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奴 by 彻夜流香-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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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容倒是毫不动容,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缓缓地道:「你只要告诉我,你这幅画,是哪里来的,谁给你的,他现在又在何处?」
尽管早知道亦容会这么问,底下的人还是有不小的骚动。
安宁坐立不安的动了动身体,亦非也跟着抬起了头,低沉地道:「你好好想清楚!」
我则在心里微叹了一口气。
道陈清秋原来能值一百两黄金,可比自己估价高太多了。
李公公沉默了片刻,怱然捶胸顿足号啕道:「我的一百两黄金啊——」
亦容嘴唇一抿,问:「怎么?」
李公公剜心似的痛惜道:「不瞒公主,这画是老奴十年前在花会上偷的,那个时候陈清秋还不是一个杀千刀、剁万刀的,奴才怎么知道他后来会变成一个杀千刀、剁万刀的,老奴画也偷了不是?
「公主,这世上事难料啊,您说一个大好的才子,他怎么转眼就成了杀千刀剁万刀的……」
我微有一些诧异,李公公居然没将我招供出来。
只听亦容狠狠一拍桌子,打断了李公公的话。
「李福,若不是我看在你曾经伺候过我几日,怎么会让你在此地废话!此炭画浮粉都未掉尽,作画的日期不会超过半年,你又岂会在十年以前偷得此画,你最好想清楚了……」
这个时候李公公真的愣住了,他微转脖子似想回头,但却最终没回过来,而是挠了挠头。
「难道奴才偷的不是此幅画,不可能啊……」
亦容静静地看了他半天,突然下令:
「把人拖进来。」
很快就有两个随从拖着一个手足皆断,双眼被剜的人进来。
李公公一见此人,不由失声叫道:「李严!」
亦容微笑道:「看来你认得此人!」
李公公喃喃地道:「是、是小厨房的采办,是我托他把画寄放在华文轩的……公主,他什么也不知道啊!」
亦容站了起来,走近李公公。
「这是我的部下确定他所说的,是不是真的……所以李福,你要想清楚……」
我心中暗暗着急,此时即便是李公公真个儿把我招出,我也是绝对不会再怨他的。
大厅里又重新沉默了起来。
安宁笑道:「皇姐,你才来,不用着急,这李公公,我看年纪也大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也是有的,你不如让他细想……」
亦容霍地转过身来,她头上的珠冠轻轻晃动着,金黄/色的长裙簇拥在她的脚边,宽大的袖子轻轻颤动着。
她那双与亦非几乎一模一样棕色琥珀般的眸子冷得跟块冰似的。
「我还以为在这件事上,你永远都不会再插嘴。」
安宁与她的眸子一碰,不由自主低下了头。亦容回了座,冷冷地道:「够久了吧,李福你想清楚了么?」
李公公又沉默了一会儿,开口缓缓地道:「那一年也是一个大雪天,老娘哮喘病重,大夫说她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老奴问老娘想吃啥,老娘病糊涂了,竟说一辈子没尝过燕窝,想知道燕窝的味道。」
李公公叹了一口气,道:「想老奴当了大半辈子的太监,始终都是穷困潦倒,若是能混成小厨房的太监,倒还能偷一点。
「可老奴当时只是一个外厨房端菜的……宴会上来了这么多有钱的人,老奴心里想,不如就偷他们的吧。
「老奴犹豫再三,看了又看,忽然发现陈公子在宴会即兴画的泼墨茶花,就摆放在一个角落里。
「老奴心中大喜,顾不得会不会有人瞧见,就上去偷画,没想到却被陈公子逮了个正着……」
事隔这么多年,我没想到这件事李公公还能记得如此清晰,听他悠悠的声音里,我仿佛也回到了十年前王府那些无聊的诗会当中。
我当时心中诧异这个太监好大的胆子,于是忍不住上前询问。
万万没想到那太监脸皮极厚,只说自己家乡种满了茶花,思乡心切,忍不住拿起来细看,还说什么公子你画得真好,这雪中茶花开真是画绝了。
我忍不住喷笑,雪中茶花开,我还酷暑梅飘香呢。
但是眼见他转身离去,仍然转头看画,眼中黯然,便转念想他行如此大险,当众窃画,想必有难言之隐吧。于是隔日裱了画,差人给他送去,还不忘打趣一句:以慰思乡之苦。
「陈公子的画,老奴当了一百两,那买来的燕窝,老娘虽然只喝了一口就断气了,可是陈公子的笑脸,老奴始终也不会忘记。多好的一个孩子,漂亮,善良,风趣,学问大……您说,老奴会不会想得起来?」
