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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黑暗的苏醒-第5部分

小说: 黑暗的苏醒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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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

    娜塔莉镇的居民们相携着哭泣,他们赖以生存的森林遭受了覆灭之灾,等今年冬天来临时,除去皑皑白雪,他们还能收获什么?

08、红色政治风暴() 
陈河与其他人一样,穿着睡衣拖鞋站在警戒线外发抖。不时有惊慌失措的动物哀嚎着从林子里飞奔而出,却无一例外地挂着一身火苗。虽然能从形体判断出它们所属的物种,却只能眼睁睁看它们跑出几步就倒地翻滚,然后悄无声息地变成同一类东西……焦肉。

    奔逃的动物里,没有人的身影,说明伊万仍陷落火场。半小时前,陈河疯狂地要冲进白桦林,不为灭火,只为找到伊万并把他救出来。

    但还没靠近森林边缘,他就被许多只手死死拽着向回拖,同时一个消防队小队长模样的人在他耳边咆哮:“不要命了?这样猛烈的大火里恐怕连只飞虫都活不下来,你还闯进去送死?”

    飞虫!

    陈河的脑子一炸,好像当头给人击了一闷棍,顿时停止了挣扎。在他眼前,由萤火虫组成的光流飘忽而过,同时一个声音正悄悄告诉他:不要假设。

    所有人都在假设,大火是因夏季树木过于干燥而引起,却终于有一个人悟出了真实的起火原因。而瞬间的醒悟,又将他永久地推入了恐惧的深渊,他忽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更忘了自己是谁,只不断病态地回想从窗户上倒映的,自己那宛如地狱幽灵般的倒影。

    “快看,那是什么?难道现在还有没飞走的鸟群?”

    有人在惊呼,声音之尖锐,震得滚烫的大地不住颤抖。人们不约而同朝一个方向望去,那是白桦林的西南方,一群晶莹的亮点从火场中摇摇晃晃窜入夜空,犹如狰狞的火魔,从血盆大口里吐出吃剩的残渣。

    然而仅一转眼,亮点就从无序状态转为有序,果真如候鸟群似的排成人字队形,闪电般向西方冲去。人们甚至没来得及眨眼,光点就隐没在了火焰照亮的天幕深处,没留下任何光尾,走得是那样的干脆利落。

    “那些东西,真是鸟吗?”

    许多人惊问,却没人能给出答案。陈河有一种冲动,他很想向天怒吼,向火魔挑衅,说:我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我知道是谁放出了你!可你为什么要选择祸害娜塔莉镇?你又借那些萤火虫收回了怎样的罪证?

    按人字形列队远去的光点,没有任何办法追溯,最后绥芬河市消防中队与牡丹江消防局联合认定,那些东西是给烧着羽毛的飞鸟,大概飞出去不远就化掉了。

    狰狞的火魔在白桦林里发了两天威后,上天终于赐下一场暴雨。

    可惜这场雨来得太迟,风停雨住时,昔日连片的密林就只剩下了焦黑的、参差不齐的树桩,远看如古代经历过激战的战场,等靠近边缘,所感受的就是无尽的萧索与荒凉。

    这场可怕的火灾,最终被调查部门定性为森林自燃,坐实了人们的假设。娜塔莉镇的居民以为白桦林是他们的依靠,岂料自然界就这样毫无怜惜地,让他们变成了孤苦无依的人。

    当人们开始为未来的日子发愁时,作为一镇之长的陈河,却躲在家里不肯露面。

    从镇民到家人,大伙儿都以为他是因伊万的死而难过,所以轻易不打扰他,只等时光慢慢冲淡他的忧伤。

    陈河确实怀念着伊万,但怀念之外,更深的是遗憾。那个周五下午,他明明可以从老人口中多问出些内情,却总想着还有时间。

    原来时间的无情不止是流逝太快,还有再不回头。错过的再没机会补救,因为逝去的生命不会再醒来。

    深夜,当伤心的小镇陷入沉睡,陈河悄悄走出家门,独自在白桦林的废墟上徘徊。现在漆黑的焦土是这里的主人,与夜色的昏暗杂糅在一起,处于其中的人就好像置身于世界初始的混沌。

    循着记忆找到空地正中,原来伊万的木屋所在的位置,陈河希望能挖刨出点与他有关的遗物,哪怕是一截焦骨也好。另外万一伊万藏了什么秘密物件在小屋地下,或许他就能从这杂乱无章中找出一点头绪。

