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风流-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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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盯着师神光,半是焦灼,半是恐惧。
师神光打量她形销骨立的样子,张了张口,却将怨言压了下去,只说:“就那么记挂他?你也不看看自己……”
他见了无忌的招医皇榜,就猜到是她有事,才破了自己的誓言,冒险前来见她。师神光也懂些医理,方才察言观色,又把了脉,就知道并不是什么外病,只是郁结成了心病而已。
陈兰桡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想从他的脸上瞧出答案来,师神光叹了口气,一摇头,抬手入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拔了塞子,小心地倒出一粒朱红色丹药,顿时清香扑鼻,他握着药道:“张口……”陈兰桡只是蹙眉,却并无动作,师神光目光一沉,索性捏了她的下巴,迫她张开嘴,陈兰桡无力抵抗,被他喂了那颗药下去,那药丸入了口中,便融了开来,师神光自腰间取了水壶,又喂她喝了两口水,陈兰桡只觉得那水甘冽清甜,身不由己便吞了药。
不知是否是这药的效力,不多时,陈兰桡觉着精神好了些,甚至都有了几分力气,当下便从师神光怀中离开,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燕归呢?”
师神光对上她的眼神,他从未见过陈兰桡用这种眼神看他,就算是在那个被她误伤的夜晚都不曾,此刻她的眼神之中,隐约带着几分敌意。
师神光心中几分沉重,索性道:“好,如果我说他已经死了,你会如何待我?杀了我替他报仇么?”
陈兰桡惨然一笑,摇头:“报仇?拿下章国,已经是替他报了仇了……何况,若说杀了你替他报仇,倒不如……毕竟我才是罪魁祸首不是,很该是我陪他而死才对。”
“住口!”师神光忍无可忍,“你知道什么!这跟你又有何干,你哪里对不住他?分明是他亏欠你在先……一直亏你到此刻!”
陈兰桡幽幽道:“神光哥哥,你说的莫非是当初在庆城我救过他的事么?”
师神光略怔,然后说:“你已知道了?他同你说了?”
“是我自己猜透的。”陈兰桡垂着头,她是后知后觉,才慢慢地悟透了,当初她所救的那个不辞而别的人,是燕归,但是这明白倒还不如不明白的好,因着这份明白,让她的心更难过了。
师神光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你就该知道,你从无亏欠他什么。”
陈兰桡道:“不是这样算计的。”师神光拧眉,他有些不懂。陈兰桡道:“若我喜欢他,就做什么都是好的,没有他亏欠我我亏欠他之说,我只恨我明白的太慢了。”
师神光哑然,心中的阴影更浓重起来:“兰桡,你……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陈兰桡抬头:“你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说他真的已经死了吗?”
师神光张了张口,却道:“我同他之间,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如今我好端端的,他自然……”
师神光并未说下去,陈兰桡心中一痛,仿佛被人狠狠击了一拳,胸口血气翻涌不已,师神光一眼看到,急上前来,出手如电点她胸口几处穴道,又一掌贴在她后背上替她推血运气。
陈兰桡缓了口气,脸色却如雪一般,嘴角一挑,竟淡淡笑了笑,道:“若真如此,我倒是全不用回头了。”
师神光咬牙:“你欠他什么?陈国归他所有,你也嫁了他,又生了公主,又替他料理大魏这一大摊子事,若不是你在里头动手,此刻魏国已然改姓,或许天下亦大乱了……你做的还不够么?还想为他赔上一条命?”
陈兰桡喃喃道:“我不知道,我原本也不想的,我甚至一度觉得我是讨厌他的……可近来不知为何,每次想到他,总觉得心里隐隐作痛,我才明白原来我并不讨厌他,而是喜欢他,唉,我真是愚蠢透顶……”
师神光凝视着她,七窍玲珑之人,却不知要说什么了,定了定神,才说:“兰桡,不要去想他,所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已为他做了太多,不能陪你偕老,是他的命,可是……你还有我。”
陈兰桡愣住,不解。师神光道:“如今大魏暗潮汹涌,一有不慎,如今的安定局面便又成乱局,但是有我在……只要你说一声,我们很快便可以让大魏成为大陈,不仅一雪当初城破之辱,将来太子殿下登基,思奴便是皇太子……这天下……”
陈兰桡听到这里,便轻笑出声。师神光见她反应有异,便道:“兰桡……”
陈兰桡道:“神光哥哥,我以前敬你为天人,但……为何你竟总执着天下姓陈还是姓魏,但对我而言,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只要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又何在乎这一家之争?你若在此刻贸然行事,势必又有一场腥风血雨……这岂是我愿意看到的?”