亦容脸色煞白,手中的茶碗抖个不停,她突然大声喝道:「来人……把这老阉奴给我拖到狼圈里去,我看看新买来的那些北国雪狼能不能帮他记性好一点!」
我大吃一惊,连忙要站起来,背上却被牙将狠狠一击。
亦非与安宁都站了起来,亦非道:「皇姐不用动气,看在他服侍咱家十年的分上,饶了他吧!」
亦容转过头看着亦非,缓缓地问:「我饶了他,朝里的闲言碎语可曾饶过我?」亦非不由一滞,她转头喝道:「还不拖走!」
随从们一拥而入,将李公公倒拖出大厅,我一运气大喝了一声挣脱牙将的束缚,亦非立即指着我喝道:「快把他拿下!」
我已经大声地道:「亦容,别费事了,我就是陈清秋!」我说着将怀中藏了十年的药水拿出。
当年我不肯离开大漠,亦仁派来了一名奇士名唤易行之,此人有一手绝技,可以令人变成任何人的相貌,几可以假乱真。
当年他不无遗憾地道:「咂咂,一副好相貌换成了那獐头鼠脑!」然后留下了一瓶药水,笑道:「若是你想还那本来面目,将这个洒于面目,脸上的东西自然会脱落。」
我躲在顾九这平平的相貌之后,却是享受了近十年的平静。
我咬了咬牙,将药水往脸上一泼,用手一搓,有一团胶状物脱落了下来,从此我就又要作回陈清秋。
亦容脸色白得如纸,亦非则是面带怒色,安宁一副慌惑不安,李公公连声哦哟哟,侍卫们则面面相觑不知何去何从。
亦容最先镇定了下来,坐直了身体,冷冷地道:「很好,你没有让其他人为你顶罪,倒也有几分才子应有的骨气。
「你身为官奴,私逃官狱,按南朝刑法应判斩立决,亦非为皇家法司,有先斩后奏的权力。来人啊,推出去斩立决,以儆效尤!」
亦非笑道:「皇姐勿急,此人果然当斩,不过他是如何混进王府,又欲何为,还要仔细盘查……」
亦容盯着亦非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不用了,这些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此人我今天是杀定了……今日,有他无我,有我无他!」
她转头喝道:「还不拖出去!」
安宁连忙起身,哭泣道:「皇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把清秋哥哥骗进府的,迷香也是我点的,我早已经给皇帝伯伯承认过错……」
我与亦容同时大声道:「够了,不是你干的!」然后我们互指着对方道:「是他/她干的!」
亦容颤抖着嘴唇,指着我道:「曼陀罗花是西域的禁物,普通王室谁有这个本事能拿到这种东西!」
我冷笑道:「但凡认识我陈清秋的人,都知道我喜欢男人,我又何必要急着去弄这种东西,好爬上你的床?」
亦容浑身颤抖,身体一晃跌坐在椅中,她身旁两侧的黑甲骑兵同时向前跨了一步。
亦非身体一晃,就到了我的面前,手起掌落狠狠刮了我一记,喝道:「来人,给我推出去……」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半响才吐出两个字:「斩了!」
我一时只觉得眼睛一阵模糊,耳边只听安宁的哭声,道:「十五哥哥,是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那香真的是我点的……」
我侧过头,见她的脸都哭花了。
难得见她这么斯文,化了这么精致的妆,细看之下她眼角也开始有了一点点的细纹。
我突然心里一阵难受,伸出食指将她眼角的泪水轻轻擦去。
原来,我从未真的从心里恨过她,即便是恼她,那也不过是一个哥哥对顽皮妹妹的无奈。
「我早知道不是你……安宁或者刁蛮任性,却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我微笑道:「否则我怎么会半夜去赴你的约,你当你清秋哥哥是这么好要胁的人么?」
我的食指怎么擦不干净她的眼泪,只听见她在抽泣。
「我只是想让你高兴,清秋哥哥,我以为你是喜欢皇姐的,你总是在看她的眼睛……我错了,我从未想过会把你害得这么惨!」
亦容颤抖着道:「快推出去!」
她贴身的黑甲骑兵立刻上前揪住我,安宁死死抱住我,我狠心将她推到一边。黑甲骑兵拖着我快速奔出大厅,我想回头却最终没有回头。
我救过你,也毁了你的前程;你教我识字,我也如你所愿当了一个才子。
你给过我温情,我还了你一世的爱恋;你赐我十两银子,我还你十年颠沛流离。你给过我一条命,我今日就把它还给你。
从此我们二人,两不相欠,上穷碧落下黄泉,永远也不要再重逢了!
