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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裙钗记-第15部分

小说: 裙钗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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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心里。下轿刚走出去几步,却见沈亭之跑到那轿夫跟前说了什么旋即才跟上了蓝杏。蓝杏问:“你刚才跟那轿夫说什么?”沈亭之摊开手掌,蓝杏认出是她刚才付的那几枚钱,沈亭之笑:“认出来了么?我跟那轿夫用新钱换的。”蓝杏愣住,瞅了他一眼道:“你是做什么呢,钱还不都是一样的。”

  沈亭之摇头叹气,道:“你的就不一样。人家都说钱这东西脏,可我握着你装过的钱,不仅不脏,还有一种细细的体香,只有你有。”蓝杏别过脸去,低低笑道:“又开始胡说!以后我再不带钱了。”“那我只有感激,”沈亭之笑道,“你终于给了我表现的机会。”“呸,不耐烦用你的钱!我虽是个卖艺的,也不至于穷得手头没几个零用钱。”蓝杏扭头道。

  “你看你,又说这种话,恨不得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沈亭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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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哪用装什么小姐,我本来就是个不值一个钱的。”蓝杏赌气道。

  “不值一个钱还有个说法,叫无价之宝。”沈亭之微笑着沉吟。蓝杏听了却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说得好听,你是看准了我是个一文不值的才围着我转,反正骗了我也不用补偿。我若真的是无价之宝,你补偿得起么?”“唉呀,”沈亭之抱着头叫起来,“我若骗你,非得把自己卖了来补偿,卖一次不购卖两次!”“谁要买你!”蓝杏撑不住笑了。“别人我不知道,我知道总有一个人要我。”沈亭之静下来,默默看着蓝杏。

  蓝杏避开他的眼睛,自己往前低着头走,心底浅浅浮着层稀薄的喜悦,更深的地方,蓝核的脸却悲哀的析出来。“我多希望没你这个人出现。”她喃喃道。站在山转临风处,湖边是一带古代褚红色的城墙,她的头发被吹乱,丝丝缕缕拂在脸上,犹如飘飘的胡子,有种恐怖的美丽。“我跟你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你送的那盒胭脂,我没碰过,你唱的戏,我不关心也不懂,你这个人,有时我真想忘记掉——”说着,她有些害怕,“你几乎毁了我。”沈亭之上前来,皱着眉,不胜怜惜握着她的手道:“我是——宁愿毁了自己,也不能毁了你。”他那口气,蓝杏有些疑惑,仿佛是很潇洒的口吻,带一点溜滑与随便。

  “我看我自己,实在是个狠心短命的,”蓝杏抽开手,苦笑着说道,“不知别人会怎样看,就那样轻易地把我哥晾在那儿了。”侧着脸,她眼皮的深痕和嘴唇上的两道细棱就很坚硬的显在沈亭之眼里。沈亭之淡淡冷笑了一下,转过身,手插在长衫夹缝的裤兜里,来回踱着步子,“我见过你哥哥的,我也知道你怎么想他的。”“你又知道了?总是这样卖弄聪明。”蓝杏嗔道。

  “如果我是你,跟那样闷的人成天呆在一起,不发霉才怪。”沈亭之笑起来。

  蓝杏看着他的脸,心里一阵荒荒的凉。他是太有头脑的男子,他知道自己贪图刺激,他拿捏了自己的心思把柄,简直是太毒辣的人。

  “我跟你讲个道理,我们这一辈子太华丽短暂,好的东西稍纵即逝,便只有马不停蹄去追赶,去享受,及时地抓住享乐的尾巴……从前我在德祥班子里只是个跑龙套的,有一天我去整理戏服,都是那些角儿穿的,石绿的,湖蓝的,粉红的,眼睛都直撑不住了,我那时心里只想着两个字——我要。从那以后,我下了苦功去练,去打通人脉关系,到底,我把那些名角儿比了下去……”他说着,眼珠子变得很黑,墨也似的一滩,缓缓浸过来了。蓝杏有些害怕,走远了两步,冷笑道:“可别把我当成你享乐的一部分。”

  “那么,你难道没把我当成你享乐的一部分?”沈亭之笑了起来,潇潇然很不介意的样子。蓝杏怔了怔,说不出话,心里抑制不住一阵恐惧哀伤。彼此在一刻都有点不愉快。

  下山时,沈亭之虽然勉强地说说笑笑,听来也乏味得很。过了寺院,琉璃红黄的屋顶掩埋在绿荫中,云影遮了太阳,大片的阴霾投射到山麓中,起伏的苍绿沉默在那云影里,古代皇陵的模样,有点暗涌的意味,蓝杏看着山色变幻,心里略为怅然若失。沈亭之这时忽然放慢了脚步,叹气道:“蓝杏,谁知道日后会怎样,不过,你看到这山色湖光,想起来——哦,有个叫沈亭之的人陪我来过,那就极好了。”之后,静了半晌,也没道别,竟自己扭头走了。蓝杏怔住,浴着凉荫的山风,心里轻轻叫了声:亭之。低了头,她眸间转添深意,深深浅浅的,竟满是他的影子。

