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马文才-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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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英台出来也是没有法子。
这屋子内外之隔不过一道不遮光的幔帐,她原本想要早点睡下,好化解两人不熟却要共处一室的尴尬,可也不知怎么回事怎么闭上眼睛也睡不着,碾转反侧好长时间后,就将自己睡不着的原因归结在外间那大亮的灯光上。
这学舍本来是“单人高级宿舍”,虽说将读书和就寝的地方分开,却没有太大的私密性,但凡哪个傻子晚上睡觉也不会把外面读书地方的灯亮着给自己找刺眼不是?
可现在学舍不够只能两人一间,一人在睡觉时另一人灯光骤亮地在看书,准备睡觉的自然受到了干扰。
祝英台原本也想忍忍,忍到马文才也睡觉就好了,可是眼见着一个时辰都过去了外面也没任何动静,她还是忍不住披上外袍,点起几上的小灯,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结果她看到了什么?
这个打了二更了还不休息、害她也没办法睡的罪魁祸首还一副“你打扰到我了”的不爽表情瞪她?!
新室友第一天就这么不近人情,简直心累。
她得把他这臭毛病掰过来,让他知道后来的人就得遵守宿舍里的规矩!
祝英台空着的手拢了拢外袍,努力让自己的气势强悍起来,也皱起眉头,不悦地开口:“文才兄这么晚还不休息?”
马文才揉了揉额心,放下手中的书,叹了一声。
“在下本准备等英台兄熟睡后再进去的。”
却没想到倒是她先出来寻他。
“这么亮谁能睡着?”
祝英台因困倦和失眠越发沙哑的嗓音似乎在指控着什么,手指更恼怒地指着案上马文才带来的琉璃灯。
“就算不是这样,这木地板走起来带响,就算我睡熟了,你一进内间我还是会醒!”
这时代没床没桌没凳子,贵族家里是木地板上铺着柔软的皮毯或毛毯,一入室内不是换上软底丝鞋就是仅着袜子入内,会稽学馆的甲等学舍再怎么“甲等”那也只是读书的地方,地上只是地板,走起来咚咚响,除非睡得像是死猪,否则谁不会醒?
见祝英台明显一幅睡眠不足耐心极差的样子,马文才也没和她争执什么,几乎是立刻就将手中的书合上放好,熄灭了案上的琉璃灯站起身子。
“是在下思虑不周,抱歉,下次不会这样了。”
这才对嘛!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不是说明早还要去拜师吗?贺馆主可轻易不收入室弟子,别精神不济的去拜师。俗话说,早睡早起,方能养生嘛……”
祝英台太困,微微打了个哈欠,率先转身回内间。
马文才听到她老气横秋的话,忍不住哑然失笑,不过还是一副乖顺的样子,跟着她身后也往内间而去。
祝英台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踢踢踏踏,身后却悄然无声,还以为马文才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还在外间磨蹭,黑着脸回过头准备再“提点”他一次。
“黑灯瞎火的,你不进……嘶!你是鬼在飘吗?走路没有声音?吓死我了!”
祝英台被自己身后背后灵一样的马文才吓得外袍都差点滑落了,倒吸了几口气才回过神来,满脸惊惧。
这女人,怎么一惊一乍的!
对于士族来说,可以长得不够完美,衣冠也可以并不华丽,但礼仪风度却不能丢却,任何时候都不能这样咋咋呼呼,定品评议有时候看的就是平时的容止,你心性轻浮便是再有才华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评价。
祝英台对他呼喝在前,此时又毫无稳重的举止可言,马文才不禁生起了不耐之心,伸过手将祝英台手中的灯拿了过去:
“你我都没让小厮在屋内伺候,连个掌灯的人都没有,也难怪你会吓到,我拿着灯引路吧。”
也免得你把我当成孤魂野鬼!
祝英台讷讷地看着马文才将她手中的油灯仔细地拿了过去,灯盏从她手中到了他手中的那刻,祝英台的余光瞥到了马文才赤着的双足,顿时明白了他走路为什么无声。
‘在下本准备等英台兄熟睡后再进去的。’
‘这木地板走起来带响,就算我睡熟了,你一进内间我还是会醒!’
