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箭神-第4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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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越想越觉得梁啸这一招使得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却又恰到好处的解开了目前的困境。只要能证明刘德自杀是他自己的问题,这件事就没什么麻烦可言了。
“那窦婴呢,他就没责任?”
“魏其侯当然有责任。正如先帝所言,魏其侯不够持重。他又不是不知道河间王的禀性,还拿这样的事去烦他。他虽然没有杀河间王,却也不能说一点责任也没有。依臣看在,他至少是第三责任人。”
“第三责任人?”天子兴趣大增。“那第一、第二责任人又是谁?”
“第二责任人自然是张汤。”
梁啸不紧不慢,既显得深思熟虑,又显得比较慎重。这些天,他可没闲着。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他既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决心,也做好了抽丝剥茧的腹案。如今机会摆在他面前,他才能如此从容。天子觉得他是信手拈来,又怎么会知道他为此死了多少脑细胞。
“张汤?”天子缓缓点头。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梁啸和张汤结了仇,要趁机给张汤下药是毋庸多言。而窦婴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如果不找一个替罪羊,陈窦子弟岂肯罢休。张汤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办事不力,口供没拿到,却闹得满城风雨,将朝廷推入两难境地,不杀他杀谁。
不过,天子并没有轻易松口。“河间王的死和张汤有什么关联?”
梁啸反问道:“临江闵王的死和郅都有什么关联?”
天子眉心微蹙,一时不太想得通。郅都是逼死刘荣的直接责任人,窦太皇太后要杀他泄愤很正常,张汤却和刘德的死没什么联系,为什么梁啸要说他是第二责任人。
“陛下,河间王为什么会自杀?”
天子心中一动,他明白了梁啸的意思。张汤虽然没有逼死刘德,但他和郅都一样,都是酷吏。刘德觉得自己说不清,不愿意入廷尉府受刑,这种心理和梁啸其实一样,宁愿在宫中战死,也不愿意去廷尉府受审,根本原因就在于廷尉府由张汤主持,不是说理的地方,所以不如自杀。
而窦婴就是一个最直接的例子。他倒是去了廷尉府,结果被张汤打得奄奄一息。
从这个角度来说,刘德的确是吓死的,而张汤就是吓死他的那个人。说他是第二责任人,一点也不冤枉他。天子甚至觉得,张汤应该是第一责任人才对。
“那第一责任人又是谁?”
梁啸眨了眨眼睛,没吭声。天子又催了两遍,他还是不说话。天子恍然大悟:“你是说……我?”
梁啸摇摇头。他才不会傻到那个地步,天子再大度,也不可能承认自己是害死刘德的第一责任人。死道友不死贫道,人都是自私的,何况是天子这种以为自己就是天的自恋狂。如果他肯认这个责任,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当然不是陛下,是秦始皇。”
“秦始皇?”天子的脸颊抽了两下,想笑,却又没笑出来,想骂,却又没有骂出口。他自认对梁啸的跳跃式思维有了足够的准备,现在看来,还是远远不够。他咳嗽了一声,强压骂梁啸两句的冲动。“现在不是玩笑的时候,快说正经事。”
就连主父偃都哭笑不得,觉得跟不上梁啸的思路。
“陛下,臣没有开玩笑。”梁啸诚恳地说道:“臣觉得,正是秦始皇集大权于一身,罔顾人情礼法,囚母杀弟,屠戮大臣,无所顾忌,将皇权变成了一个见人杀人,见神杀神的无敌凶器,迫使天下人上至公卿,下至庶民,皆在皇权面前屏气息声,俯首就戮,若有不甘,唯有起而夺之的零和局面。臣听说,高皇帝当年起意逐鹿天下,就是因为他看到了秦始皇的无上威风……”
“你别说了。”天子沉下了脸,怒气隐发。听到这里,如果还不明白梁啸想说什么,他也太傻了。梁啸嘴上说的是秦始皇,实际上说的是皇权。换句话说,照着梁啸这个理论推衍,他才是刘德之死的第一责任人。他站了起来,来回踱了两步,站在梁啸面前,沉声道:“伯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赞成你说的希腊制度吗?”
