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婚-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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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大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床号总不能错吧?再说,舅舅的病房就他一个人!”
“那我就不明白了。问过朗结了吗?”
“问过了。朗结也不知道。”
“会不会是你大哥的朋友?人家想帮我们又不想让我们知道?”
“不清楚!”边玛摇着头。
……
正在这时,嘉措从走廊上过来了。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在他身上,恍如隔世。
他把手中的袋子递给我,径直进了屋。看到莲,招呼了一声。便坐在床前的凳子上,慢慢揉搓着舅舅的手臂。
下午萨珍和阿旺突然来了,还带了熬好的骨头汤。这些日子强作镇定,在见到萨珍的那一刻起,我突然崩溃。
坐了一阵子,因为萨珍的甜茶馆离不了人,便跟着莲他们一起走了。
嘉措开了张单子,叫边玛去八廓街佛教用品商店买东西,然后再打电话给朗结,叫他通知拉萨的朋友过来帮忙。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只留下嘉措和我。他在床边陪着舅舅,看着输液瓶,我站在窗边,望着窗外出神。不知什么时候,天上下起了冰雹,越来越密,冰粒打在窗玻璃上,噼里啪啦响。院中的一切都笼罩在白色的雾霭里,树木影影绰绰一片迷蒙。这样的景致,越看越伤感,仿佛能把人的心抓出来揪成一团。我抱着双臂,感觉到脊柱发凉,孤独和伤感再次侵袭着我,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想家、想草原、想雪山……
等这件事情了了,自己得尽快回去。城市虽好,但它不是我的天地。
感觉身上多了一件衣服,我知道是他,我的家长,我的男人。他脱了外套披在我身上,搂了搂我的肩,什么也没说,转身又回到了病床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病房里安静极了,除了我和他的呼吸,这世界似乎凝固了。
藏婚(2)
突然,病床上的人有了动静,嘉措惊喜地小声唤着。我转身过去,俯在病床边,见舅舅正在抽动嘴角,眼睛也慢慢睁开了。
“卓……卓……”他另一只手想抬起,但力不从心。
我示意嘉措去找医生,一边握住舅舅的另一只手,拼尽全力挤出笑容。“我在这儿,舅舅,我在这儿!”
“家里……”他慢慢地把眼神聚到我脸上,口齿不清地说:“家里……”
“你放心吧,宇琼在家呢,一切都好!”我急忙说。
他好像是听明白了。隔一会又嗫嚅着:“达娃……达娃……”
昨天,嘉措的大姐达娃来看过他,我以为他说的是这个,便赶紧说:“达娃回去了,她过两天还会来看你的!”
“不……达娃……”
“你是说你的女儿达娃吗?”我问,见他眼睛眨了一下,便说:“达娃在家里,帮阿佳干活,你放心吧!”
“不……达娃……宇琼……”舅舅涨红着脸,想说什么,就是说不出来。
达娃和宇琼?达娃和宇琼?我飞快地转着脑子,舅舅到底想说什么?
“达娃……达娃……不能……不能和……宇……宇琼在……在一起!”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明白了,你放心吧,他们不会在一起的!”我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感觉自己握着的手渐渐无力、渐渐冰冷,我把它放进被子里。看着那张脸,仿佛睡着一般,宁静安详。
嘉措带着医生、护士进来,检查后说:“他已经走了!”
