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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悍匪-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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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强在唯一一次与邵局长面对面的审讯交锋中,明明白白地甩给邵国钢一句话:“老子今儿个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但是你甭欺负我弟弟。你欺负他了,我告诉你,将来,你的人,别落在我手心儿里。”
  你的人别落在我手心儿里。
  曾经放过的这句狠话,邵国钢记着,罗强可也没忘呢。
  35、第三十五章采石场
  此时正值八月;北方的酷夏;雨水频繁。
  燕山山脉一线像奔腾起伏的马背;绵延的山脊让雨水冲刷成灰绿色;被远处咆哮的乌云吞没。
  雨后的空气很新鲜;厂房里气氛却显得枯燥;百无聊赖。
  七班的劳动小组,个个闷头磨石料;懒得抬头;没有劳动模范带头,干活儿都缺乏生气。他们班大铺不在监区;这几日已经调到采石场的施工队工作。
  邵钧今儿一早再来值班;办公楼里同事瞧他的眼神都不一样。
  “小邵;你咋还来上班?快调走了吧?”
  “少爷,去宣委了?可真是好地方啊……”
  “到了局里,发的警服都比咱们这儿利索帅吧……”
  跟他打招呼的同事,一个个口气里透着极度的羡慕与眼红,眼瞅着邵三爷就要逃出清河农场的苦海,投奔光明,一个城市户口年轻有为的五好青年应该去的地方。
  田队长看邵三爷那眼神也酸不溜丢的。田正义每晚睡在宿舍里,夜里做梦都想搂着媳妇,想要调走,跟领导打报告掰扯这事儿掰了两年,领导说现在基层缺人,愣就压着没批。
  他这还没批,邵钧的调职先批了,来了一年多,转眼就要调走,把宣传口的名额占上,走局里文职高层路线去了。
  还是忒么上边儿有人,这年月,无论在哪儿混,就是俩字,拼爹!田队长心里郁闷着。
  邵钧心里也没舒服。他再回到三监区,已经见不到罗强这人。
  那夜,父子难得坐下来谈案子,邵国钢研读着邵钧的神情,警觉地问:“钧钧,你打听罗强做什么?……你也太关心这个犯人了。”
  邵局当时脑子里想岔了。他朝另一个方向想了,儿子整天跟这些犯人混,难免与其中某些人称兄道弟,罗老二树大根深,有人有钱有势,在牢号里上下打点,邵钧这是拿了对方生意上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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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钧反而轻松笃定了许多:“我现在都明白了,就这么个事,不至于的,我就不信罗老二还想怎么着我!”
  “爸,罗强跟您有梁子,不对付,我想把这个扣儿解开。”
  邵钧心里这么想的,就算将来不在一处混,俩人再回不到从前的哥们儿义气,也要跟罗强把话说明白。
  他就想问罗老二一句话:你为了罗小三儿你心甘情愿自首入狱,你现在能为另一个人改造从良重新做人吗?
  在一条道上蹚那么久,你还愿意回头吗?
  在事业上,邵三爷跟他爹是一路,也算个公安世家,可是在感情上,他已经无法抗拒地偏向罗强。一个身子骑在黑白两条道上,仿佛两股力量撕扯着他,揪着他的心,快要把人扯成两个瓣子。
  罗老二亲手做下的那些案子,哪一条都够判他好些年。这种人认罪伏法是天经地义,邵三爷觉着国法没错,他爸爸也没错,错在罗强,这王八蛋当年也在年少冲动的年纪,一朝走错了,坐牢是自己选的一条黑路。
  他现在就是陪着罗强走这条路,他陪得也心甘情愿。
  用十五年能改变罗强这样一个人吗?
  如果改变不了,就陪他十五年,又如何?
  邵钧在厂房里巡视,从胡岩身旁走过。
  小狐狸今天郁郁寡欢,一早上没说话,魂儿都跟着他家老大飞去采石场了。
  胡岩从眼睫毛下瞟邵钧,俩人谁心里都不爽,互相较劲似的瞪了一眼。胡岩固执的嘴角似乎是在说,邵警官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看我不爽你调我走,你把我踢出去啊,你咋能让强哥走?你为啥不拦着他,去那地方吃苦?!
  胡岩原本也跟着举手,申请去挖石头,施工队的头儿直接把这小子给毙了,就你这小矬个儿,细胳膊腿,还没那铁锹把子粗呢,你是能铲石头啊还是能扛大包?
  胡岩收好工具,站起身排队去吃中午饭,从邵钧身边儿过,用蚊子声哼道:“邵警官,我耍单,您也耍单呢?”
