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画匠-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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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宗望闻言亦笑道:“自然。”
数人聊了片刻,待酒菜上齐,又一道围桌共饮,一时言笑晏晏,倒颇为融洽。席间,冷飞雪默默不语,唯恐言多必失,将完颜宗望身份暴露。不过,那完颜宗望倒也机警,只字不提二人关系,只同温、苗觥筹交错。
“怎么不吃?”完颜宗望忽地放下酒杯,柔声道。
冷飞雪并未察觉是在同自己说话,依然闷头不语。
“咳,小冷?”温若咳嗽一声,提醒她。
“嗯?”她道,“温大哥何事?”
温若撇嘴道:“是你王大哥问你怎的不吃菜、只发呆?”
完颜宗望夹了一片荷藕,正待塞到她嘴里,忽见温、苗二人目瞪口呆看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一颤,改放在她碗中,催促道:“快吃。”
她点点头,捧起碗,以箸拨藕至口中。
一餐饭毕,冷飞雪同温苗二人作别,继续驱车北上,行了近一个月方抵达长白山脚下。冷飞雪原以为完颜宗望将差遣手下寻药,不想他并未回金营,孤身带自己上山。因山中气候奇冷,宗望特向山下农户买了御寒衣物。他穿得厚重,背着干粮,雇了一位农户当向导,徒步往长白山脉去。又让冷飞雪在山下农户家且住下,待他寻了人参便回来。
临行前,冷飞雪拉着他轻声问道:“王爷,你怎的亲自上山挖人参?不能派人去么?”
完颜宗望笑道:“为夫人效劳,自当亲力亲为。”
她脸一红,心中隐隐不安。
他见状,忽沉声道:“是不是男人对你好点,你便心动?”
她一愣,不知他所言何意,正想分辩,却听一阵脚步声与阖门声,知道他已然外出。
一连七日,完颜宗望都未回来。她不由担心起来,待到第八日,她正午睡,忽听门外有人声,细细一辨,正是完颜宗望的声音,忙起身开门。
完颜宗望一进门,便道:“好歹找到一株老参,我怕时辰一久,药效失了,赶紧下得山来。你且坐坐,我这就去研磨成粉,替你敷药。”说完,竟连口茶水也顾不上喝,便匆匆研药去了。一时,冷飞雪只觉眼窝发酸,也不知是毒性发作,还是其他。
“你拿药方子来,我且看看用法用量。”他道。
冷飞雪从怀中掏出当日龙夫人写的方子递给他,他念道:“千年人参研磨成粉,以雪水调之,每日敷用,一日三次,需连用七七四十九日。”他顿了顿又道:“一颗人参怕是不够,过几日我再上山去。”
“呃,”她纳闷道,“王爷要在此陪我七七四十九日么?你不用操劳军国大事了?”
他沉默半晌道:“你的眼睛更重要。”
她不想他说得如此直白,只得闭嘴不语。心中却叹道,承蒙错爱。
完颜宗望又为她悉心敷药,轻声道:“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待你眼睛治好了……”
“待我眼睛治好了,如何?”她奇道,怎么话说一半,不说下去了。
他低声笑了一笑,并未回答。
她忽地沉沉叹了口气。
“年纪轻轻,叹什么气。”他颇为不悦。
“不知为何,眼睛看不见时,却比任何时候都想见他。”她幽幽道。
“他?”他微微翘起的尾音令她有了一种错觉,仿佛对面坐着的就是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
“嗯,”她道,“明明心中恨他,却又想真真切切的看他一眼。”
他沉默良久,方道:“等你眼睛好了,就能看到。”
她摇摇头,苦笑一声道:“王爷,我眼睛瞎的这些日子,心却越来越通彻了。我与他,有太多恩怨,太多隔阂,终究是不可能了。我也想过,既和亲嫁给了你,这辈子就阴差阳错罢……可我说服不了自己,纵使不能与他厮守一生,却也再难同别人共结连理。我已心死,你可明白?”说完这话,她忍不住流下眼泪,将刚刚上的药弄得一塌糊涂。
完颜宗望不语,只拿了布料将她脸颊上的泪痕擦净,又替她重新上药。
她却止不住眼泪,将那甫上的药又冲走。
他柔声劝道:“再别哭了,于你的眼伤无益。”
她抽噎几下,忽干笑两声道:“人参不过是补药,你真信它能解‘眼儿媚’的毒?”