我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嘉措搂住我,我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伫立于窗边,默默地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送舅舅的灵魂远去。
窗外,冰雹下得越来越大,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寒意透过玻璃窗直逼室内。
舅舅就这么走了,走时年仅四十八岁。宇琼赶来操办丧事。
看着宇琼不梳不洗,忙进忙出,我有些心酸。他十岁就到了舅舅身边,快十一年了,已经建立起如父一般的感情。
在西藏,没有养子、私生子和亲生子的区别。只要是自己老婆生的孩子,不管跟自己有没有血缘关系,都是自己的孩子。而像宇琼这样,因为对方没男孩,过继来的男孩子,家人也会如亲生的一样对待。在宇琼的心里,他虽然叫欧珠舅舅,其实舅舅的地位早超过了父亲。
我们在拉萨也没什么亲戚,丧事就办得简单一些。嘉措的几个朋友帮忙,朗结和边玛把舅舅送去了止贡堤寺*台。虽说没什么豪华的仪式,但舅舅能从止贡堤寺去天堂,也是件幸事。
因为传说,从这里走的亡灵,不用参加轮回。
走的那天,也是早上四点,喇嘛算好的时辰。从窗户看着车子启动的那一刻,悲从中来。这才多久,半年的时间不到啊,阿妈走了、孩子走了、舅舅也走了……
嘉措给我披上外衣,说:“别难过了,舅舅已经去了天堂,别让他挂念。”我点了点头,止住了眼泪。
我不怕死亡。死亡不过是今生的结束,但来生却为此得以展开。但我怕离别。佛祖说,五百年的修行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有幸能作为亲人长相厮守,那需要几世、几百世、上千世的苦修啊!短短几十年的缘分,突然间就如风筝断了线,除了回忆,除了梦萦,从此就再也见不着了,怎不叫人肝肠寸断!
宇琼本来是要去送舅舅,但嘉措阻止了他。他们虽说不是亲生父子,但多年的相处,已经建立起了父子一般的感情。嘉措是怕宇琼去了,反而让舅舅牵挂,难以永生。他搂着宇琼的肩,两人坐在楼道上,宇琼把头埋在手里,一动不动,嘉措在轻声劝慰他。我则靠在窗边的墙上,看着黑漆漆的院子,心里是无可奈何的空洞。书包 网 87book。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藏婚(3)
橘黄的灯光洒在我们身上,一股淡淡的哀伤弥漫着。
走了走了,一走就百了了。活着的人该如何面对这份生离死别呢?
舅舅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打不起精神,吃什么都不香。莲来看了我好几次,见我都是蔫蔫的,也没精神陪她好好说说话。她跟嘉措说最好带我去医院看看,说我身体不好。
嘉措最近哪儿都不去,一直陪着我。他以我身体不好为由,不准朗结和边玛进我房间,兄弟俩倒也老老实实听话,每晚在外间睡了。除了我身体状况大家都看在眼里以外,嘉措作为一家之长,权威也是不容忽视的。公公不在,嘉措的话在我们这个小家庭来说就相当于圣旨,别的兄弟只有服从。
其实我们在一起,也是什么都没做。此次见他的最大不同,就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无休无止地索取我的身体。晚上他只是搂着我,轻声跟我讲一些外面发生的趣事,直到我睡着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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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问过那个电话,他也没提起。难得的一份温馨,何苦去破坏了呢?再说,痛虽痛,还不至于到无法接受的地步。生在此地我们自小就明白,身体的流浪并不代表心的流浪。只要他还关注这个家,关注这个女人,带领着兄弟们一起奔向富裕,他就是个好男人,合格的家长。
那天早晨,当我起床打茶时,突如其来的一阵呕吐,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翻出来一般。宇琼睡在外间,听到动静,赶紧爬了起来,一边给我捶着背,一边大叫“朗结,快起来,拿杯热水过来,阿佳又吐了!”
嘉措、朗结和边玛听到喊声后,都爬了起来。朗结倒了杯水过来,我漱完口,抬头笑笑,“没事的,就是胃不舒服,你们去睡吧,茶一会就好!”
“边玛,你来打茶!”嘉措闷声吩咐,“朗结,你■糌粑,再去楼下买点稀饭给她吃,宇琼打扫屋子。”
三人答应着就要动手。
“我没事的,我能做,还是我来吧,哪有男人干这些的?”我挣扎着拦住他们,就要去提开水壶。
“这不是老家,不用讲那么多规矩。你进去躺会儿,早饭后我们去医院。”嘉措看着我,简单地说。
“哪有那么严重?休息一下就好了!”我看他严肃的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小声解释着。
“进去!”他简短而清晰地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无奈,在他严厉目光下,我向那三兄弟歉意地笑了笑,乖乖地回了屋。
重新躺在被窝里,暖暖的还有他的体温,胃翻得也没那么厉害了。
嘉措进来,手上拿了一个杯子。
“放了点糖,喝了暖暖胃,可能是着凉了!”