还没走到大门,只听有人报:「圣旨到!」
朱门立即大开,师兄托着圣旨淡淡扫了我一眼,道:「请十五恭亲王爷,十六宁江王爷,十二常宁公主接旨!」
他的话音未末落,只听身后一阵衣物窸窣声,然后听亦容亦非亦祥跪地道:「恭亲王亦非,宁江王亦祥,常宁公主亦容接旨!」
师兄将圣旨打开,用他呆板的声音一字字地道:
「朕德庆亦仁,受命于天,虽有先帝德惠当世,泽被四野,然五岳陵霄,四海亘地,纳污藏疾,更有强邻蔑德,硫台难守,非集倾国之力,不足以涤清其罪也。是以朕受命于天,亦受命于危难。朕以殷切,期盼各位宗室,众志成城,朕亦慌惶,误效郑伯之尤……」
师兄环视扫了他们一眼,吐出最后四个字:「不教而诛!」
我哼笑了一声,这倒是典型的亦仁作风,出师必定有名。
他说完干净俐落的将圣旨卷好,放到了高举的亦非手中,道:「皇上临来之时,还有一件事。
「听说陈清秋现今在恭亲府上,此人虽然不恭,却实有一些才名,是以皇上想要见见此人,看看此人是否果然欺世盗名。」
亦容站了起来微笑道:「皇上何出此言,陈清秋原本出自福禄王府,皇上又岂会对他不知根底?」
师兄仍然绷着脸。
「陈清秋离开王府已有十数年,皇上都已不大想得起此人,听说公主之事,也是大为吃惊,因此要见见,也是常理。」
亦容冷笑道:「那皇上的吃惊也未免晚了十年!」
师兄板着脸道:「我奉皇命而来,公主有疑问,恕我无可奉告。」
亦容还要再说,亦非打断她笑道:「沈大侠不必不快,我等自当奉召!」
师兄将眼睛扫下我,道:「陈清秋,上路吧!」
亦容看着我的眼睛几乎要喷火,亦非似是松了一口气,我看着亦非低垂的眼帘,突然走到他跟前低声道:「你是不是杀不成我了!」
亦非沙哑地道:「陈公子如今是皇上要见的人,自然有皇上来定夺!」
我看了他半晌,嘴角一弯,缓缓地道:「那我岂非要欠着你的?」
亦非一皱眉,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懒洋洋地道:「这位钦差大人弄错了,小的不姓陈……」
我冲亦非哈了个腰谄媚地道:「小的是恭亲王府的奴才顾九!」
「你!」亦非气急,一时语塞。
「小人与王爷黑字白纸,亲笔画押,皇上要见我,那还要请钦差大人回去另请一道旨,就说陈公子这会儿不在,顾九他要不要见?」
师兄则面无表情的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
「皇上另有旨意,若是恭亲王府没有发现陈清秋,却是陈三陈四,那先留着,等皇上什么时候空了,再召回金陵仔细核查!」
他说着一拂袖,很有钦差派头地走了。
亦非只好无奈一低头,冲着他的背影回道:「是!」
亦祥一声冷笑,道:「现在亦仁好有派头,连派条狗都这么大的架子。」
亦容朝我刚走了两步,安宁慌忙拦在我前面。
「皇姐,你听到了,皇上哥哥说了随时会召见他的,他现在若有一个三长两短,十五哥哥会有大麻烦。」
亦容看了我们一会儿,淡淡笑道:「看来我确实是不能让你死,而且不能让你有半点闪失!」
我搔了搔眉毛,这天底下要说会办事,亦仁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他一纸空文,就要让亦容从恨不得我死,到怕我死。
亦容微转头,嘴角轻轻一弯,指着李公公道:「来人啊,把他给我丢狼圈里去!」
在场所有的人都大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