  晚饭吃得晚了,饭罢,蓝杏蹲在灶前往火塘里添柴,红光熏红了她的面颊。她准备把锅里的水烧热些,好洗碗。蓝七奶奶靠在椅背上,斜着眼看蓝杏,有一刻才慢吞吞开了口:“杏,给我冲壶茶去?”蓝杏应着要站起来,蓝七奶奶又道:“不洗碗啦?”蓝杏看蓝七奶奶是有意跟她为难,不免抬起手背拭着额角,苦笑道:“这会忙不过来。”“唉呀,你看你,蓝核不在院里练功嘛,叫他帮你!”蓝七奶奶咧着嘴剔牙,一半脸是微笑并抽搐的。蓝杏慌道:“不用,我自己可以,马上就好!”她现在简直害怕直面蓝核,今天回来,两人照面也是默然相对,她不能怪沈亭之是个厉害人儿,可蓝核那天在院子里对她的坦白更使她内疚苦闷,顾此失彼,仿佛是固执地希望这种局面维持下去,又哀痛这种局面的磨折,人历来是这样难以满足的。

  蓝七奶奶不理会她的仓皇,朝着院里的蓝核喊:“蓝核,你进来,快点!”蓝杏说不出话,急忙转过身洗碗,手臂被水烫红了,麻木得没有感觉。蓝核果然进来了,蓝七奶奶继续残酷的玩笑:“你的杏儿找你呢!”“我没有——”蓝杏猛地回过身来说话,嗓子却嘶哑了下去。两人静对片刻,在蓝七奶奶的监视下,还是读出了彼此眼底不同的一点情味。蓝杏自觉没有脸再呆下去,垂着头就出去,冷不防撞了蓝核肩膀一下,蓝核整个人都摇了摇,但没回过身。蓝七奶奶拾起一只碗就向蓝杏的背影砸去:“小贱人,跑什么?不洗碗啦?”蓝杏一路跑着,泪水就哗啦啦下来了,整个脸都被濡湿了,跑到楼上,对着镜子,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我怕真是个小贱人!身子热胀着,几乎栽到冰凉的小镜子里去。

  ——这种自责通常是没有多少用的,自责成习惯也是常事。有时也为着旁的题目,她和蓝核,也会略有龃龉,到底是不比以前了。

  一天晚上从杂耍场子回来,蓝庆来心事重重的样子,蓝核这久沉默惯了,一个人早早睡去了。蓝杏换掉了蓝布衫裤衫衣,穿了一件白色带红葡萄圆点的软绸旗衫,袅袅下楼来,一看蓝庆来还坐在院子里,翻身上楼也来不及了,只得巴巴地对蓝庆来道:“爹,还不去睡?”蓝庆来一看她这身打扮,皱着眉道:“你哪来的衣服?”蓝杏低着头默然半晌,自语道:“蓝核睡了,我还没去烧水。”“你、怎么随便接受人家东西?”蓝庆来说历来话没有拐弯,直挺挺地一杆子打过来,抽得蓝杏脸发烫。“不是的,”她嗫嚅,“看到这块料子,觉得好,一时钱又没带够,就向别人借了钱买的。”“没钱不会回来要吗?”蓝庆来声音不可自抑地大了起来。

  “你会给么?”蓝杏淡淡驳道,垂着眼,手指画着那葡萄圆点,“上次去金家的园会,我请你给做件旗袍,你答应了么?给了么?”

  “我不给就问别的男人要?”蓝庆来几乎是喝骂了。

  “爹也这样折辱我!”蓝杏哭出来,“我说了是借的钱。”

  蓝庆来颓然坐到藤椅上,摆摆手,低哑着声音:“借钱?说得真有学生腔。没钱还买——我真怕你不往正道上走。”蓝杏咬着唇不说话。蓝庆来又道:“是问那沈亭之借的钱么,我给你钱,明天就还他,跟他断了联系!”蓝杏静了半晌,道:“也是你告诉蓝核的吧,说沈亭之这人不正派云云,可我瞧不出来,好好的断了联系,别人指不定背后说我。”“你不跟他断了联系,人家说得更多,你又知道他多少事?”蓝庆来沉着脸道。 

  蓝杏有些怕爹这样生气的模样,讪讪道:“不做亏心事,怕人家说么?”