  邵钧眼一斜,嘴也横着:“皮痒了你。”
  狐狸仗着那点小聪明,特爱多嘴,邵钧有时候恨得牙床子上火,等着的,这小崽子早晚死在他那张贱嘴上!
  邵钧中午从狱警小灶里盛了一大勺红烧带鱼,带着漂亮的红色酱汁。
  京津一带的人都好这个重口,做菜喜欢狂搁糖盐酱醋,颜色浓艳,口感浓郁爽烈。邵小三儿从小爱吃鱼,别人都嫌带鱼腥,邵钧觉着那就是鱼的香味儿。
  捧着饭盆走在办公楼楼道里,几个同事急匆匆跑过去,楼道里有人打电话,焦急喊着什么。
  “什么?这他妈才干几天?他们怎么搞的?”
  “我就说咱们监区的人不去干那个!都他妈拿人当牲口用的!”
  邵钧扭头问了一句:“咋了?”
  同事神情焦躁地回道:“采石场忒么出事儿了,炸死人了!”
  邵钧蓦地惊呆:“啥?……怎么会!”
  那同事是专门分管这方面业务的,正撮火着,没好脸地说:“能不出事儿吗,都什么年代了还整那质检不合格的土炸药,都他妈不拿犯人当人!”
  “他不拿犯人当人没关系,可这人是咱们队的人,真出了事儿还不得咱们挨批被调查,监狱里每次死伤个把人,上上下下查个底儿掉!”
  邵钧脑子里嗡得一声,耳鼓疯狂地鸣叫。
  “你说,谁给炸死了?……咱们队的人?”邵钧抖着声音问。
  “我他妈也不知道!我得赶紧联系清河医院派人去看一趟,他大爷的!”同事摞下一句,急匆匆跑了。

()
  邵钧端着饭盆呆立,站在昏暗的楼道里,楼道尽头透亮的小窗在眼膜上凌乱地晃动。
  一大队自愿去采石场做工的犯人,一共就仨人。
  其中一个是罗强。
  谁炸死了?
  你说谁他妈的炸死了?!
  那天,邵钧连办公室都没回,直接从楼道里冲出去的。
  他身后的楼道里扣着一只打翻的饭盆,他最爱吃的红烧带鱼,一口都没来得及吃上……
  “嗳?少爷,您哪儿去?今儿不是你值班吗?”
  身后有人喊他。
  “采石场出事儿了我得去看看!……我必须去看看!!!”
  邵钧头也不回,疯跑出去,脸都白了。
  建工集团的施工队,几乎每年都从清河农场招临时工,犯人价格低廉,手脚利索,肯吃苦,又是身材健硕腿脚粗壮的老爷们儿,所以他们喜欢用犯人。
  从监狱系统的角度讲,领导也乐意承接这种活儿。现在各个监狱都搞自主承包,私营搞活,利用各种渠道给自家单位玩儿命创收。业务收入不仅作为犯人的工资,也关乎狱警们的奖金津贴,各种效益上的好处。
  当然,同事们也都传,施工队负责人跟监狱长听说是远房亲戚熟人,私底下指不定从中赚到多少好处。在这个经济飞速发展疯狂拔高GDP的年代,建筑行业也是现如今最黑心最暴利的行当之一。
  邵钧心里胡思乱想着这些,嘴唇抖着把从上到下这拨废物蛋一通大骂,驱车狂奔在乡间土路上。
  出了他们监狱的外围大铁门,距离采石场尚有相当远一段距离,做工的犯人们当时是戴着镣让大卡车拉到那地方的。
  连日阵雨,郊区的道路十分泥泞,邵钧开的是他们监区的公车,那辆半新不旧的索纳塔,车帮上还喷着“清河三监区”字样。车底盘太低,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勇猛地驱动,颠簸,颠得邵钧心肝肺都快给晃荡出来了,快要急疯了……
  他的车子开近采石场工地,眼前是一块高耸的山岩,鬼斧天工劈开的石壁陡峭而锋利,一侧被炸开个两丈高的大洞,碎石崩塌散落,覆盖起方圆一百多米的地界,挖掘机都被半掩半埋在石头堆里。
  人群聚集,声音嘈杂。
  邵钧弃车狂奔,拨开人群,地上散落着破损的麻袋包,铁锹,铲子,零散工具,上面都蒙了一层硝石火药烧灼过的焦痕。
  “你们他妈搞什么,怎么回事儿,都怎么搞的!!!”邵钧暴躁地吼。
  邵钧冲上石头堆,翻那些破烂儿,眼角一扫,瞅见一只黑布鞋。
  厚底黑面的布鞋,内联升老店出品,鞋底都烧穿了,焦黑焦黑的,在灰白色的石堆上极醒目,刺眼……
  邵钧拾了罗强的鞋,站在石头堆上茫然四顾,浑身发抖,声嘶力竭。
  “你们干什么吃的!”