完颜宗望倒是被问得愣了一愣。
“我猜想此毒世间无药可解,龙夫人只是不想让我绝望,随口编出人参可解毒的话加以安慰。”顿了顿,她又道,“就像当初苗大哥骗我,西夏高台寺有位勤印大师……”
他道:“才用了一次药,你便如此心急。何不如她所说,等七七四十九日过后再看药效。若是治好了,那便再好不过;若有万一,我也定会另觅神医替你诊治。”
她低头不语,却连感谢的话也不想说了。她满腔的苦闷难以排遣,心想:赵洛寒啊赵洛寒,我说不想见你,你便信以为真了,竟死活任由我去了。如今也好,我眼瞎了,真的可以一辈子不相见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悬赏令()
冷飞雪依照龙夫人所言,每日以参粉敷眼。这日,完颜宗望眼见人参用尽,复又入山挖掘。
冷飞雪渐渐习惯黑暗,甚至怀疑自己从未眼明过。夜深时分,每每因赵洛寒而难以入眠,她便轻车熟路的拾起床脚炭条,以此当笔,以羊皮为纸,以黑暗作颜料,勾勒那张真实却虚幻的脸。
她曾无数次想为赵洛寒画一幅丹青,画下二人初相遇的场景,他悉心授武的场景,锦帆河落水的场景,苗疆求医的场景,突厥重逢的场景……可惜,提笔是错,落笔成悔,兜兜转转,挨挨蹭蹭,至今亦无一幅他的画作。
反是她失明了,无笔无墨,却更胸有成竹,下笔丝毫也不犹豫,一连画了一个月,终是在羊皮上成就。她最终画的却是赵洛寒披着单薄衣衫独自立在江南雪夜,身旁是一株被雪压弯的柳树。彼时他身中奇毒,独居于苏州郊野的一处茅舍,试图依靠“五石散”续命,这幅画便是他将将吸食完“五石散”,浑身燥热,伫立于风雪中以求安宁。画完此景,冷飞雪亦大为惊讶,明明在她心目中,他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何以自己却选择画如此狼狈的他?
随着那幅画完工,七七四十九日之期亦快到。是夜,她敷完药,完颜宗望忽道:“明日我送你回大宋罢。”
“嗯?”她不解。
“手头的人参已经足够了,我们一面往宋土赶,一面如常用药,即便此药无效,也不至耽搁太久。”他叹道。经他这些天观察,那人参果真药效不大,她的眼睛依然毫无起色。
“你是大金的王爷,如何不在金国寻医?”她疑惑道。
他不假思索道:“大宋人杰地灵,名医定然多如牛毛。”
她“哦”了一声,便不再接话了。
“你手里拿的甚么?”他忽瞥见她手中攥着一卷羊皮。
她笑了笑:“一幅画罢了。既然明日动身,王爷也早些休息。想你为了区区一个我,放下军国大事不去理会,我真真不知如何谢你了。”
他但笑不语,转身出去,轻轻替她阖上房门。
次日,二人驱车南下。一路仍按时敷药,却在七七四十九日那天证实了冷飞雪的猜测,龙夫人果真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事已至此,冷飞雪反倒不难受了,还宽慰完颜宗望,凡事莫要强求。
二人抵达汴梁城后,完颜宗望租了一处宅邸暂居。自住下后,每日都有大夫登门拜谒,冷飞雪从他们把脉的手法看出,他们皆是练家子,有的甚至称得上武林高手。冷飞雪心下狐疑,这完颜宗望怎的在大宋江湖的势力也这般大,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有钱也未必请得动江湖人士罢。
“这么短时间,王爷从哪里找来这么多能人异士?”她忍不住问道。
“什么能人异士,”他冷笑一声,“竟无一人能解‘眼儿媚’。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
“找叶钧谈何容易,他这人行踪诡秘,一时是个不会武功的色老头,一时又成了武林高手。”她嘀咕道。
完颜宗望见她喃喃自语,也不打扰,只劝她好好休息,莫要胡思乱想。
三日后,冷飞雪在院中晒日头,却听一阵脚步声,她猜想又有大夫来了,正想进屋准备。
“小冷,你跑什么?”一声娇嗔回荡在院落内。
冷飞雪如何辨认不出,那是沈千柔的声音。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当日她带着叶未央和孩子一同离开青瓦小舍便再无音讯,当中究竟发生了甚么?