刹那间,祝英台为自己对着他无礼呼喝的行为有些赧然。
他想要等自己睡熟了进去也是怕自己和陌生人同住不自在吧?
虽然是处女座,但脾气是真好啊……
……啊?
她刚刚还在夸他脾气好涵养佳,这马文才怎么突然就铁青了一张脸?
自己在屋子里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祝英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回视马文才,只见手持着灯盏的马文才脸色铁青地对着自己看了过来,手指则是指着屋角屏风后的位置轻喝出声。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英台兄就寝,还要找个镇邪的吗?!”
第9章 覆水难收()
祝英台顺着马文才指着的方向看去,角落阴影里的半夏满是不安但依旧倔强跪在那里的身影顿时显现了出来。
这内间颇大,作为就寝的地方,除了几个五斗柜就只有一架素屏风,祝英台也没什么心思布置,灯光照不见的地方黑洞洞的。
因为南方潮湿,内间睡卧的地方是依着最里侧的墙砌出的一方高出地面的地台,这种卧台比寻常人家的矮小狭窄的卧榻更宽敞,甚至还能放置小几在上面读书抄写。
所以这里的馆主才能说出让“两人一舍”这样的话,原因是这放置卧具的地台已经比很多寒门学子家的主房还大了,哪怕睡三个成年男人也是绰绰有余。
这种房间的格局纯粹为读书而设,虽然都住了两天了,可祝英台还是习惯不了这种空荡,于是一到天黑就逼着自己睡觉,也不敢四处乱望,生怕自己脑补出哪个黑暗角落里冒出个妖魔鬼怪来。
“半夏,你这是……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搞半天她之前睡不着,是因为自己看不见角落里跪着一个人吗?
一想到那副真正“背后灵”一般的场景,祝英台就打了个寒颤。
“主人,小的得在屋子里伺候啊,万一主人半夜起夜找不到小的怎么办?”
“我一般半夜不起夜,何况屏风后面还有恭桶。”
她又不尿频!
“那小的也得值夜啊,主人还从未跟其他人同居一室过呢,万一……”
半夏双手攥的死紧,在马文才冷厉的眼神下哆哆嗦嗦欲言又止。
“万一如何?我还能把英台兄怎么了不成?”
马文才对祝英台客气,那是因为两人门地相当,又是同窗同舍,对着这仆役之流,世家子弟的傲气立刻显露无疑。
“你家主人还没下令,你便贸然擅闯主室,这便是祝家的规矩?若是在我家,没下令便有人擅闯主人的屋子,早已经被拖下去了!”
半夏被训斥得哑口无言,眼泪都要下来了,可还是紧抿着嘴唇死都不动。
祝英台知道这丫头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怕两人同住又没第三人在,以后毁了她的清誉。
可她也不想想,自己混在这么多男人之中读书,她又是自己的仆从,哪里算得了作证的什么证人,这么做,只会让所有人以为是“做贼心虚”罢了。
从女扮男装来这里读书的那一刻起,已经注定只要消息走漏,“祝英台”就没有声誉可言。
即便如此,但她还是觉得对马文才突如其来的冷厉有些不安,伸手拽了拽他的袖角,摇头道:
“她也是初次跟我离家,关心则乱罢了,我让她在外面守着便是。”
“可是主人……”
半夏还欲再言。
“如果按你的说法,那我应该让风雨雷电都进来值夜才是。”
马文才轻飘飘一句话,顿时惊得半夏再不敢多言了。
一个是和一个男人同屋,一个是和五个男人同屋!