梁啸心里咯噔一下,天子果然没有放下这根刺,现在又重新旧事了。他不敢怠慢,躬身施礼。“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你带回来的书,我几乎都看了,后来又陆续派人收集了一些。对希腊的故事,我自认不比你了解得少。别的且不说,我先问你一句,希腊为什么会衰亡?”
梁啸再次施礼。“请陛下指点。”
“因为各城之间互不统属,各自为政。强敌入侵时尚不能一致对外,没有强敌时更是互相征战,连绵不绝。他们的衰亡就是因为他们太自由了,每个城都只顾自己的利益,全无大局观念。”
梁啸目光闪动,却没有说话。他承认天子说得有道理,可见他所言不虚,确实对希腊历史做过一番研究,而且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赞成天子的观点。
“希腊太远,山东六国的故事也许更容易理解一些。山东六国,齐楚赵魏,哪一个不是堪与秦相抗的大国?可是为什么最后统一天下的却是秦,而不是他们?若他们能团结一致,秦亡数矣,岂能等到秦始皇摧枯拉朽,称皇称帝。再说现在,若非天下一统,内无争斗,又岂能南平两越,北驱匈奴?”
天子停住,吐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语气。“大一统有什么不好,难道非要以邻为壑,杀得你死我活才好?这种自由,得之何益,失之何损?”
梁啸抬起头,抚掌而笑。“陛下高见,臣为天下贺。主父君,你虽然是赵国王室后人,如今却是大汉子民,难道不觉得陛下此论高明,当得一声赞?”
主父偃愣了片刻,也跟着拍起手掌。
天子有些意外,狐疑的看着梁啸。“你也这么觉得?”
“陛下,臣从来不反对大一统。”梁啸笑嘻嘻的说道:“臣甚至可以毫不谦虚的说,臣奋不顾身,舍生忘死,正是为了陛下的大一统而战。若非如此,臣何至于年纪轻轻便落下腿疾?”
天子释然,连连点头。梁啸的确没有反对过大一统,而且正如他所说,他一直在为他的大一统事业效力,几乎所有的对外征伐中都有梁啸的心血,不管他是亲自上阵厮杀,还是出谋划策。
“那你为什么还要提倡希腊制度?”
“陛下误会了,臣提供研究希腊制度,却不是提供希腊制度。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希腊的制度是石,可以攻我朝之玉,却不代表就应该取石而弃玉。陛下,你觉得臣说的对不对?”
天子想了想,微微颌首。“这么说,倒是我想得简单了。那你指责秦始皇又是何意,难道不是与希腊制度相呼应吗?”
“陛下,臣只是觉得过犹不及。秦政也好,希腊制度也罢,其实都走了极端。欲求长治久安,还须调和两者,取长补短,不使全无约束。就像河水一样,水太少固然不好,可是水太多同样不妥。欲使大河有益无害,就必须有稳固的河堤将河水限制在其中。一旦河堤崩溃,河水一泄千里,那就是害了。”
天子沉吟不语,若有所思。
“陛下为天子,统御群臣,抚育万民。若兄弟之间尚不能相容,臣等外姓之人又怎么能安心征战?互相猜忌,有理难明,弱者如河间王只能一死了之,强者又当如何?陛下希望大汉以内弱者皆如鸡犬,强者皆有异心吗?”
