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匪-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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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捡回一条命,也就是那几分钟的事儿。
罗强满脸挂着黑土渣,豹眼圆睁,脖颈上青筋跳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噗”,一口吐掉嘴里混合着唾液的土沫子。
老癞子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仰躺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罗强,颤抖着,说不出话……
危急关头,倘若不是罗老二把他拖出来,他很可能就被埋在石头堆里,烧死了。
罗强宽阔的身影立在硝烟弥漫的碎石山上,两只大手沾满血迹,浓重的五官遍布细碎伤痕,印堂让火熏成焦黑,口里呼出的气都夹杂着火星儿,活像地狱里蹚着火走出来的一尊修罗……
老癞子当场让人拿担架抬走。
这人躺在担架上,嘴里唠唠叨叨念着什么,费力地扭过头去,眼珠转动,瞥向硝烟迷雾中罗强黢黑的身形。
36、第三十六章水深火热
邵钧是真急;急死了;怕出事儿的人是罗强。
这一听;出事的其实是老癞子;而且也没死人;差点儿一口热乎气没喘上来;一屁股坐到地上。
邵钧再问那几个人哪去了,犯人们赶紧指着说;三爷您来晚了三分钟;清河监狱医院的救护车刚走,把老癞子和罗二都拉到医院看伤去了。
“赖红兵伤有多严重?……我们班罗强身上也伤着了?”
邵钧一听又没法忍了。
“三爷您瞅地上炸那大坑;您瞅山崖上炸的那大洞;人能没事儿吗!那俩人不脱一层皮才怪呢。”
犯人们嘟囔抱怨。
邵钧缓缓站起身;一声不吭站了几秒钟,扭头就往回跑……
午后最后一缕阳光,被浓墨似的乌云吞噬。
天空迅速阴霾,眼看着大颗大颗雨点砸下来,砸得人后脖子中弹似的燎得生疼。
邵钧从施工头手里抢过手机,站在雨里,粗着脖子大喊:“喂,喂!清河医院吗?我是三监区的邵警官!”
“罗强在你们那儿吗?我队里的罗强,他伤成啥样儿了伤得重吗你们告诉我!!!……”
下雨天,山区信号特不好,断断续续地,两边儿人谁也听不清楚谁,纯属隔着一座山扯嗓子瞎喊。
邵钧摘掉帽子,仰头看着天上噼啪砸到脸上的雨,制服衬衫湿得透透,心都快让雨水浇冷了。
他一把扣上警帽,跑回车里,发动车子,冲进白茫茫的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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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警已经端起枪,领着犯人们,一个牵着一个排着队走,往高处的临时防雨棚转移。
武警一回头,大喊:“嗳,邵警官?”
“邵警官,你干啥去?!”
邵钧一路从采石场又赶往医院,小车在暴雨泥泞不堪的土路上艰难奋进。
监狱医院位于清河农场西侧一片比较干燥的高地上,俯瞰一大片厂房和宿舍楼。
途中经过一个镇子,路旁小店的店主匆匆忙忙地收摊、顶门,从房檐上往下扯被狂风掀起来的编织袋防雨布。
镇中心小学正好赶上下午放学,小朋友们乌泱乌泱地跑出学校。大部分小孩都被家长接走,只有三四个小孩没人接,站在雨地里,着急着回家,试探地想要往路上淌水走。
邵钧开着他的车,沿镇中心街道呼啸而过,半个车轮被积水吞没,溅起的水花惊到路边的孩子。
邵钧眼角瞥见人,急得根本顾不上,闷着头往前开。
涉水开出去也就二十多米,车子猛拐急刹,停靠到路边。
要命的关键时刻,自己帽子上镶着那颗国徽,肩上扛着一杠两星,好歹还是个二级警司呢,邵钧心理上这道槛迈不过去。
他摇下车窗,冒雨探出头去,对那几个小朋友大喊:“嗳,别在水里走,容易触电,掉沟里,危险!都给我上车!”
这时候老天爷已经全变了脸,黑压压的一层云迫近头顶,大雨瓢泼而下,就像从天上兜头扣下来一桶水。
小邵警官一路与天斗与地斗,艰难地前行,两只手都快把方向盘掰下来了,车子像一头陷在泥塘里的猪。
他冒着雨进村,从玉米地旁碾过,把几个小朋友挨个儿送到家,看着小孩进了家门,这才放心,再掉头扎回雨地里。
这往村里来回一耽误,天色更暗下来,雨中远山的脊背像一条奔腾的怒龙,隐隐遨动身躯。那一道怒龙,透着某种桀骜的不安,像要破云而出,摇头摆尾……
开到镇子口,小旅馆的老板娘打着雨伞,浑身湿得透透,赤脚踩在泥泞里,伸手拦住过路的车和行人。
邵钧按喇叭。
老板娘用力拍打车窗玻璃:“别走啦,别往外走,发水啦!”