我起身要接过杯子,他把我手拨开。一只手扶着我的腰,一只手拿着杯子喂我。
当一股甜丝丝的开水滑进胃里时,杯口的热气也迷了眼睛,泪水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
自从阿妈走后,自己便有些变了,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人前虽说还是那个爱唱爱笑、个性爽朗的卓嘎,但人后,常常莫名其妙地掉泪。一点小事,都会触动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情也再难自禁。就像这个早上,外面忙碌着的三个男人干着他们从未干过的、本应属于我干的活,面前的这一杯糖水,杯口的热气,还有……还有他心疼的眼神……
这一切,恍如隔世。不知是哪世修来的福分,让我今生能享有这一份关怀!不管明天怎样,今天的这一刻,我真心地感激着。心里暗暗地想,等我身体好点,一定去大昭寺前磕一百个头,感谢佛祖的恩赐。
藏婚(4)
“为什么又哭了?”他抬起我的下巴,为我抹去泪珠。“最近总哭,都不像那个野女人了!”
我抽了一下鼻子,笑了笑。“没事的,可能身上不舒服,眼泪也多了些。”
他拿开我喝干了的杯子,把我搂在怀里,“魔女……”
“你让我担心死了。知道吗?”
“知道!”我点着头。虽然他不说,我知道他在担心着。
“想你……”他再说,然后轻轻吻住了我。“今后别让我这么担心了,好吗?”
“嗯。”我点着头,心里柔柔软软的。
早饭后他陪我去了藏医院,一个中年的女医生摸了脉后,说:“好事啊,有孩子了!”嘉措听后,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瞬间又暗淡下来。
不知为什么,我越来越害怕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按理我应该理直气壮的,按理我应该问心无愧的,可是为什么我会害怕面对他?难道就是莲所说“爱情”“唯一”“专注”……这些词悄悄在我心里扎了根?
我转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无论如何,此时的我,还是欢喜无限的。
“医生,确定吗?真的是有孩子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这还能假?”医生是个藏族阿佳,听口音像是日喀则的。走廊上排着长长的队伍,都是等她看病的。她飞快地在病历本上写着,然后抬头看了嘉措一眼,有些不悦。“你老婆身体很弱,前不久是不是流过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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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医生,没关系吧?”我急切地问。
“流产后没注意保养。子宫弹性很差,气血不足,如想要这孩子,一定要注意休息,不能干重活,不能劳累!”医生开了一张单子递给嘉措,说:“这些是保胎的药,回去按时给她吃。你们这些男人啊,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关心老婆。她是你爱人,不是保姆!”
“爱人?”嘉措自言自语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
“爱人。不是保姆,不是生孩子的机器!”医生再次强调,带着同情的眼神看着我:“爱惜自己,你是人,不是干活的毛驴。去吧,拿药去!”
我点着头,转身向外走,嘉措低着头跟在我后面。
拿了药走出门诊大楼,心里很高兴。自己又有孩子了,还有什么样的喜事能比过这个呢?自从阿妈去世,接二连三的不愉快,把人都要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终于喜事降临,怎不让人雀跃?
我的今后,是不是从此云开雾散?
嘉措提着药跟在身后说:“魔女,回去不准干活了,好好休息,知道吗?”
“知道。不过打茶煮饭收拾屋子也不算是什么活呀?老让他们干不太好吧?”
“这是在拉萨,男人干活不丢脸,没人会笑话的!”他说。
“我看见隔壁的男人都在帮女人干活,还奇怪呢!”心情突然好了,发现阳光都与平时不一样,我伸展着双臂,感受着太阳的温暖。“可是,让一个大男人干这些,总是不太好吧?你们有你们干的事情,女人的活都让男人来干,爸啦知道要骂我的!”
“没人说爸啦怎么知道?边玛他们难道会跟爸啦讲他在拉萨拖地?”
“呵呵,他要是回去说了,笑话的可不只我一个啊!”我转身笑着,倒退着走。“男人做饭洗衣?草原上的男人不笑死他才怪!”
“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吗?”嘉措站着,眯着眼打量我。“女人,你笑起来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