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王之女-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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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便愈见昏沉。
安钰之见她脸上露出倦色,不过是在强撑不睡,笑了笑却示意她先躺下:“我知萧娘子必是心焦如焚,但如今你自己的身体最为紧要,若连你自己也不在意自己的死活,那些幕后黑手,怕才是暗中弹冠相庆……何况……”他顿了一顿,眸光渐转温柔,“也是白费了我这月余的照顾。”
他此言本有些暧昧的调笑之意,若是惊变之前的萧静姝,多半是不动声色的就打太极敷衍过去,然而现在,她黑白分明的明眸却只是静静的瞧了他一会,便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好”。
安钰之有些讶异,但见她的确是侧了身体躺下,便挥了挥手示意房中婢女都在一侧候着,别扰了她的清净,自己也只是站在那儿看了一小会,便匆匆走了。
等耳边声息全无,萧静姝回想起方才那个侍女的禀告,心却又不似先前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了。
当日长街伏杀,萧静姝一路大喊有人造反,其时旁人慑于杀身之祸,不敢上前援手,但字字句句俱皆入耳,也是因着她将此事搅得极大,安钰之这才接到了离火会的消息能匆匆赶到救下她。
那一日眼见怀中女子恹恹垂首自此长睡未醒,安钰之不虞自己和她不过十数日未见,伊人竟虚弱至此,怒极之下暗中几番运作,此番长街伏杀之事,便比萧静姝之前预想的那般流传更广影响更大,大到便是那幕后主使们也根本没有想到的地步。
小小石块落入井中,旋即激起千般波澜。
最开始起初太医被派来检查萧静姝的身体,查出她所中之浑身瘫软乃至如今长睡不醒之药乃是宫中禁药,再加上刺客所用的乃是本朝军中定制的战弩,此物并非寻常女子可得,当得了这么一个结论,彼此都问心无愧的齐王党和越王党像是闻见了骨头腥味的野狗一样,红了眼睛捕风捉影互相攀咬,都想把犯上作乱造反的这个罪名扣在对方的头上。
此时朝局虽已见乱象,但清流世家等还在做壁上观,有人甚至想着渔翁得利之事。
安钰之自然不肯让他们如此轻松。
到了下一步,军中密查,竟是查出各种军备松弛,原本应该是装备于北境守备军队的战弩一点竟然是参差不齐十不存一,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主领北境军事镇守北面关卡险要之地的尉迟将军泣血写来了一封诉苦信,向陛下表示,这么多年来,朝廷每拨军备,真正到他手里的不过是十之三四,他尉迟军中,甚至还有不少士兵薪俸不齐,粮草不备,乃至于甲胄不全的。
他原本想着自己苦一苦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如今要查战弩失踪之事,他却再不敢虚言隐瞒,因为今年原本应该到他手里的战弩,他只收到了十分之一左右,至于其他庞大的数额究竟到了谁的手里究竟怎么样了,他也不知道!
这封信一来,陛下旋即震怒!
此事一经细查,无数官员纷纷落马,户部兵部吏部都是一片的人仰马翻………无它,这几个要紧部门的官员们居然能暗中勾搭起来,把战弩卖了很大一部分给突厥人!至于所得财货,自然是落入了他们自己的腰包。
这个事实,立刻就让圣人气红了眼睛。
哪怕知道军中军备一直都有猫腻,但敢贩卖铁器粮草等给突厥人一直都是大梁死罪!而这一些人贩售的数额,直能让他们被抄灭九族了!
圣人要追究责任,褫夺这些人的官职,可那些真的如此胆大妄为敢无视朝廷禁令之人,哪一个不是世家子弟出身,哪一个不是在朝堂之上有人撑腰根深叶茂………若真的是无根无基之人,谁又敢如此干犯天条。
这么一来,就成了皇室和世家子弟之间的矛盾。
圣人惊怒交加,再不管什么徐徐图之,朝堂之上立刻裁撤了十分之三四的世家官员,剩下的那些噤若寒蝉,似乎再不敢开口。
他们不敢直接反抗,却敢在别的事情上面大加掣肘。
几乎是几天之间,远征高句丽的军队就被断了补给粮草,圣人虽惊怒,可真的要问责却根本找不到可以被直接追究责任的人………户部几个主事撤的撤病休的病休,告老的告老,剩下的都是些小年轻,入户部没几个月的那种,竟是没半个能担得起责任来的!