师神光深锁双眉:“难道你甘心……”
“我只是信,强者为王,民心所向,”陈兰桡咳嗽了声,“若有朝一日大魏的皇帝不堪胜任,作出昏庸无德的举止,让民不聊生,我相信自会有能者取而代之,但我不能苟同的是野心家为一己私利而行事,擅自搅乱时局,逆天而为。”
师神光眯起眼睛:“你竟说我……是逆天而为,可若是有我辅佐,这天下姓陈之时,会比此刻更加强盛,也未可知!”
陈兰桡咳嗽着笑说:“好啊,那么你为何不试一试,在这天下姓陈之前,施展你的不世才能,看能不能平定此刻大魏底下的暗涌,让天下比此刻更加强盛安稳?若你真的做到了,再行你心中的抱负,如何?”
师神光拧眉:“你!我怎能为仇人效命!”
陈兰桡道:“你是为天下人效命,我是让你将这天下当成你的试金石,来试一试师神光到底有多大的才能,神光哥哥,莫非你不敢?所谓的姓氏之争,不过是你搪塞的借口?若是你用阴谋法子夺了天下,却治理不好天下,这史书之上,你将如何留名?是治世之能臣,或者乱世之奸雄?”
师神光霍然起身,后退一步,眼神之中光芒闪烁,他的心境也随之动荡起来,以前的执着信仰,第一次起了动摇,而陈兰桡的话,就好像打破了他原本固守的那个境界,在他眼前,撕开了另一个可能,而且他隐隐看到,这个可能,在表面的极度荒谬之下,或许,又可能是对的……
这才是最可怕的。
外间有轻微的脚步声响,伴随着孩童的呢喃声,有人道:“思归不怕,一定是又做了噩梦了……马上带你去见母妃了。”
师神光怔然:“思归?”
陈兰桡咳嗽了两声:“是我的女儿。”
说话间,外头的人已经进来了,见宫女似有异,又喃喃说:“怎么你们……”忽地看到师神光,顿时喝道:“你是……”
陈兰桡已经出声道:“紫姬,无碍。”
进门的紫姬惊魂未定,看看师神光,忙到陈兰桡跟前,此刻小公主见了母亲,便呀呀地笑了起来,陈兰桡接了过去,道:“神光哥哥,你来看一看我的女儿吧!”
师神光直直地站在旁边,听小公主咿呀声音,便走过来一步,低头看去,望着小公主的眉眼,心中微微一酸:“她叫……思归?”
陈兰桡笑了笑:“是啊,我想不出名字,就暂时起个乳名,这样叫着就是了……”
师神光仰头,眼中浮起浅浅泪光:思归,思归,思念的是何人……这个名字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紫姬站在旁边,略有些防备,但看两人平静相处,心也略放下,大着胆子说道:“原来少主无碍,万千之喜,只不知……”看了陈兰桡一眼,欲言又止。
师神光自知道她也是想问燕归,他轻轻一笑,道:“真想不到,他竟被你们这般多人惦念着……”
陈兰桡见他并不答,便说:“是了,先前左妃瑟来到,我叫人将她安置在别宫里,并不曾为难她,神光哥哥若想见她……或者如何,尽可以。”
师神光面色复杂:“哦,我若带她离开,你也答应?”
陈兰桡一笑:“若是别人,自然不成。”
师神光微微垂头,走开两步,紫姬心中着急,只是却也明白,师神光不愿说的事,不管如何,他都不会透露半个字。师神踱了几步,道:“小船,我方才说的话,你可以再思量思量。”
陈兰桡道:“于我也是一样,想跟神光哥哥说:我说过的话,也望神光哥哥能细想想。”
师神光一怔,然后仰头轻笑了声,微微摇头,说道:“兰桡啊兰桡,你果然已经不是之前的小船儿了,事到如今你仍……罢了,哈……”雪白的衣袖一摆,他就这般轻笑连连,闲庭信步似的往外去了,浑入无人之境。
待那笑声远去,紫姬才忐忑问道:“少主可曾说起过皇上如何?”