    搜寻了整整一夜,陈河失望了。伊万就像是水蒸气从大地蒸发,连拇指大小的痕迹都没留下。

    当黑沉沉的地面开始退色,露出了斑驳的灰影,说明头顶正有日光破云而出。陈河听见远处有脚步声向这边走来,同时两个人正大声用俄语交谈着什么。

    那是苏联方面的边防巡逻兵,自从火灾发生后,他们也加强了对这一代的巡视。

    陈河不想多惹麻烦,趁着夜色还浓,离开废墟回到了家中。这时他依然全无睡意,于是从抽屉里取出日记本,在记载卡赫莎到访的那一页底部,又添上了一行字:伊万说,不要假设。

    白桦林地下到底有没有埋藏炸药?想查清伊万放火烧林的原因,以及弄清楚森林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恐怕唯一能给出答案的人是卡赫莎。

    可惜的是,卡赫莎走时就明确告知,她再也不会来娜塔莉镇,所以陈河的等待是没有意义的。

    他想过主动去海参崴找这个人,反正自从主要生活来源丧失后,娜塔莉镇已有部分居民给逼着加入了边贸交易大军。并且绥芬河市市民以进入自由贸易区为名弄一张过境签证,一点也不困难。

    出乎陈河意料的是,一股比森林大火猛烈万倍的政治风暴,始料未及地席卷上中国大地,终于在1966年那个令人痛心的夏天过后,将娜塔莉镇也卷入了其中。

    当第一批穿着绿军装,高喊“打倒反革命份子,打倒走资派”口号的红卫兵冲进镇子,陈河的过境签证就成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作为镇长,他最先遭到无产阶级展开的对现存资产阶级的政治调查,别说他这一辈子都干过些什么,就连祖宗十八代都是些什么人,也必须向组织交代得清清楚楚。

    因为查出曾跟着洋教士读书,陈河莫名其妙就成了西方国家安插在人民内部的奸细,造反派还煞有介事地指出其在担任镇长期间,各种利用职务之便欺压无产阶级人民的罪证。

    神通广大的红卫兵小将们,不知从哪儿弄来个半米高的铁笼子,把陈河关进去后,又在笼子上贴满了大字报。

09、无烟煤矿() 
为尽最大能力地保护镇民,陈河尽可能屈服于造反派的淫威,竭力承认自己是这不足百户人家的小镇上,唯一信奉帝国主义腐朽思想的罪人。因为他比狐狸更可恶的狡诈,镇民们才没看清他肮脏卑劣的思想本质,跟着他偏离了无产阶级所倡导的政治革命路线。

    忍受着非人的折磨,陈河却在心里庆幸,当意识到风向不对时,他就开始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人间灾难。

    他手上最大的祸患,是那几十本日记本,真要落到红卫兵手里,恐怕至少够他死十次八次。

    但这些本子,从线装软面到绿皮硬面,哪怕仅是外表的改变,也见证着时代的变更,他又怎么舍得毁掉?

    最后,老伴的一句话令他痛下决心,她说:“那片老树林子,长了至少有几个世纪,可不说没就没了?你又算什么,那些树随便哪棵都比你硬实,也没斗过天。”

    是啊,参天大树都无力与天抗争,他陈河如蝼蚁一般平凡的生命,又能在狂风暴雨中逃去哪里?

    岁月的记录,一片片在火盆里盛放出艳红的花朵,随后化成小小一团灰烬,跳动着向它们的主人告别。

    当撕到最后一本的某一页时,陈河的手停住了。

    那一页,正记载卡赫莎到访的内容,以及后面他添上去的那几句话。

    白桦林里,说不定真隐藏着有关外星人的秘密,如果烧掉日记,自己又死在了这场全国至上而下的大武斗里,后世之人如何知道现在发生的事?又有谁会去完成他未完的调查?