她惊道:“沈姐姐么?”
沈千柔对身侧四、五岁的稚童笑道:“卓飞,她是你冷姨。”
稚童脆生生喊道:“冷姨。”
“小卓飞也来了?”冷飞雪惊喜过望,忙伸手摸索上前。待摸到一张粉嫩小脸,知是沈千柔的爱子叶卓飞。
“小冷姑娘向来可好。”叶未央一旁忽出声笑道。
“还好,还好。”她干笑两声,不想这一家子全到了。她曾怀疑叶未央是“人皮画匠”,只是苦无证据,此刻他站在面前,她异常不安,后退了两步,有些不知所措。另则,完颜宗望人呢,此时此刻他在哪里?
“沈姐姐你们怎么来了,是来瞧我的么?”她狐疑道。
沈千柔拉过她往屋里去,边走边道:“你问那么多做甚么,且让我瞧瞧你的眼睛。”
“呃,我中了‘眼儿媚’,”她面露尴尬道,“是……叶庄主下的毒。”
沈千柔细细察看了她的眼睛,沉默良久才道:“我都听说了。这毒我亦是闻所未闻,若是我师父在,应该还有一线生机。”
“穆老先生行踪不定,这要遇上他,指不定几年后的事了。”冷飞雪摇头道。
叶未央笑道:“那可未必,赵大轩主下了‘武林悬赏令’,如今闹得整个江湖鸡飞狗跳,说不定穆先生也得到消息,正往汴京赶呢。”
“‘悬赏令’?”冷飞雪一头雾水,“悬赏什么?”
“哦,小冷姑娘还不知道呐,”叶未央道,“赵洛寒以铸造神兵为赏,广求贤医,只为治好你的双眼。当初他自己身中奇毒,却一副死了便是的熊样,如今为了你可算是使出全身解数。你知这‘悬赏令’一出,江湖中但凡懂点医毒的,都卯足了劲往汴梁钻,想必这些天你也见识了。”
难怪。冷飞雪心中恍然,原来是赵洛寒下了“悬赏令”,才引得这么多大夫来此行医。可是,为何他会知道我在此地呢?难道完颜宗望私下与他有联系?抑或是他一直暗中跟着?
“你们可知他在何处?”冷飞雪问道。
叶未央正想说甚么,却听完颜宗望的声音响起:“诸位是来会诊的么?”
诸人并未回答。
“他们是我的朋友。”冷飞雪忙道。顿了顿又道:“沈姐姐,叶公子,这位是王大哥,他一直带我寻医至此。”
沈千柔闻言笑道:“好一个‘王大哥’,幸会。”
叶未央亦道:“‘王大哥’?不错,不错。”
冷飞雪见他二人话里有话,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尴尬一笑。
“卓飞,你且外头玩儿去。”沈千柔让孩子先到院中玩耍,方道,“小冷,虽然你一直傻头傻脑,不过却是个很好的姑娘。今儿我还能站在这儿同你说话,皆是因为你当日傻傻的留在了青瓦小舍。”说到此处,她忽地抱住冷飞雪,在她耳边低声道:“谢谢你。”
这声谢也太外道了些。冷飞雪不明就里,只错愕道:“没、没甚么,只是为何叶钧会如此对待你们?所谓‘虎毒不食子’,他却……”
叶未央幽幽道:“因为从头到尾他都不是我的父亲。”
“甚么?”冷飞雪仿佛听到最为荒诞的笑话,“那他是谁?”
叶未央道:“我的亲生父亲在我出生后不久便离世,后来所谓的‘财神爷’叶钧不过是他人易容假扮,我这一生均受制于他。”
“这事,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沈千柔叹道,“当初我也奇怪,我那公公为何总是神出鬼没,后来还将我与卓飞软禁在青瓦小舍,且对我暗中下了慢性□□,用以逼迫未央受他驱使。那毒剂量轻微,我竟一直发现,还是后来离开青瓦小舍后,未央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他二人虽讲了个大概,冷飞雪总算明白了些,“那沈姐姐你的毒可解了?”
沈千柔沉默片刻方道:“当日轩主让我带未央离开,交给我们一封信函,信中提到,往突厥寻找‘人面花’可解此毒。我们一家三口便急急奔赴突厥,终是寻到解药,前不久方返回中原。”
“你的意思是……你中的毒和当初轩主所中之毒是同一种?”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