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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行戈-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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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衡道了一声谢,回马告钟序去。

    风渐冷,离得不远,却不见了钟序的踪影。篱笆门楼依旧是锁着的,不见动过的痕迹。

    “钟序、钟序”迟衡喊道,引马四处张望,四周的杂草被踏得凌乱不堪,一看即是马蹄痕迹。他心下一惊,明明就是一眨眼功夫,还能生出意外。

    扯马急急跑了几步,钟序的花枪笔直笔直地插着地上;旁边躺着的是马,马已经死了,开膛破肚,血流一地。

    惨不忍睹。

    这是怎么回事?

    迟衡拔出花枪,不安之情涌上,普通村落,能遇上什么意外?迟衡沿路又跑了几步,看见地上又插了一根长矛,长矛的长缨带着早已凝固的血迹,斑斑驳驳,十分怆凉。一见这矛,迟衡他心中一凉,顿时明了。

    这矛,是左护军的矛。

    武都尉?是武都尉干的吗?他没有追随元州王而去?他一直在夷州吗?一直跟自己吗?是他把钟序掳走了吗?

    长缨猎猎,无声诉说着这一切。

    迟衡慌神了,冲着周围大声地喊着:“钟序、钟序、钟序武都尉狗杂种,出来,有种就出来跟我一战,武器都拿不稳,阴人算什么本事,给我滚出来!”

    惊得宿鸟扑簌簌地飞远。

    却见不着一个人,听不见一丁点儿回声。

    拔出那根带血的长矛,迟衡的手都忍不住发抖。那天武都尉悲怆的痛骂声再度回荡于脑海,那种几乎呕出心肝的痛和仇恨,闻者胆寒心惊。想到自己一刀将左护军斩成两段,然后想到钟序竟然落在这人手里,只怕凶多吉少。

    迟衡豁然起身,飞身上马,扯开缰绳,疯狂地喊着,找着,越找越急,手心冒汗。

    只是一会儿功夫,就把整个村子都寻遍了,路过那个人家时候,那老头冲他招手:“你是不是要找一个骑马的人?刚才,老生,看见一个黑衣人挟着一个白衣人,从那边跑过去了。”

    “哪里?跑哪边了?”

    那边,是长满荒藤的荒山,山色昏蒙,草木萧索,仔细一看,果有马蹄踏过的乱痕。迟衡升起一股希望,鞭马而上。穿过满山落叶,听得见孤禽夜鸣,独独没有一丝人的踪影。

    一整个晚上,迟衡都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黑黝黝的山间胡乱找着,喊着,直到天亮,他的声音完全哑了。马也疲惫了,蹄子扒着枯草,踯躅前行。

    转眼天亮,天际像迟衡的心一样一丝血红色朝霞,迟衡下马,抱着头不知该怎么办。

    偌大的山怎知道武都尉把钟序带到哪里去了?

    迟衡将刀顿在地上,河中倒映出他的脸,满是憔悴。他心如刀绞,平生第一次如此惊恐,如此无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对着河水,迟衡几乎快急出眼泪来:“钟序,你一定要没事。”

    唰――

    迟衡本能举刀一挡,铛的一声,一支箭撞在刀上,清脆落地,箭上带着一块带血的布,远处有黑影闪过,飞速离开。

    赶紧将血布捡起摊开,上书三个血字:关公庙。

    死灰一样的心顿时活了过来,黑影早已不见,迟衡的马再怎么鞭打也跑不动了。等寻到了关公庙,已是朝阳遍洒。关公庙荒芜许久,尘土蛛网蒙得到处都是,关公像早已破败不堪,彩漆掉得所剩无几,香炉上插着三根不知过了多久的香。

    庙里什么也没有。

    庙的一侧有棵大树,树上似乎有些不对劲。

    迟衡跑出来,抬头一看,眼前一黑,心如被狠狠刺了一下。钟序被五花大绑绑在树上,口里塞着布条,布条还被绳子缠住绑在树上,他的颈上绕着一根粗绳子,吊在树上,闭着眼睛。

    “钟序”迟衡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奄奄一息的钟序听了喊声,睁开眼,迸发出光亮。

    苍天啊,真好,钟序还活着,迟衡大喜,跑上前大声喊:“钟序别动你等着我”

    “站住!”一声厉喝制住了他。

    转出一个人来,阴冷,目光如喷毒的蛇,正是曾与迟衡两次交锋的武都尉。武都尉一手握着长矛,一手拽着绳子,往下一拽,钟序的脖子被系得紧,这一拽,不由自主地向上仰,窒息一样的疼,令他痛苦地皱紧了眉。

    “再走一步,他就死了。”武都尉又收了收绳子,钟序的头和脖子立刻将要被分离一样,痛不欲生。

    迟衡急忙停步:“你到底想怎么办?”