没办法,这身形略显粗壮的小丫头只能选择离开。
她一步三回头,满脸担心的离开了内间,但那表情明显是准备一夜不睡,一有不对的声音就冲进来“护主”的样子。
经历了这好几番波折,内室总算是安宁了下来,马文才放下手中的灯盏,还未钻入地上已经铺好的床榻,又是一怔。
祝英台也怔住了。
就在那处睡卧的地台上,两人铺好的寝具之间,被人放上了一碗水。
大概是她出去找马文才的时候,脑子不太灵光的半夏想不出什么好避嫌的办法,竟出了这么让人哭笑不得的昏招。
就连祝英台看着那碗水,都单手掩目不忍直视。
这么古怪的行为放在一般人眼里跟得了癔症也差不多了,可她的丫鬟不但做了,而且做的连她这个惯于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糊弄过去才好。
‘简直是荒谬!’
马文才心中讥笑着,眼神一片阴骘。
君子不欺暗室,那小侍女把他马文才当成了什么人?
霎时间,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过去曾受到的那些羞辱。
“马文才寻花问柳,欺男霸女,见色起意……”
回忆里,那向着众人描述之人说的绘声绘色,似乎亲眼所见。
“他啊,卑、鄙、龌、龊!”
感受到从马文才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压力,祝英台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做这种事来“限制”两位身为上位者的士族,已经是僭越。
自己带比较没心眼的半夏出来,是出于好掩饰自己的考虑,但相对的,在人际交往中的风险也定然存在。
如果是过去,她大概会哈哈一句“小孩子不懂事你别计较”,但在这时代,人们对于礼法和“上下尊卑”的维护几乎已经刻到骨子里,马文才出身在这样的环境里,会有这样的愤怒合情合理。
可还没有适应这种尊卑的她,夹在中间就很尴尬了。
但很快的,这位新任室友就表现出了“体贴”的一面。
马文才没有再多提这件事让她为难,只是抖抖手褪下了身上披着的葛袍,将其搭在台沿,竟好似对这荒诞的一幕视若无睹,甚至都没把那碗水拿开,就这么径直钻进了自己的丝被之中。
他的情绪大概很是不好,既没有和祝英台搭话,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身子一落入被中便闭上了双眼。
祝英台的心中却十分内疚不安,虽然知道这个是未来可能会将她害的很惨,甚至有可能“棒打鸳鸯”的主儿,但现在的他毕竟什么也没有做,从他表现出来的来看,甚至还是个体贴心细性格和善的好孩子。
本来嘛,最早的梁祝故事里也没这马文才什么事,你看越剧里只有十八相送,也没蹦出个马文才不是?
现在他只是单纯来读书的上进少年而已,屋子里被分配的“舍友”是个女人不是他的错。
她选择了这样的道路,便要承担路上有可能发生的所有危险,哪怕有可能遇见夜袭。
现在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对毫无所觉的人产生了困扰,即便这困扰是她的侍女造成的,她也不能当做和她毫不相干。
也钻入被褥之中的祝英台微微侧过身子,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对身侧的马文才道了声:
“对不起”。
对不起,她还没学会该怎么做好一个这里的“上等”人。
这不是半夏的错,也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
蓦地,祝英台感觉到一臂之外的身侧微微一震。
“睡吧。”
马文才有些发闷的声音从丝被之中传来,低低地在这幽暗空旷的寝间之中回响,竟有些让人觉得脆弱。
祝英台咬了咬下唇。
他是个有礼有度之人,甚至没问她,自己那书童为什么要这么做。
马文才缓缓翻了个身,让自己背对着隔壁的祝英台,幽幽叹着。
“我睡相很好,翻不泼那碗水。”
***
一句“对不起”,让马文才的思绪又飘到了过去。
他会对屋子里有半夏守着那么生气,并非只因为半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半还是他从小就从不让下人值夜的缘故。
不是有什么怪癖,而是不愿意让外人看到他的脆弱。
无数次抽泣着从噩梦中惊醒,直到眼泪流干,身体也抽搐到酸痛,那样的自己,实在是当不得“人中之才”的评价。
甚至会让家族蒙羞。
父母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让人在晚上伺候,小孩子做噩梦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起初,他的母亲担心他,甚至在晚上亲力亲为的照顾,但男女毕竟有别,七岁之后,马文才已经开始学会自己独自面对漫漫的长夜。
他本来就是个善于忍耐的人,无数次从过去的梦魇中惊醒后,便再也不会发生半夜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