  “你不做亏心事,你保证沈亭之也不做?我告诉你——”蓝庆来忍不住道,“他、他是个、兔子!你再跟他来往!”蓝杏羞得脸色通红,吃吃道:“谁这么说来着?他一个唱小旦的,难免有一两份女气,就由得别人乱说么?”“没谁乱说!”蓝庆来索性坦白道,“恐怕就你还不知道!他们那个班子里的人,没几个正派的!就凭他那副假嗓子,你以为他是怎么红的?拉拢票友、跟茶楼老板乱来……他哪怕不真是个兔子,他也心甘情愿让人把他当兔子呢!”

  “别说了。”蓝杏躲着脚道,“爹,我知道您不愿我往下流道儿上走,可做咱们这行的,到头来谁能洁身自好呢?”蓝庆来被她说得愣住,身子微微一震,她却已显出极大倦色,缓缓回楼上去了。她心里明白得很,沈亭之绝不会是个兔子,要不然他也不会围着自己转了,他图个什么,自己要钱没有,要权没有,不过占着两分年轻貌美罢了,而她,希冀他的,亦不过一点浮华喧闹的刺激,这是蓝核所不能给予的——可谁又能保证为沈亭之在别人面前,不会不心甘情愿的做个兔子、讨点好处,她想出不来。

  “蓝杏!”蓝庆来在下面气闷闷道,“你是看准了我不想再让做另一个桃叶儿,不舍得把你买给人家做妾,由得你在外面胡来,你不听我的迟早吃亏!”

  “爹早点睡罢,明早要起来督促我们练功呢。”蓝杏不接他的茬儿,嘴里说着话,手心里直冒汗,一个劲往旗衫上揩,印得一道道的湿粘的印子。然而这时,她才明白爹的心意,他到底是舍不得的,额外带一点窃喜,她却又惘然了。

  “我不管你!”蓝庆来还是不肯消停,嘴里一直喃喃着,“反正你也不稀罕我管!”说着话,心里当真添了一桩心事。蓝杏没说话,退到门后,看一看蓝庆来,夏末的院子里,路灯影虚飘飘地照进来,他身子蜷在藤椅里,如同被大牡蛎含在嘴里,一点一点,身上的光被咽下去了。

  沈亭之不知怎么,当真是愈发红了,挂到了头牌,戏码排得很紧,照例常常给蓝家送帖子,蓝庆来却打定主意不去了,蓝杏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渐渐怨起来,想着爹是有意给她找碴。那天又叫她瞧见搁在桌上的帖子,心里居然也替沈亭之叫起冤来,拿起帖子四处去找爹,打定主意要说个明白,出了院子,却有一只大缸子斜横在门口,叫人进不去前堂。蓝杏踌躇着,却见蓝核默默地过来把缸子抱着搬开,蓝杏忙过去帮着抬,一缸水摇摇晃晃,在手里扶不住的感觉,大滴地溅到衣袖上,凉飕飕的,是空漠里唯一的,短短的接触。蓝核仍笑道:“我来我来,你别忙。”笑意勉强得很。蓝杏道:“好好的怎么放只大缸子挡着门?”蓝核答道:“不知道。”这话答得简短,亦剪短了彼此的话头,一没了言语,空气就微微的凉,本来进了雨季,说话间,雨点经打下来了。蓝杏笑道:“唉,才被缸里的水泼了几滴,这会子又要被老天爷浇了。”说着两人躲到前堂里。

  蓝核看看她手里的帖子,问:“要去看戏?”蓝杏不自觉地把手往背后藏了藏,只是问:“爹呢?”蓝核垂着头,两手却不知怎么摆,无所适从的交叉着,打开又合拢,合拢又打开,犹豫片刻却说:“你找他也没用,他不会让你去找他。”蓝杏强笑道:“什么‘他’,说谁呢?”“你原来还会装麻糊。”蓝核淡笑道。

  蓝杏被抢得说不出话,只得沉默——爱与不再爱的人都有一种特长,便是沉默。这时,外面雨点猛地大了,满满一院子白雾,下面低低浮着层迷蒙的淡黄|色,如窗纸缝里泄露的光,是雨打潮了院里的黄土地,暖又干的气味漫进来。世界不过是身边的小悲欢汇总,两个人在一起,如果因太熟悉而乏味,就好像这黯淡的小悲欢里滴了一滴凝重的灰色,三天也如灰扑扑同居了一辈子,无味又淡漠。蓝杏这样心浮气躁的一个人,已经厌倦了。她终于开了口,坦白道:“我找沈亭之是自己的事,你不要多心。”

  “也应该叫爹不要费心。”蓝核受了刺痛,眼波闪了闪,勉强掺进点笑影。

  “你说你的,别拉扯上爹!”蓝杏板着脸孔道。

  “看来我说那些话统统是枉然。”

  “怪就怪你说得太迟,况且,不带这么折辱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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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我折辱你?如果是,那么我错了,如果为你好,那么你还是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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