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惩罚-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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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他突然止了声，放轻脚步走到桑明身边。
桑明闭著眼，仰面靠在办公椅上，睡得很熟。他看起来很疲倦，额头上的皱纹深得像是用刀刻上去。
桑田有种想要为他抚平的冲动，下意识伸出去的手突然停在半空，桑田发现父亲原本应该是浓密的黑发竟夹杂了几根银丝，它们嚣张地伸展著，仿佛一不注意就会爬满头。
为自己的天真而笑，桑田收回手，拿起桌上的设计稿看了看，基本都是未完成的，而且好像桑明并不满意，在设计图旁边画了一个叉，一连看下来，好几份都是这样。
桑田轻声叹了口气，不想却弄醒了桑明。
“爸。”桑田放下设计稿，伸出手想要扶桑明坐直身，却被他轻轻推开。
“回来了？”桑明抹了下脸让自己清醒点，人一老就特别容易累，画著稿子都会睡著，要是在十年前，他画个一天一夜都没问题。
“嗯。”无功而返让桑田应得有些底气不足。
桑明也不多问，说：“午饭还没吃吧。”
“还没，爸你呢？”
“刚才叫了份外卖，画著画著就忘了吃。”桑明在桌上翻了翻，拿出被压在设计图纸下的外卖，说：“我打个电话让他们再送一份上来。”
桑田把那份早已经冷掉的外卖拿开，说：“让他们送两份吧。”
儿子的体贴让桑明摇头笑了笑，打电话让附近的餐店送上来两份卤肉饭。
大概是因为过了用餐时间，外卖很快就送了上来，父子俩也是真的饿了，不过一会儿就吃干抹净。虽然填饱了肚子，却还有点意犹未尽，深有同感的父子相觑一笑。
桑田动手把外卖饭盒收拾掉，又顺手收拾了一下凌乱的桌子，刚泡了两杯茶进来，就见桑明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动笔画图。
“爸，喝点茶。”
“好，放著吧。”桑明头也不抬地说。
桑田站到他身後，想要帮忙却无从下手，只能默默地看著，或许等到他累了的时候还为他揉揉肩，捶捶背。
“怎麽站著？”桑明抽空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埋首画著。
桑田笑笑，说：“没，就是想看看。”
桑明画了一会儿又觉得不满意，重新抽出一张没画过的纸来。
将桑明挫败的表情看在眼里，桑田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计划拿出来谈一谈，便说：“爸，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桑明扭头看著他说：“那你说吧，我边画边听。”
桑田却坚持说：“不，你听我说完再画。”
“那好，你说。”不得不承认自己目前真的没有灵感，桑明无奈地停下笔。
桑田走到他对面坐下，神色很慎重，迟疑了一下才说：“爸，你有没有考虑过为公司注入新血？”
“新血？”桑明停下喝茶的动作，“你是说招新的设计师？”
“没错。”桑田点点头。
建议好是好，可桑明苦笑了一下，说：“可这个办法不实际，公司现在经营困难，多一个设计师就多一份薪水，这……”
“可是只要接到工程就没问题了。”
“但也不是说接就能接到的。”桑明考虑的是公司员工的福利，身为老板，他不能让员工做白工，更不能让他们拿不到薪水，就是少一分都不行。
“至少我们应该尝试。”桑田也有他的考虑，如果不放开手博一次，公司的经营状况只会每况愈下。
“可不该选在这个时候。”
“爸，其实我一直想说……”桑田顿了一下，考虑到某些因素，他的措辞斟酌了一下：“你考虑得太理智了，万事都有可能，我们何不大胆冒险一次？请新的设计师固然是增加了开销，但是目前公司的经营并不算走到了末路，只要能在短期内提高接单量，我相信我们绝不会亏欠任何员工的薪水。”
桑明似乎是在考虑，皱了下眉问：“万一行不通呢？”
“也不会比现在糟多少。”桑田笑，说：“大不了把我的薪水支付给那位新设计师。”
桑明仍然有顾及，说：“想要挽救公司的话，我们当然得请出色的，你也知道一般好一点的建筑设计师身价都不低，我们公司就算出得起钱，人家未必愿意屈就。”
“关於这点，我早就想好了。”桑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我打算举办一次公开招聘会。”