    武都尉冷笑一声:“哼,上天有眼,你注定要死在我手里。我要让你尝尝,那天我受的苦,我要让你知道,比死更痛苦的是什么。”

第40章 〇四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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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

    比死更痛苦的,莫过于看到钟序被这样折磨。

    迟衡握紧了大刀:“一人做事一人当,有本事冲我来,你放了他!”

    眼中充满了仇恨和血丝,武都尉再次笑了,笑得人发寒:“就看有没有本事让我放!”说罢,把绳子又收紧一下,钟序高扬着头,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

    再这样折磨下去,他非死不可。

    “你想怎么样,说啊!”

    武都尉将手中的矛一转,眸子射出比夜还黑的光芒:“你杀了我兄弟,把你千刀万剐都不够,我要你死在我手里,剁成肉酱,出刀。”

    迟衡反而一喜,只要不拿钟序威胁,都好说:“他跟我们没关系,你放开他。”

    “你往后退一百步,有半点马虎,他就死了!”

    迟衡依言往后退。他拿的是刀,退得越远,近不了身,就救不了钟序。他眼睁睁看着武都尉把手中的缰绳缠在树上。而钟序,就这样高昂着头,垂死吊着。

    迟衡心急如焚,他知道,这种折磨,常人绝对坚持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会窒息而死。武都尉不紧不慢地缠好,拿着长矛,走到迟衡跟前:“出刀,各凭本事,生死认命!”

    目光如煞

    迟衡望了一眼前方。

    闭上了眼睛。呼――长矛如蛇划过颈弯的脉搏,迟衡飞出一刀。

    矛与刀哧哧的擦出火星。

    武都尉的矛也是含着仇恨的。边挑边刺,像烈焰一样刺向致命之处,屡屡擦过迟衡的血脉迟衡的衣裳,迟衡的身上很快被挑出红色的伤痕。

    迟衡的刀也变得无章了。

    越打越乱之际,他回望了钟序一眼,那白色的衣裳,随风而起,仿佛立刻要离去一样。

    疲惫焦虑在飞刀刹那融成炎炎烈火,烧着他的眼他的心。荒凉的庙宇,压抑的秋风,他的刀像肃杀无情的秋一样斩向前方,每一刀都狠、猛、厉。每看钟序一眼,心中就燃起无边的勇气,顷刻翻出熊熊的烈焰,让手中的刀如噬魂一样斩断每一个阻挡在前方的利器。

    千丈而下,势可擎天。

    铛――武都尉的长矛被斩断在地。

    迟衡大喜飞速向前追击,武都尉疾忙后退。没了兵器,武都尉跑得还快,飞身上马,大喊一声:“各凭本事,生死认命,阎王也得认命!”

    迟衡追了两步,眼见追不上,赶紧回身跑过去。

    一刀砍断武都尉方才绑在树干上的绳子,绳子散落在地。可钟序脖子上的绳子还紧紧的,高高地吊着,他的脸色全然白了,眼看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睛翻着白眼,却拼命眨了两下,想摇头,可被绑得动也不能动。

    迟衡急了。

    抱着了钟序的腰,一记飞刀上去,吊在脖子上的绳子断了。绳子短的一刹那,钟序的身体也猛然一抖,垂下了头,他看着迟衡,无力地闭了闭眼,似要落泪一样。

    “钟序,你撑住啊!”迟衡急切地划断他嘴上、身上绑住的绳子。

    一声叹息,钟序的口里溢出了鲜血。

    汩汩鲜血流过嘴唇,一滴一滴落下,迟衡愣住了,他不知所措地抱着钟序,难以置信地用右手扶住了钟序的脸,怎么会是这样,明明将绳子斩断了啊,怎么反而会忽然吐血呢?