陈兰桡摇了摇头,看着怀中的小公主,眼中忽地流露一丝光芒,道:“但是他也并未就说燕归真的……”师神光虽然话里话外隐约透出燕归已死的意思,可是毕竟并没斩钉截铁就说出口,以陈兰桡对他的了解,这其中必有不可言说之处。
陈兰桡回想了会儿,忽对紫姬又道:“你速叫人传话紫鹿,不要在庆城找寻了……一路往东南去……”
紫姬一惊:“东南?再往东南便是海域了。”
陈兰桡道:“速去,紫鹿是机敏之人,他自有计较。”
紫姬不敢耽搁,虽觉得这说法唐突,但不敢忤逆,忙抽身去了。陈兰桡怀抱小公主,看着怀中天真无邪的婴儿笑脸,微微一笑,喃喃哄道:“好孩子,安心睡吧,睡一觉醒来,爹爹就回来了。”把脸贴在孩子的脸上,两行泪却又流了出来。
至此之后,陈兰桡便日渐好了,也逐渐恢复了正常饮食。
无忌见她好了,也似有了主心骨,才肯安心上朝,两人一里一外,将朝臣中的暗涌消饵于无形,才显出一点乱相的朝堂复又上了正道儿。
过了五月,海边传来紫鹿的消息,紫鹿已经准备出海了。
陈兰桡得了消息,并不惊讶,神色淡淡地,算是默许了。
这段时候里,因天下安定,起先程立雪回京面君,代君升了他为正三品定国大将军,一块儿回京的是太子陈源,陈国归属大魏,去了陈国之称,重划属地,便以兴庆十三州为号,便命陈源为十三州州郡长,加封一等镇国公。
虽有些朝臣不服,因着陈兰桡的原因,生怕外戚坐大,然而这段日子里,众人也目睹了陈兰桡所作所为,知道这位娘娘并不是唯利是图之人,其见识才能,胸中丘壑,竟远胜男子,因此鼓噪声虽则有几个,但只是象征性地叫了几句,并不当真,也很快消弭。
而随着陈源回来的,更也有福安公主,福安公主比之前黑瘦了些,原本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不免娇娇之气,现下看着,多了几分干练爽快,显然大不同了,而且打扮也不再是少女的模样,梳了妇人的头。
陈兰桡问起来,福安公主将这段日子的经历一一说了,先前两国交战,庆城正像是在飓风漩涡里一般,几度险象环生,福安在陈源身边,起初尚无所适从,更见了许多在深宫不曾见的血腥之景,换了别的女子,怕要知难而退,但她到底是魏帝的女儿,骨子里也有一份不屈,竟很快地跟些仆妇们一块儿,照顾伤病,或者做饭熬粥,在至要紧的时候甚至也像是士兵一样上阵守城。
这样的历练,人焉能不变呢。不过也因为这样,陈源才也对她另眼相看,破了章国后,得了陈王同意,两人上禀代君,便在庆城简单的成亲了,并未张扬。
福安又偷偷同陈兰桡说,她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且说她的公公陈王不日也要进京来看望陈兰桡……加上思奴在侧同陈源十分亲热,一家子坐着,倒也显得其乐融融,只缺一个人……
陈兰桡自是不说。
又过了三个月。
这日,陈兰桡静坐殿中,小思归闹了一阵,又沉沉睡了。陈兰桡看了几页书,蓦地停了手,只觉得整个宫殿格外的寂静,连蝉鸣都不闻,细想想,才醒悟将入秋了,她心中却早如秋江萧瑟,空旷寂寥。
忽然间一阵风自殿外冲进来,案头本笔直往上的香也随之曲折缭乱,像是被谁的手搅乱的春水,陈兰桡皱眉叹了声,正欲唤人,目光一动,却看到眼前的一摆衣角,并衣袍底下一双着鲨皮靴子的脚。
起初陈兰桡见着陌生,一瞬还没反应过来,继而心像是擂鼓似的,咚咚然大响,她几乎不敢抬头,目光似千钧重,过了片刻,才慢慢艰难地抬头上看,刹那间,似所有的景象都争先恐后地冲入眼中,逼得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那个人起初站着不动,继而快步上前,将她一把抱住,陈兰桡强压呜咽,却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