邵钧从车里探出头:“哪儿发水?”
老板娘喊道:“每回下暴雨,西头那条路都发水,垮河堤,不能从那儿走!”
邵钧也喊:“我要去清河医院,我应该从哪条路走?!”
老板娘跟他对着喊:“你就不能走!快别去啦!”
好心的老板娘追着邵钧的车屁股跑出去好几步。
“小同志,快回来!”
“我说你这个人,咋能不听劝呢,不能走那条路!!!”
邵钧心里急,工棚那几个犯人七嘴八舌,当时跟他说的特邪乎,说老癞子让炸药炸断一条腿,全身烧伤。
罗强呢?
罗强可能也伤得很严重,可能断胳膊断腿了,身上烧了……
罗强一人儿躺在医院病床上,也没个家人朋友看护着。在监狱里住院可不就是这样儿,谁能给你陪床,给你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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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规定不允许家属陪床、陪夜,因此重病重伤的犯人住院,都是各人当班的管教们去陪,亲自照顾。
邵钧那时曾经对罗强说的话,你是我的人,我对你负责,你病了我送你去医院,你哪天挂了我给你收尸,句句都是实话。在清河监狱,就只有他真正能罩着罗老二,而且是真心实打实地挂着这个人。
罗强这边儿完全都不知道,三馒头会冒着倾盆大雨与山洪暴发的危险,就为了赶到医院瞅他一眼。
他半倚半靠在治疗床上,一条腿伸开,护士正在给他处理伤口。
罗强当时被爆炸的气浪掀开,一条腿嵌进去崩碎的石头渣子,坑坑洼洼,血污模糊,看着挺吓人的。医生拍了片子,说只是皮外伤,骨头没事。
两手也涂了烧伤药膏,缠着纱布,是救老癞子时拿手扑火,被火舌舔了手指。
罗强跩着一条不利索的腿,溜达到隔壁,瞧另外那位伤成啥鬼样子。
老癞子躺在床上,手背插着输液管子,下半身40%烧伤,要不是罗强危难关头扯他一把,把他从火场拽出来,他这会儿绝对不可能是个全乎人。
老癞子斜眼瞧人,嘴唇动了动,哼哧了一声。
罗强也哼了一声,说:“这医院我上回也住过,条件真不错,食堂饭都比监区的好,好好养几天。”
老癞子嘟囔:“老二,我还当你是个心狠手辣没人性的王八蛋……你他妈的,你干啥救我?”
罗强抬眉,冷笑道:“一码归一码,哪天你要惹我了,老子弄死你不稀罕。你今天没惹我,赶上是谁,我都拉一把。”
老癞子说:“哼,你今儿拉我一把,不怕以后后悔?”
罗强嘴角扯出不屑的表情:“你甭扯蛋,等哪天养好了回三监区,咱再慢慢来,你有啥我都招呼着。”
老癞子也扯出个艰难的笑,说:“成,等老子养好了回去,老子再跟你慢慢斗,老二你等着的……”
老癞子跟罗老二,才算是同一辈人,就连“赖红兵”这名字,都透出十足十六十年代阶级斗争的特色。
俩人背景都差不多,老城区工人贫民户的出身,在那个动荡横暴的年代,凭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往上爬、在道上靠争勇斗狠能打能拼混出头的。罗老二少年时代是从西城发家,而老癞子是混南城的。菜市口,天坛,永定门,都是他地盘,手下率领一帮凶狠的胡同串子,人称“菜市口菜刀队”,打架可猛了。
赖红兵因为放高利贷、寻衅斗殴、故意伤害等罪名进了监狱,也判了十好几年。
进来之后没两年,他媳妇就跟他离了,外面有些瓜葛的小娘们儿小傍家儿,早都树倒猢狲散,就没打算再等他。
这个人在三监区一大队里做个牢头狱霸,每天吆三喝四,呵斥一群小崽子,瞧着挺威风,其实坐了牢的人,哪个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也就剩下身旁这一群小弟能往一处混。
赖红兵手里也没什么钱。坐上三班大铺,罩着手下一群兄弟,有时候还真需要钱,需要上下打点。尤其有七班某财大气粗的大铺对比着,你出手太抠唆,自己都觉着寒碜,没法混。因此,赖红兵这几年在厂房里做工一直很卖命,每月能挣五六百块工钱,主动要求去采石场干活儿,也是为了挣双倍工资和减刑分,为了能减刑早日出狱……
想跟罗老二斗,想在罗强面前拔份儿?
