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陋颜-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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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不远的院子里,李秋狄一身绿衫站在雪地里,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瞧那副眼神,估摸是没有漏掉一星半点。华音也很是配合地,张开挂着霜糖的嘴巴,怔怔地回望过去。
片刻之后,第一美男李公子大约是忍到了极限,不敢再直视,转了个身朝大门口,落荒而逃。华音这才晃过神来,抹了抹嘴,顺带把窗户给关上了。
第4章 上门讨债()
华音记得,自己小时候曾和华珍珍有过一段要好的日子。那时候,她们俩还是孩子,对什么美丑嫡庶之分没有什么概念,每天一起玩泥巴,扑蝴蝶,耍得也挺高兴的。华珍珍打小就是美人胚子一个,生得白白嫩嫩的,笑起来的时候,嘴边还有两个小酒窝,十分可爱。反观她自己,左脸上一大块黑色的胎记,笑起来的时候,也只勉强看得出半边脸在咧嘴,十分可怖。
即便这样,华珍珍也没有嫌弃过她这个姐姐,反而处处维护她,得了好的东西也总是拿来和她分享。那时候家里是蒋瑞芝一个人掌事,华音的吃穿用度经常被克扣,好在有华珍珍时不时送些东西来,她才不至于过得太寒酸。所以,华珍珍对她这份心意,曾一度让她感激不已。
后来华音常常回忆,什么时候开始,她和这个妹妹走得越来越远呢?好像就是在她八岁那年吧。
那一年,华音在自家门口救下了一个乞讨被打的孩子,并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玉弓。玉弓很少说话,一双深邃的眼眸满含防备和冰冷,只有对着华音的时候,才会表现出一些情绪。
有一天,玉弓送给了华音一些不知从哪得来的彩色石头。华音喜欢得不得了,正细细把玩着的时候,华珍珍却突然出现了。她也一眼就看中了这些小石头。华音原本就打算要将这些东西和她分享,可偏偏玉弓对华珍珍莫名地产生了敌意,死活就是不肯给她。华珍珍一气之下,抢过那些石头给丢进了水沟里。
后来的情况,只能用一发不可收拾来形容。大致就是,玉弓气恼了冲上去打华珍珍,华珍珍打不过,就叫来蒋瑞芝,把玉弓给打骂了一顿,扔到了大街上。
这件事对玉弓的伤害很大,自那以后,他就再没来过华府了。华音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华珍珍对于那几块石头那么在意,明明她有许许多多比这更珍贵更好的东西,她也从不吝惜身外之物,可偏偏却在这件事上较了真。
后来有一次,华音路过花园,听见华珍珍对蒋瑞芝抱怨:“华音姐姐长得那么丑,他为什么不怕她呢?明明我什么都比她强,为什么他就是不理我?”
华音才明白,华珍珍在意的不是几块石头,是玉弓对她的态度。因为她从小已经习惯了别人对她千依百顺、有求必应,所以玉弓的敌对和冷漠才让她无法接受;而输给貌丑的姐姐更是成了她心头无法磨灭的耻辱。
十年了,每回她们姐妹二人单独碰面,华珍珍总要处处显示下她的优势,不管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一定要争个输赢。就像是李秋狄这件事,在夏菊喜欢上李秋狄之前,华音从没听华珍珍提过李秋狄的名字。但是传言一出来,她就和李秋狄好上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这几只簪子是秋狄送给我的,这颜色我素来是不戴的,也没有合衬的衣裳,可秋狄说,买都买了,若我不收下就只好丢了。我想着姐姐或许会喜欢,就送了过来。你瞧着可喜欢?”
“秋狄又送了我几盒胭脂,等级可是上好的。不过他又说,我不施脂粉要更好看一些,颠三倒四的,真不知他想做什么。姐姐喜欢这胭脂不?哦……我忘了姐姐是不喜欢抹胭脂的……”
华音以手支颐,听华珍珍絮叨着李秋狄对她如何关爱如何体贴,简直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绝世好男人一枚,而这样的绝世好男人却对她痴心不已,只差把全部家当都搬过来给她,她如果不接受他委实说不过去,末了还要问问华音的意见。华音觉得,自己一点意见也没有,若非要她说出什么意见,那就是,姑奶奶我不想听了可不可以?