    想到此处,陈河咬咬牙撕下那一页纸,放在了火盆旁边。

    当红卫兵举着皮鞭冲进娜塔莉镇唯一的一栋两层小楼,肆无忌惮地打砸抢时,陈河年仅一岁的小孙子陈同忠正在吃米糊。

    小家伙给放在装着轮子的木头婴儿车里,盛米糊的木碗下,垫着一张滴满米糊的纸片。

    红卫兵们翻箱倒柜,折腾得精疲力竭,但凡他们认为能值些钱的东西,都给一一收入囊中。等屋里只剩了搬不走的桌子柜子,以及那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孩子,他们总算住了手,充满激情地欣赏一地狼藉的陈宅,享受着摧毁与收获的喜悦。

    离开时,一个大约十五六岁,背军书包的男红卫兵看了一眼小婴儿的婴儿车,犹豫的目光落在那张垫碗纸上,最终还是放弃了过去看一看的打算,因为那张纸实在太脏了。

    保下一镇子男女老幼的陈河,最终没活着看到这场错误的政治运动如何结束。

    假设不是被那块该死的,不知由哪位义愤填膺的革命战士投来的石块砸中额头,他有可能熬过来。

    然而正如伊万所说,没有假设。对陈河而言,那个无法躺无法站,只能二十四小时蜷缩其中的铁笼子,注定是他此生最后的归宿。

    石块带着漂亮的弧线飞过来时,陈河没有躲,他既无处可躲,那时也根本不想躲。与其一直像只狗似的给困在笼子里忍受屈辱与痛苦,不如承受一时之疼,今晚大概就可以结束苦难了。

    实际情况比设想的,很要好一些。坚硬的头骨与更加坚硬的石头猛烈撞击时,发出“砰”一声闷响,之后他并没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唯一的反应,就是有一股热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滑进嘴里又咸又腥。

    他喘着粗气,大口咽下自己的血,让这种味道,成为今世最后的记忆。如此这般向世界告别的仪式令他极度兴奋,哪怕整整一斤高粱酒也达不到这种境界!

    于是他决定把这仪式,当成拜见死神的祭礼,他亲手把自己变作了祭品,恭敬地供奉上想象中的神台。今日这一切,与那晚从玻璃窗里见到的,自己被烈焰与四射飞散的火星装扮成地狱幽灵的形象,完美相符。

    不过意识彻底消弭前,出现在他脑子里的,不是神台上的自己,而是在火海里挣扎的伊万。他踩着伊万的脚后跟踏上黄泉之路,可伊万到底是谁?他们俩死后,去的是否是同一个地方?

    陈河死了,他的儿子与儿媳也没幸免。儿子被造反派们尖叫着从家里的两层楼上推下去,本来不该摔死,却偏偏脑袋先着了地。

    儿媳受不住惊吓,当夜就上吊自尽了,只有陈河的老伴抱着一岁的孙子,顽强地活了下来。

    那是一个群魔乱舞的可怕年代,整整十年的时间,中国社会陷入了空前的混乱。那也是一个本性迷失的年代,哪怕是牢不可破的血亲关系,也沦落到一挑即断的脆弱程度。假如家里出现了“资产阶级走资派”或者“牛鬼蛇神”,其他成员就必须与他们划清界线,以坚定自己的政治立场。

    夫妻之间、父子之间,还有兄弟姐妹之间,互相揭发伤害的事件比比皆是。文化大革命就如一把寒光闪闪的解剖刀,鲜血淋漓地解剖出人性中最为卑劣丑恶的一面。它又是一面放大镜,从超大的视角,将隐藏在人骨子里的自私放大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步。

    直到1976年10月6日,“四人帮”集团被彻底粉碎,中国这个东方巨人才终于从哭泣中站起身,从此真正走上了富民兴国的光明之路。

    陈河若能活着迎接1978年的到来,一定会感到欣慰。那一年年底,娜塔莉镇的居民连续经历了两件改变他们悲惨命运的大事:12月份,第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召开。在会上,以***主席为核心的党中央确定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政治路线。

    北京的大会还没结束,一支小型地质勘测队就在大火烧毁的白桦林废墟下,测出一个储量丰富的无烟煤矿,煤矿石密度之高,达到了每立方米1。9克。这消息一经传出,连山西内蒙等地的矿业专家们也羡慕不已。

    经历过暗无天日的冬季后,娜塔莉镇居民终于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感受到了春天里浓郁的生命气息。最令人们高兴的是,这个煤矿完全处于中国境内,与中苏边界就只差了一条水渠的距离。由此一来,苏联人无论多想插进只脚,也只能咽着口水干瞪眼了。

10、收尸人() 
从筹备开矿到建立各项设施,历时大约两年,因为娜塔莉镇属于乡镇一级,这个占地仅几十公顷的小煤矿就顺着改革开放的春风,给一个姓姚的家庭承包了。

    有钱人就爱玩神秘,这姚家是啥背景,又为啥能有这样雄厚的财力承包下一整座煤矿,谁也弄不清楚。人们纷纷好奇地议论,也始终没议论出个所以然来。

    事实上,文化大革命才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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