梁啸拜倒在地。“臣愚昧,然感于陛下恩遇,不揣妄陋,冒昧进言,恳请陛下为千秋大业计,示天下以诚。俗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陛下诚能集天下才俊之力,君臣同心,天下事,何足论?莫说两越匈奴,即便是万里之外,马蹄所至,皆为大汉疆土,能言之人,皆为陛下子民,岂不壮哉?” ——
(未完待续。)
第572章 选择()
深夜,未央宫,寢殿。
殿中生着炉火,馨香弥漫,温暖如春,天子穿着便服,来回踱步。
从梁家回来之后,他就一直一个人呆在殿里,不管是怒还是沉思,都是一个人。他把所有的侍臣都赶了出去,独自在殿中咆哮、低吟、苦笑、叹息。
开始的时候,他生气的是梁啸用心歹毒,绕了半天圈子,居然是为了限制皇权,限制几代先帝费尽心血,刚刚从军功老臣手中夺回来的权利。可是后来,他现自己虽然有满腔抱复,却找不到诉说的人。就连他从民间捡拔出来的那些近臣也不可信,河间王刘德的奏疏呈送御前之后,他们就集体失语了。
现在天子知道了,他们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开口。其实他们心里想的和梁啸一样,但他们没有梁啸的胆量,只敢藏在心里,等别人出头。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拥有了一些真正的心腹,可是现在,他现没有一个人可以交心。
外朝的大臣不可信,身边的大臣不可信,就连宫里的女人都不可信。皇后一家对梁啸感恩戴德,窦婴出事,陈家的第一反应是去找梁啸。王美人的兄长接受了梁啸的茂陵产业,由一介庶民一跃成为坐拥千金的富豪,王美人的话不可信。卫子夫……还算是算了吧,卫青和梁啸情同兄弟。
即使那些和梁啸没什么瓜葛的人,平时也没听过她们对梁啸有什么不满,倒是常听到一些赞誉之词。现在虽然缄口不言,但是天子清楚,她们内心里只会同情梁啸。
天子忽然之间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真正的孤家寡人。未央宫里男男女女有上千人,他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这些人不是有求于他,就是怕他,不是说假话,就是说空话。唯一一个敢对他说真话的人在宫外,在未央宫对面的戚里,在冠军侯府。
可是真话……真的很刺耳啊,他说的都是些什么啊,简直是胡说八道,不,是大逆不道。
天子长叹一声,扼腕叹惜。人不可不学,梁啸有这么好的天赋,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能归功于缺少学问。不过,这也没能怪他,像他这样出生庶民的人,有几个读过书呢。
一提到学问,天子忽然愣住了。谁有学问?董仲舒有学问,他提出了天人三策。可是他被梁啸驳得哑口无言,言说灾异还自打耳光。淮南王有学问,可是他现在却更弦易张,放弃了黄老之道,转而研究起了不登大雅之堂的末技。刘德有学问,可是刘德自杀了。
一想到刘德的自杀,天子的脑门上就全是密密麻麻的黑线。刘德自己是一死了之,却给他留下了无穷无尽的麻烦,怎么向诸侯王交待?
天子越想越觉得崩溃,头痛欲裂。梁啸是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可他又不傻,岂能看不出这是一个诱饵。即使这个诱饵外面包围着征服天下的美好愿景,也掩饰不了这是一个诱饵的事实。
殿外传来脚步声。
天子抬起头,神情不悦。他知道自己现在思绪很乱,不宜见人,已经吩咐不接见任何人,这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抗诏?
脚步声越来越响,而且很杂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天子更加不高兴,沉声喝道:“谁?谁在外面?”
“我。”王太后出现在殿外,眼神严厉,又带着一丝丝心疼。
天子心中一暖,随即又将这点软弱藏了起来。他太清楚他的母后了。母子情当然有,但是在她的眼里,他更是一个工具,一个可以帮王家、田家攫取利益的工具。
母子相忌。天子脑海里突然蹦出四个字,心里不由得一惊,随即又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不仅兄弟不能相容,就连母子之间也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
不过,当他看到王太后身边歪着脖子的田汀保撬扛猩怂婕床灰矶桑纳鲆还裳岫瘛L锿‘原本长得就丑,现在又歪着脖子,怎么看都没有丞相的威仪,简直是一个街头无赖。和窦婴比起来,他差得太远了。
“母后,这么晚了,过宫来,不知有什么事?”
王太后上下打量了天子两眼。“听说天子从冠军侯府回来之后,心情不好,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殿中。我很不放心,所以来看看。”
天子笑笑,知道这话半真半假,却没有戳破。他将王太后请到正席上入座,自己坐了上,却没有给田汀妥L锿‘尴尬的站在一旁,求助地看着王太后。王太后说道:“天子连自家舅舅都不相信,怪不得要被别人欺负呢。”
“母后这话从何说起,我是天子,谁能欺我?”
“若非被人欺负了,何必作践自己?”王太后冷笑道:“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天子,我还以为你忘了呢。当初先帝担心勋臣桀骜不驯,你会受委屈,这才处死周亚夫,又遗命我辅助。现在看来,他做得还是不够,遗祸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