幸好这么多年和华珍珍交流下来,华音早已十分了解这个妹妹的秉性,若不让她达到目的她是绝不会罢手的,而她本人也因此修炼出了一身收放自如的好本事。
华珍珍话还没说完,华音的双眼已经挂上了泪花,一条手帕也已经准备就绪,捂在眼睛下面,随时准备接住满溢出来的泪水。
“妹妹,李公子待你这样好,我心里也为你欢喜。哎,只怪我和他有缘无分……妹妹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只是……”话说到这,只要华音哇地一声扑到床铺上去,再浑身抽搭两下,华珍珍就会心满意足地走了。
演戏这门功夫,只要多练习,就能渐渐趋于炉火纯青。是以这回华音抽搭起来竟有绵绵不绝之势,又因为哭得大声,听不见华珍珍的脚步声,不晓得她走了没有,为防万一只有多哭一会。
待华音哭得累了,从床上爬起来,一回身,却吓了一跳。三步开外之处,闵隽尘悠然自得靠着轮椅背,手托着腮,一副欣赏好戏的神色。
华音慌忙抹了抹脸上的水,环顾了下,华珍珍已经离开了。于是讪讪问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闵隽尘直起身来,推着轮椅到桌子边替自己倒了一杯水:“你刚扑到床上的时候。”
擦,白哭了。华音暗暗咒骂了声,又问:“那你也不阻止一下我?”
闵隽尘喝了一口水,毫无愧色:“我见你哭得起劲,大约是发自内心。你知道医治忧郁症病人最管用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把情绪释放出来。”
你才忧郁症,你全家都忧郁症。念着面前这个人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个伤残人士,华音觉得有必要发扬下敬老助残的传统美德,于是很艰难地把这口气给吞下去了。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转移话题问。
闵隽尘笑了笑:“我是来讨债的。”
华音一直觉得,闵隽尘此人不正派。别看他坐着轮椅,一身白衣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模样,说起教条道理那叫一个形象光辉。如果光是说教也就算了,别人加诸在他身上的,他还非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可见,此人绝对是睚眦必报,斤斤计较,小心眼界的典范。
“所以,你是不打算认错咯?”
“不过就是把茅房钥匙给丢坑里了嘛,用得着专门上门来讨债吗?大不了我给你找个开锁匠就是了。”昨天换完衣服后,她一时气不过闵隽尘把她关在门外,锁好茅房以后就顺手把钥匙给丢进茅坑里头了。此事真不能全怪她,她怎么晓得他没有备份钥匙呢?
“那个锁是我师傅当年亲手所造,机括特殊,除非有原配的钥匙,否则,是怎么都开不了的。”闵隽尘好心提醒她。
“那,那怎么办?”华音觉得自己天灵盖凉飕飕的,似有什么不祥预兆。
闵隽尘将杯子握在手中把玩,忽然回头一笑:“这也不难。拆不了锁,可以拆茅房嘛。不过为了隔绝味道,当时用的竹子是上好的紫香竹,这种竹子现在已经十分罕见了,只在南疆的齐阳山上才有。而且这种竹子十分坚硬,一斧头砍下去也不过划痕一道。我想,你得雇百十来人,再多买些斧头,耗个一年半载,应该可以集齐盖茅房需要的材料。”
“这是盖茅房还是盖皇宫啊?”不过她细细地回忆了下,貌似那茅房的竹子还真是紫色的。老天哟,她造了什么孽要去丢他的钥匙啊?一年半载,百十来人,那得花多少钱啊?
“不盖行不行?”不得已,华音只好放低姿态,希望这位小心眼的闵大夫今天可以为她破例地放宽心胸。
“可以。”闵大夫今天看来果然心情不错并且心胸开阔,华音觉得自己要烧高香了。
不过华音委实高兴得太早了,因为闵大夫紧接着又启开他的尊口:“那么你又欠我一桩了。正好我有事情要你去做。”
“什么事情?”只要不是去什么鬼南疆砍什么鬼竹子,她什么都可以做。
“我要你去追求李秋狄,让他爱上你。”
嗖!华音听见自己胸腔里有股气一窜而上,冲到了脑门里,语气倏地拔高了几个调:“闵隽尘,你一定是有病吧?他可是我二妹的心上人,我怎么可能去横刀夺爱?”