“招聘会？”桑明一愣，随即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说：“到时候来的只会是刚毕业的学生，他们没有经验，设计不出什麽好作品的。”
桑田还是笑，说：“我就不这样觉得，我觉得学生设计出来的作品一般比较新颖，而且有创新，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们设计得并不成熟，可是你若能给予他们指导，未必出了不好作品。”
桑明对桑田关於学生作品的见解还是满赞同，忍不住点了下头，可又觉得他的想法太过天真，并不能完全接受。
桑田敛了笑，认真地说：“爸，你说过无条件支持我的任何决定，我这样说不是非要你同意我的建议，但是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它的可行性。”

26

“你说你见过桑田了？”崔浩冲咖啡的动作停了下来，惊讶地看向沙发上悠哉的男人。
沈建业的心情显得相当不错，轻笑著说：“三年没见，他倒是很不一样了。”
“怎麽个不一样法？”崔浩把手上其中一杯咖啡递给他。
“嗯，怎麽说呢……”沈建业抿了一口咖啡，感觉太烫，轻皱了下眉将杯子放到桌上。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遇见桑田的情景，唇边的笑意加深，说：“感觉他长大了。”
“说的也是，他都二十一岁了。”崔浩还真有点怀念当年那个可爱的少年。
沈建业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指他年龄大了，我是说他给人的感觉，三年前的他会让人想去宠，但现在的他绝不会给你这样的感觉。”
“听你这样说，我都想见见他了。”崔浩一脸遗憾，“早知道我今天就自己去签合同。”
“这说明我跟他有缘。”沈建业挑了挑眉，笑里有几许得意。
崔浩嗤鼻，说：“跟你这种人搭上缘分可不值得庆幸。”
沈建业笑笑说：“不巧你跟我也挺有有缘，要不我们能一块儿开工作室？”
崔浩差点咬到舌头，这点他倒是没说错，也罢，话题继续回到桑田身上：“那他跟你说什麽了？”
“也没说什麽，就是一声‘抱歉’。”沈建业端起搁凉的咖啡喝了一口。
“什麽？他跟你说‘抱歉’？”崔浩跟发现新大陆一样嚷了起来，“怎麽都该是你跟他道歉吧？也不想想当年你……”
“我怎麽了我？”沈建业打断他说，不在意地推了推眼镜，“再说了，今天是他撞到我，又不是我撞到他。”
“撞你又怎麽了？”崔浩为桑田忿忿不平，说：“当年的事，他没揍你一顿算客气了！”
沈建业又一回在崔浩面前缺词儿了，沈默片刻，他说：“他要是想揍我，我没意见。”
“少马後炮！你明知道他不是这种人！”崔浩就是心疼桑田，虽然在工作上跟沈建业相处得很愉快，但是提到桑田，他没办法不爆发。
“我承认，当年在处理那件事的时候太欠缺考虑了，没有给他一个更好的理由。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想弥补。”三年前桑田离去时的表情浮现在眼前，他以为自己淡忘了，却没想到心还是如那时一样，会痛。垂了眼睑，沈建业静静地喝著咖啡。
“弥补？”听了“人话”，崔浩收敛了脾气，叹著气说：“有什麽好弥补的，要是他现在过得好好的，我看你还是别去打扰他。”
“怎麽能说是打扰呢？”沈建业又恢复了浅笑，说：“只是老朋友见见面。”
崔浩一针见血地说：“可他未必想见你。”
沈建业没得反驳，早上桑田匆忙离开的身影还刻在脑子里。可是这样一想，他却又觉得高兴，至少桑田没将他忘记，爱也好，恨也罢，至少他在那个少年，不，在那个男人心里占了一定位置。
想到此，朝著崔浩的笑里多了些得意，他说：“我想见他就行。”
崔浩皱了眉，说：“你想干什麽？”
“不是说了吗？我要弥补。”沈建业露出无辜的笑。
“我总觉得你另有企图。”崔浩摸著下巴说。
沈建业笑了笑，说：“别把我想成妖魔鬼怪，我不吃人。”
不吃才怪！送给他一记白眼，崔浩端起咖啡走人。
过了两天，沈建业便直接找上了桑桑公司。虽说这样唐突的登门造访不是他的本性，可他偏又等不下去，这样地按捺不住连他自己都吃惊了。
桑桑公司接待处的小姐领著他到了桑田的办公室，正巧桑田不在，接待小姐便让他坐著等一下。
闲来无事，沈建业便打量了下桑田的办公室。不算大不算小的面积，格局也很简单，一扇朝阳的窗户让整个办公室显得特别明亮。本想走近一步看看桌面上散乱的资料，随即又想到可能会涉及商业机密，只好退了一步坐到沙发上。