  “人呢,老子队里的人呢!!!”
  “啊!!!!!!!!!!!!!”
  邵三爷平生第一次有种冲动,想要拿刀砍人。
  他手里要是有一把刀,真能抡圆了照着周围一圈人脑袋砍瓜切菜。
  终于明白当初在西四大街上,罗强为啥能连自己命和前途都不顾,就为他爸爸和他家小三儿,抡着角铁和三棱刀与人鏖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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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最在乎的人,受委屈了,受伤害了,盐打哪咸,醋打哪酸,遇上这种事,不暴跳的那还是爷们儿吗?
  邵钧当时那心态就是豁出去了,谁让罗强吃苦受罪了,他绝对能找人拼命。
  几个工头正焦头烂额着,估算耽误工期的损失,瞧见穿制服的来了,回了一句:“没事,没大事儿……”
  “……”
  邵钧怔怔地盯着那几个人。
  “……没你妈逼的大事儿!”
  邵钧额角的青筋爆起来,脱口骂娘。
  “死人了是吗?什么算大事儿?”
  “人命不是大事!我操你祖宗!!!!!”
  他冲上去揪那个工头的衣领子,一拳抡上去……
  他在这儿急赤白脸地拉扯着,旁边儿一群人围着劝解,别打,犯不着的,没事儿,根本就没死人!
  做工的犯人们临时安顿在工棚里休息,外围有数名武警端枪警戒。
  邵钧急吼吼地跑进去,一个一个扒拉那一群满脑袋挂着石头渣子灰头土脸的人,没找着罗强。
  “我们队的人呢?……我们那几个人呢?!”
  邵钧团团转。
  这一回,是真尝着了牵挂的滋味儿。心里藏着个大活人,有一天那人突然从自个儿眼前消失了,一路追都追不回来。这一路哪怕跑到天边,也得把人追回来,拿铁链铁索拴起来,不准再乱跑了……
  邵钧心里急,恼火,委屈,揪心,恨罗强恨得牙都疼了。
  在场管事儿的和犯人们七嘴八舌议论,邵钧后来才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那天,施工队上进度,上了大型挖掘机,要炸山开石头。工头拉了一车炸药雷管等爆破工具,拉到山脚下。那车炸药是小工厂假冒伪劣的三无产品,不知怎的,出问题了。
  当时几个犯人正在装卸炸药包。不远处,罗强费力地推了一车石头,沿着小土路走过去。
  炸药和麻袋包中间溅出火星,浓烈恐怖的硝石气味扑鼻而来。
  “不好,要炸,快跑!跑啊!!!!!”
  雷管转瞬间就爆炸了,小推车、手里的工具被震上天,烟尘铺天盖地,争先恐后涌入鼻孔和口腔。
  漫天的碎石粉渣盖下来,地上炸出一个坑,几乎把罗强半个身子陷下去……
  罗强挣扎着往外爬,跑,吼着其他人快跑。
  有人被瞬间强大的气浪掀翻,震晕过去,冲击波震瘫了半径五十米之内所有的人,在地上翻滚。
  有人身上被火舌燎着了,衣服“噗”、“噗”地冒火,一眨眼的功夫,就烧起来了……
  罗强扭头一看。
  他顾不上炸药再次爆炸的危险,冲回去,拼命往外拖身上着火的那个人,把人拖出爆炸的波及地带。
  火舌扑面而来,几乎舔到他眉毛,脑门熏黑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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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命,救命啊!……啊!!!!!!!”
  着火的人拼命扭动,挣扎,一双眼与罗强对上,极度惊恐凌乱的眼神混合着求生的强烈欲望,痛苦地嚎叫。这人正是他们一大队三班的班头赖红兵(老癞子的大名儿),刚才搬炸药包被气浪掀过来的。
  “打几个滚,打滚把火灭了!”
  罗强吼着。
  罗强顺手拎起一条破麻袋,拼命扑打这人身上的火,往上盖土,拍打,把吐着红信子的火苗扑灭……
  惊心动魄的几分钟,所有人都呆了,都没反应过来。
  生死一线,求生是本能,都忙着自顾逃命,谁顾得上谁?
  能不能捡回一条命,也就是那几分钟的事儿。
  罗强满脸挂着黑土渣,豹眼圆睁,脖颈上青筋跳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噗”,一口吐掉嘴里混合着唾液的土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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