“哦?那盖茅房的事……”
语调瞬间降了八度,还附赠笑容可掬:“再打个商量嘛……这样不道德的事情……”
“竹子需要三百根,斧头需要……”
“喂你够了,”华音觉得,人活一口气,这样妥协也太没骨气了,“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哦?就算我不帮你治脸也没关系?”
华音摸了摸自己的左脸,细腻光滑有弹性,顿时有了底气:“反正我的脸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虽不能完美,不过好在我这个人要求不高。不好意思,你的忙我帮不了。”
闵隽尘怔了怔,似乎没想到她竟采取这么无赖的态度。他默然片刻,放下茶杯,推着轮椅缓缓朝门外的方向走。正当华音以为他放弃的时候,门口却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带着笑意的。
“我没有告诉过你,断了药胎记会反弹成以前的几倍大吗?”
第5章 秀色可餐()
其实,华音对李秋狄这个人并不反感,相反,她一度对他十分欣赏。原因无他,李秋狄贵为京城第一美男,又出身富贵,却没有养成骄扬跋扈的个性,反而举止有礼,谈吐大方,真是难能可贵。
外界对李秋狄的好脾气有各种各样的描述,其中最为让华音动容的是这样一段:如果有人打了李秋狄公子的左脸,他不会生气,他只会把右脸也凑上去,让他再打一下。
此等风度节操,华音觉得自己就是再学一百年也绝然不可能学会。然而某一天,她在街上闲逛,无意中听人提起这段典故,其中有位脑筋比较清楚的讶异了一声:“傻瓜才会让人白白打两巴掌呢。”
华音一下子醍醐灌顶,对李秋狄也从十分欣赏变成了十分同情。后来夏菊喜欢上李秋狄的时候,她虽然觉着夏菊机会渺茫,却也在心中抱了一丝希望,兴许李秋狄除了性格有怪癖,在感情上也是白痴一枚呢?
不过事实证明,李秋狄在决定终身这样的大事面前还是毫不含糊的,华珍珍虽然骄纵,却是十足的千金美人,绝不会辱没了李秋狄这第一美男的称号。是以华音心中早已将此二人定为良配,对于闵隽尘提出的要她去插一脚的提议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并且深深鄙视之。
“除非你给我个充分的理由,否则,就算是毁容,我也不能妥协。”
闵隽尘停在门口,不发一言,神色莫辨。华音一边观察,一边在心里琢磨,他这个模样倒不像是和李秋狄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样子啊,到底为什么要去棒打人家的好姻缘呢?
紧接着,华音看见闵隽尘的目光幽幽地投向华府的院子,眼底似乎有些凄凉和悲伤,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华珍珍一身娇俏粉裳翩翩穿行而过。
“啊……”华音恍然大悟,“原来你,你竟存了这个心思……”
闵隽尘回过头来:“什么心思?你既然要问个明白,我便告诉你吧,李家有一传家之宝,乃是一枚极为珍贵的雪芝。你的脸若要好全,非用此雪芝入药不可,所以我才非让你接近李秋狄……”
闵隽尘说完,看了华音一眼。后者的表情摆明了一个字也不相信。
闵隽尘捏了捏眉心,颇为苦恼:“我说的是真的。”
华音咳了咳:“权且当你说的是真的,但你凭什么觉得我能让李秋狄看上呢?”
闵隽尘低头思了思:“确实有点难度。”
华音就不乐意了:“好歹我和你也是一条船上,你怎么对我这么没信心?”
闵隽尘叹了口气:“你自己说呢?”华音无言以对,开始蹲在角落里,掰着手指数自己的优点,数到最后,也没能数完一只手的手指头,这还是把家世、性别等等优势加上。
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她这辈子想逆袭李秋狄,基本是不可能啊。
闵隽尘道:“没关系,李秋狄时至今日都没有娶妻,说不定正因为他不喜欢正常口味的。你这种的撞上去,也许成功机会更高。”
华音寻摸着,她到底是哪种口味的,还没想清楚,闵隽尘已经转着轮椅走了。
按照闵隽尘的说法,华音不能以真实身份去追求李秋狄,需要借用其他的身份。这一点华音深表同意,毕竟她的名声在金陵城确实有些不堪。至于借个什么身份,就全看她自己发挥了。华音觉得这也没有多难,金陵那么多户人家,她就算胡乱说一个,也不见得李秋狄就有这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