茶几上的茶杯冒著热气，沈建业刚想端起来，突然听到一把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小林，尽快把陈老板的设计图修改好，这一次不能再有差错了。”
“好的。”
“还有……”
桑田推开门进来，与沈建业不期然的碰面让他足足愣了三秒，脑袋中正要交代的话明明到了嘴边却也不翼而飞。
沈建业朝他微笑，站起身说：“好久不见了，桑田。”
桑田晃过神来，看了一下跟在身後的小林，说：“你先出去吧，我一会儿找你。”
小林点点头走开，桑田赶紧把门关上，在听到门锁的喀嚓声时，他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一脸平静地说：“有事吗？”
沈建业笑著说：“没什麽事，只是来跟你打个招呼。”边说边观察眼前的桑田，三年前的脸还有些稚气的圆润，如今已经成了分明的刚毅线条，竖纹的西装将他的双腿修饰得很长，感觉已不再是三年前的孩子，有股男人的成熟味儿。唯一没有变化的是他的眼，还是那麽黝黑明亮，沈建业想要再细看，桑田却别开了眼。
“打过招呼，你可以走了。”桑田生硬地下著逐客令。
沈建业的声音愉悦依旧，说：“这麽久没见面，不能多聊聊吗？”
“我很忙。”桑田不轻不重地说，看了他一眼，迈开步子走向办公桌。
“再忙也要吃饭吧。”目光随著他走，沈建业的笑意不变。
桑田微微收拢了眉头，知道沈建业在看，又面无表情地坐下翻开资料，说：“这应该不关你的事，你若是想吃饭，可以回家。”
沈建业淡笑著在他面前坐下，说：“问题是我不想一个人吃。”
桑田翻看资料的手顿了一下，冷冷说：“可以找你老婆。”
“不巧的是，我离婚了。”
愣了很久，桑田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是他该幸灾乐祸的时候吗？在心里苦笑，半天他才吐出一句：“抱歉。”
沈建业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说：“我们在一起并不愉快，还是分开好一点。”
听到这话，桑田忍不住出言讽刺：“你跟女人结婚本来就是错误。”
沈建业笑著反驳：“那跟男人结婚就对了？”
微微的刺痛在心头泛滥，桑田强压下去，不耐地说：“你今天特意来就是为了跟我讨论这个话题的吗？如果是，很抱歉我没时间。”
沈建业微眯了眼，眼前的桑田确实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个笑得灿烂的桑田，也不再是那个会扑进他怀里寻求慰藉的少年，他的独立成熟，以及冷漠的一面却让沈建业感到难以释怀的失落。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桑田在他面前敲了下桌。
将走远的思绪拉回，沈建业露出一个淡笑，说：“我只是想找你吃顿饭，还记得圣鲁斯吗？”
“不记得。”桑田答得飞快，“而且我也没有时间出去吃饭。”
凡事见好就收，沈建业笑了笑，说：“那就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
出乎意料的痛快让桑田怔了一下，随即装做不在意地低下头翻看资料。
沈建业站起身，觉得就这样走有点不大甘心，便又说：“你不送送我？”
桑田的动作顿了一下，犹豫了一两秒才站起身，走到沈建业面前，不冷不热地说：“走吧，沈先生。”
“好。”沈建业温柔地笑了笑，说：“不过你的头发有点乱，我帮你整理一下。”
桑田来不及反应便让他抚上了自己的鬓角，下一刻，移动的指尖触到耳後隐藏在头发下的仪器，沈建业的笑容凝滞在唇边。
拍开他的手，桑田微微皱眉，避开他吃惊的眼神。
“桑田，你……”
“这不关你的事！”桑田匆匆打断，语气尖锐。
举在半空的手尴尬地收回，沈建业带弧度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沈默过後，他妥协地退开一步，抬眼看著桑田。
桑田这次没有回避，目光迎了上去，然後退到门口，打开门：“请吧。”
沈建业突然摇头笑，笑他的倔强，也笑自己的不可理喻，明知道这次来访必会造成不愉快却还是来了。百思不得其解。
沈建业没有再开口，从容离开。
直到将门关上，桑田才松开捏紧的拳头，而掌心里却早已经湿润。

27

自从桑明答应举办公开招聘会，桑田的工作就忙了起来，沈建业的事也就很快被抛到了脑後。他在两天里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