    他抬起眼睛。

    前方,刚才钟序背靠的树上,中间一个已被打通的圆洞,洞的那边,是一张弓,一张被固定的弓,一张系着断绳的弓,一张刚刚射出箭的弓,无力的摇摆。

    钟序的背部,刺着一把利箭。

    从背,穿到胸口。

    刹那如五雷轰顶,刚才那鲁莽的一刀,砍断的是吊绳,更是拉紧弓箭的绳索――他就这样,生生地落入了武都尉的陷阱之中。是自己,将弓箭刺进了钟序的胸膛。不该先砍绳子,不该欣喜得忘形,不该相信敌人的任何话

    “怎么会这样”

    前一刻还是狂喜,这一刻是悔恨入骨的悲痛,迟衡抱着汩汩流血的钟序,眼睛干裂。

    钟序筋疲力尽地睁开眼睛,苍白的嘴唇张了张,连都没有力气,他的胸前鲜血染红。迟衡惊慌地捂住钟序的心口,可温热的血奔涌而出,渗透指缝流满了整个手背。

    “钟序,你撑住,我会救你的,可以你,你要挺住。”

    迟衡站在原地,仓惶不知该向何处。

    “不迟衡。”钟序声音微弱,握住了他的手,“没用了”

    迟衡慌乱地亲着钟序嘴角的血,奢望干净之后就不会再流,背后、胸前、口中,汩汩不绝,血染红了所有的白。天地昏暗,涌过无边的悔恨,迟衡抱起了他:“你可以的,钟序,不要说话。”

    钟序用尽所有力气,握住了他的手臂,摇了摇头说:“不,没时间了。”

    迟衡的泪大颗大颗坠在钟序脸上:“我怎么这么笨。”

    “不、不是你。没用了,我已经看见了,无常就在可我不甘心”钟序喊出声,胸口的血因为满腔愤懑迸射出来,流满了迟衡的手指缝间,止也止不住。

    迟衡的眼泪落下:“别说了,钟序,会好的。”

    钟序浑身颤抖,满含愤怒和不甘,黑白分明的眸子闪耀出血红,他紧紧握住了迟衡,声音蓦然提高:“迟衡,我想和你一起,我不甘心,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鲜血在风中迸射而出,钟序的头往后一扬,长发随风飘散。

    手上一松。

    生命戛然而止。

    最末的光芒陷入黑暗之中。

    啊――

第41章 〇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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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一

    惊弦雁避,落叶高飞。

    九月。炻州城气候温润,路边的树叶依旧青霈,来往的人穿着薄薄的单裳。迟衡倚在格子窗边,看前方炻州王家眷出行,前呼后拥,声势浩大。

    半个月过去了,每次惊醒都能看到钟序不甘心地闭上了眼。一旦醒来,就再不能睡去,那种煎熬一刻无法停止。

    迟衡要杀了武都尉。

    或者被他杀死。

    唯有这样,绵延的仇恨才能彻底断掉。

    左昭说:武都尉一定会回到旧主元州王身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很快颜王军就会杀到炻州,必然和元州王对峙,到时再杀,不晚。

    但迟衡做不到,他等不了,一天不杀,他就一天无法安睡。他听不了任何人的劝,孤身一人来了。

    一路上无数的坎坷,迟衡甘之如饴。

    因为越痛苦,越艰辛,他心中的悔恨和痛苦就会消去一些。

    自那天之后再没有见过武都尉,但他坚信,有元州王的地方,武都尉一定出现,因为那个人心中的恨,也同样没有消失,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迟衡住在这个酒楼,正对着炻州王府。

    一连数十天,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可没有见到炻州王,也没有见到元州王。迟衡想或许自己呆错地方了,元州王这么狡猾,怎么可能住在炻州王家里。他不怕等,但仇恨一直烧着他的心,煎熬着他的眼。

    迟衡走下楼去,随身只带了一把匕首,与常人一样,低着头,走在炻州城的街道上。

    一支丧队缓缓走过,白色的纸钱飘得到处都是,奔丧的人们走得很慢很慢,哭泣声低低的,好似咀嚼着逝者的过往。追忆完这一路,等明日天亮,时间会将疼痛慢慢吞噬,而后留下一个戳一戳都不再疼的疤。

    漫天的白色,洒落了迟衡一身。

    他驻足在原地。

    等人群过去很久之后,天色由明转黯,淅淅沥沥下起了下雨,不一会儿地面上积起了一层雨水,淹没鞋面,他慢慢走过去,不管溅起的雨花淋湿了布鞋,凉凉的,袖子里满是冷风。

    高高翘起的屋檐挂一盏华丽的红灯笼,箫声笛声悠悠扬扬,灯笼旁,浓妆艳抹的老鸨捏着手帕挥舞:“小哥,雨大,进来坐坐呦几个大官人,快快里边请。别走嘛,天还大亮走这么急干吗,我们这里的姑娘个顶个的美,哎呦,别走嘛”

    迟衡抬头,视线被雨打湿了。

    前面,被老鸨缠住的几个人,衣着华丽,最中间的伞下,面容白皙,正是元州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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