢慢转向他,对他的严厉我毫不介意,只轻轻地说:“我的名字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五 两个巨人 两种逻辑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医生的神态中包含着某种使福尔摩斯无言以对的成分。他虽然很激动,但竭力控制住自己,向那人走去。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个人,过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
“你不是莫里亚蒂教授,”他终于承认道,“但莫里亚蒂曾到过这儿。他现在在哪儿?”
“我想,是在一家旅馆。”对方答道,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福尔摩斯避开对方的注视,转过身,带着一幅彻底失败的神情回到自己的座位。
“唔,犹大,”他转向我,“你把我出卖给我的敌人了。”他疲倦而坚定地说。
“福尔摩斯,你这是血口喷人!”我脸涨得通红。
“我们不必兜圈子了。我在教授家外面认出了你的脚印,你带的旅行提包说明你知道要出远门,里面装了那么多东西,说明你事先知道这段路程有多长,现在我只想知道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请允许我说句话,”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平静地插嘴道,“我相信你是完全误解了你的朋友。他带你来看我并不是打算害你。”他说得轻松自如,还带有几分自信,完全不象说外国语言的样子。福尔摩斯又把注意力转向他。“至于莫里亚蒂教授嘛,华生大夫和你哥哥付了他相当一笔钱让他到这儿来,为的是让你跟着他到我家。”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
“因为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使你来见我。”
“可是他们为什么这样急于要我见你呢?”
“你想会是什么原因呢?”医生出人意料地反问道。“现在请你说说,我是谁,你的朋友为什么要安排我们两人会面?”
福尔摩斯冷冷地打量着他。
“你是个杰出的犹太内科医生,出生于匈牙利,曾在巴黎上过学,你的某些偏激的观点使你和可敬的医学界的关系恶化了,因此你不再与各种医院和医学团体来往,其结果是你不再行医。你结过婚,富于荣誉感,喜欢打牌,爱读莎士比亚和一位俄国作家的作品,那位俄国作家的名字我叫不上来。我能想到的大体就这些,别的你也不会感兴趣了。”
弗洛伊德完全惊呆了,瞪着福尔摩斯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脸上一幅孩子气的又惊又喜的神情。
“这是多么奇妙啊!”他惊呼道。
“很平常,”福尔摩斯说。“我仍等待着你解释这一无法容忍的阴谋。”
“但是,”弗洛伊德带着孩子气的笑容坚持道,“我非常想知道你是怎么猜出我生活中的细节的,而且猜得分毫不差。”
“我从不猜测,”福尔摩斯彬彬有礼地纠正他道。“要观察一个人性格的各个方面,私人书房是个理想的地方。这间书房到处布满灰尘,说明它属于你一个人。连女仆都不能进来收拾这个房间,否则她是不敢让房间处于这种状态的。”说着,他用手指在旁边的书籍上抹了一下,指尖顿时沾上一层尘土。
“接着说,”弗洛伊德恳求道,显然很高兴。
“好的。如果一个人对宗教感兴趣,又备有丰富的藏书,他通常会把所有这类书籍放置在同一个地方。可是你却把《古兰经》、詹姆斯王钦定本《圣经》、摩门教的经典以及各种各样的这类书籍放在一起,而把装帧精美的《犹太圣法经传》和希伯来文《圣经》单独放在一处,这说明后两种书不是总放在书房里的,它们具有特殊的重要性。那么除了你本人信犹太教之外,还会有什么解释呢?你写字台上的九分枝烛台证实了我的解释。它被称作‘九连灯台’,对不对?
“你藏有大量法文医学书,其中包括一位名叫夏科的人写的几本书,由此可以推断你曾在法国学习过。医学是一门十分深奥的学问,更不要说用一种外国语言去学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