再换人调人过去担主事,情况竟也是一模一样!
反了天了!
只是不待京城这想出什么法子来,粮草一断十数日,这本来已经到了半途上的远征军立刻就乱了!
谁又能想得到,原本就有些惶惶然的军心,居然被人一挑拨就能反戈回京都,被圣人委以重任的军中主帅被人趁夜枭首,而反叛军从东方挥师南下,一路上竟是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还一路高奏凯歌,路过城池竟还有老百姓一路开城接待!
圣人听说了这件事,当日在宫中就气的吐了血。
可谁又想得到,这远征军反叛不过只是后来一系列反王揭竿而起的前兆,在远征军打起了“清君侧平突厥”的旗号之后,原本的柱国大将军俪明也打着“皇室无道人神共愤”这样的名号揭竿而起,而在此前因为涉入“谋反”一案而仓皇逃到俪明庇护之下的宁平郡主,竟然被他一剑削去了头颅,当做毒妇的典范给做了祭旗。
开始有人觉得俪明残忍,可俪明却广告天下,说他府中多年无所出,俪家人丁单薄,全因皇室算计,至于其他“忠臣”,也是一般。
如此不够,他还例举其他世家多年以来血脉何其凋零,比如曾经为了保全满城百姓性命投降的前朝皇室萧家,当年先帝的子嗣,现在的其他王爷等等,说着说着,俪明就忍不住泪如雨下:“陛下表面待我等如股肱,但实则视我等如草芥。身为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连是否能够留下自己的后代都操之于人手,又叫我如何能忍,日后便是死了,也没脸去见自家祖宗啊!”
在发难之前,俪明已然联系了不少世家。
他第一个做了出头鸟,振臂一呼,天下景从。
而整一个大梁,从这一天开始就已经进入了一种动荡不安,便连位于京郊的安家庄园,也未能幸免,偶有贼寇骚扰,好在当时世家哪怕是别院,也是墙高沟深,残兵败将哪怕经过,看他们戒备森严,一般也不敢随意进犯,方还算安全。
只是安钰之的父亲早已经几番催促,他虽用尽手段推搪,可家中已起疑心。
萧静姝未醒,他不放心;她如今醒了,他却也不忍猝离。
***
萧静姝的身体的确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一天的好起来。
但和之前未经此惨事之前,她却日渐沉默。
安钰之知道,她和两个侍婢感情甚笃,她们两个死的这样惨,她心里其实昼夜难安。但她如今自己都还是寄居他处,作为客人,自不能大喇喇的提要求还要主人帮她复仇………想必那也不是她想要的捷径。女孩子性情倔强,安钰之也不忍逼迫,只是欣慰于她至少还能好吃好喝,身体也在日益健旺。
这一日瞧着她已经能够自在走动,只是眉宇之间抑郁难消,安钰之想了一想,便建议她,他们前去后院小山上拜祭春华秋实二女。
萧静姝自然一口答应。
小山坡度很缓,二女葬在半山腰一棵巨大柳树之下,安钰之体贴的走在她旁边,除却看着她小心她一个失足坠落之外,两人竟是一路沉默。
及至在二女坟前点过香烧过了金箔,萧静姝看着余烬袅袅,这才正色对安钰之开了口:“安二郎,多谢你。”
安钰之微微一笑:“你是要谢我去信尉迟将军呢,还是要谢我和康卓共同进退让远征军势如破竹如今围困京师你大仇可报呢,抑或者不过是谢我守候你一个月?”他望着萧静姝瘦削的脸,缓缓说道,“前者是你自己办下的善事,留下的好友结下的善缘,二者不过是我和他同仇敌忾,三者……亦不过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萧静姝又沉默下来:她听得出来,那人虽一贯的带着几分调笑暧昧,但初醒之时他的憔悴和疲惫,至少已经代表了那人最真诚的情怀。
她骤然抬头,望向面前那人脸颊,良久,她这才开了口:“若我能心愿得偿,自也让君一偿所愿。”
安钰之不妨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原本含笑容颜骤然僵硬,几近呆若木鸡: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静姝说了这么一句话却摇了摇头不复再言,只低头默祷片刻,之后站起身来,再不回头:“安二郎,我们走吧。”
第八十六章()
在这一次的宴会之后,宁平郡主似乎是上了瘾,一再的邀请萧静姝前往各种社交场合和宴饮聚会,而这个机会频繁到连春华秋实都忍不住询问他们的女主子,宁平郡主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和蔼可亲的程度。