结果还是没斗过,竟然让罗强出手救了一命……
俩冤家对头,互相斜眼瞪着,皮笑肉不笑,有一句没一句地调侃挤兑对方身上的伤疤。
谁都不服谁,谁都看对方横竖看不顺眼,可是现如今那感觉,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分明夹杂了隐隐几分惺惺相惜。
病房外的天空更加灰暗,乌云压顶,电闪雷鸣。
罗强那时候站到窗口看了看天,心头莫名腾起一片阴霾,像蒙了一层雾水,湿漉漉的,突然就开始惦记这个人。
三馒头还在监区吗?
馒头已经去局里宣传科上班了吧?
馒头再不会回来了。
邵钧开上那条略显低洼的路时,路的积水其实还没那么严重,就没掉他半个车轮。
那时一咬牙、一横心,想着当晚之前就能见着罗强,没有管教的在场监督着,值班医生护士肯定不会用心照顾一个犯人,于是扎猛子似的把车头扎进水里,涉水向医院的方向开进。
邵钧完全没想到,那天他就没能再从这条路开出来。
那夜的雨下得特别大,事后官方马后炮说,那是建国若干年来北京郊区最猛的一场雨。
短短两小时内,雨下了足足半尺多深。
若是以前,没人会拿北京下场雨当回事儿。就是从那年开始,人们对北方的气候有了更新的认识。河水泛滥,山洪暴发,不再仅只是江淮流域老百姓每年必遭一回的灾难,帝都也会发大水。千百年来以干旱著称、需要南水北调的地方,也能淹死个把人。
37、第三十七章咫尺天涯
把人送到医院的那两名管教;这时候进屋来看了一眼;安慰几句;让俩人先安心在这儿养伤。
老癞子躺床上低吼了一句:“老子忒么伤成这样儿;腿都快炸残废了;有个说法没有?!”
管教的赶紧安慰;说领导也恼火着,要找施工队工头讨说法;走责任事故民事赔偿。
老癞子低声骂道:“赔偿个屁!当老子不知道;施工队的头儿跟咱清河监狱的头儿是他妈一窝生的!……”
赖红兵和罗强俩人歪在一个床上,心里都忒不爽;这叫一个同仇敌忾;异口同声;把上下几个领导哇啦哇啦挨排儿骂了一遍。
管教的手机响起来。
“喂?……谁?你说谁?”
“小邵?小邵不在我们这儿啊?”
接电话的人回头问同事,又下意识地问罗强和赖红兵:“邵钧刚来过医院吗?没有吧?你们都没瞅见这人吧?”
罗强神色一动,插嘴问:“邵警官咋了?他来这儿了?”
管教的对电话里吼:“啥?预警了?”
“那这人现在在哪儿?路上?……他到底走哪条路了?”
“潮白河发水了?怎么还能把路淹了?!”
两名管教急匆匆跑出去,打电话叫人。
罗强脸色慢慢凝重,眉头死死绞在一起,呆呆地坐着……
他当初在邵国钢面前放过的狠话,每个字他都记得。
有一天,你的人,别落到我手里。
你的人落到我手心儿里,老子一定让你难受,老子弄死他。
罗强慢慢走出病房,后背靠在墙上,一个人站在长长的昏暗的走廊里,盯着他自己留在地上的影子,双眼失神。
影子的形状在他眼底慢慢变化,出卖了他的心,变成另一个人,他心里藏的那个人,细瘦的身材,微微扭着蛮腰,修长的一双腿……
端着托盘进来换药的小护士,差点儿被罗强一头撞翻托盘和药瓶子。
“嗳,嗳你站住!”
“你这人,你不能跑出医院啊,你想跑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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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邵钧其实开出几里地之后,就发觉形势完全不对。
他也不是个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愣头青,只是水涨得太猛;,猛得超过他脑袋里那根警惕的神经弦。前后也就几分钟工夫,等到他发觉不妙,再想调头退回去,已经来不及。
京津交界处的潮白河水面最宽处将近百米,暴雨致使河水暴涨、漫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