连这两个大丫头都觉得事有反常,萧静姝自己就更加是深深的提起了警惕的这一根弦。
只不过,这种频繁的交往和接触一直到了这一年入冬:东征的准备终于就绪,大军即将启行,康卓他们一行人也将要随军出征的时候。
康卓自然也知道了宁平郡主诡异的亲近举动,他特意上门来找萧静姝赔礼,只是苦笑连连:“俪将军对我说过要我认祖归宗的事情,我已经一口拒绝了。但是认作义子的事情,不管是出于哪一方面的考量都无法回绝,所以名义上,宁平郡主也是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姝姐儿,的确是委屈了你。”
萧静姝心里明白他的意思:他潜伏在俪明身边,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生身母亲和养父的血仇,而在大仇得报之前,他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反逆被俪明看出来。
在这样好的条件底下不肯认祖归宗已经可以算作是打草惊蛇了,若是连义子这样不近不远的关系都要拒绝的话,俪明必定起疑。
萧静姝心里忽然一动,在某些事情上她并不想遮遮掩掩,所以既然想到了这一点,她索性也就直接的问了出来:“你不愿意认祖归宗,是为了和我的承诺么?”
不认祖归宗,那么宁平郡主就算有千般算计,在名份上到底是隔了一层………义母而不是嫡母,终究不那么名正言顺。
他本来就要随军出征,原本即便是有了父子母子的名分,他也照样要离家去国,所以他这拒绝,反而为自己想的比较少,或许,为她想的比较多。
康卓深深望了她一眼,最后却只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叫俪明那种杀母仇人做义父已经是我生为人子的莫大耻辱,若是还要叫他们父亲母亲,对仇人三跪九叩,那我娘在天之灵,又如何能安息,如何能闭眼?”
萧静姝深深呼了一口气………那一年的师兄妹相处,让她已经足够了解这个男人。他现在说的虽然语出真诚,但绝对只不过是一小半的理由。
他为了报仇能忍□□之辱,若没有为她考虑,不过一个名分,他又怎么会在意。
算起来,她终究还是欠了他的情。
萧静姝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的个头只比他矮小半个头,这会儿他坐着她站着,这画面竟这样和谐,半点也没有小孩安慰大人的好笑,只有淡淡的温情脉脉,流动在这一刻的室内两人之间:“此去高句丽,生死难测,前途多艰。再见也不知是何时候,我只盼你多多保重,你我当还有再见之日。”
康卓微微一笑:“承你吉言。”
后来的一段日子里头,康卓和她并没有再见。
实际上一直等到他随浩浩荡荡的延绵十里的大军离开的那一天,他们也没有再见。
那一天,素来温暖的大都上空却飘着晶莹的雪花,望着漫天的飞雪,康卓始终遥望着大都的方向,只是他在路边看见了很多他并不想看见的人,还像他们一一投去了“放心”的微笑,可他真正想要看见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实际上,就在康卓翘首以盼焦虑难抑的时候,萧静姝正挣扎在生死边缘。
这一日清晨,她端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拿着的梳子定格在半空之中………她在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去送一送康卓。
作为那个男人的……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未婚妻,这似乎并不是一个难以做出选择的决定,只是在另外一方面,知道他对她怀有别样情愫,她不去送行,似乎才是更加清晰的一种答案。
可是她若是真的不去,万一他这一离开就从此再回不来,那岂不是人生至此只留遗憾?在这个一分开可能就是永生不见的时代里,远征有时候和死亡就是直接划上了一个等号的。
哪怕是看在这个份上,她不去,好像对对方也是一种十分残酷的打击。
萧静姝犹豫徘徊在理性和感性之间。
正没想好呢,春华就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