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萧妃传-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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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姑姑等人更是把公主当成了宝贝,成天捧在手心里,我跟永璘倒退了一步。我告诉永璘“这个公主要能管教得好那才是怪事儿呢”,想提醒他拿出父皇的威严管束女儿,他却轻描淡写地回我“还小呢,且是女孩儿,不指着她安邦定国平天下,由得她去吧”。我但凡略略抱怨几句,他脸一板,告诉我:“公主在娘胎里吃了不少惊吓,幸而福大平安生下,又身子康健,这是上苍所赐,朕便是要宠着她,朕坐拥天下,只要公主高兴,朕都舍得给她”,常把我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心一横,也只任由他们去,全当不是自己生的。幸而她还小,倒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来,我常常纳闷,人都说严父慈母,怎么到了永璘这儿整掉了个个儿,变成了严母慈父,日后回家,倒得仔细问问娘去。
这日永璘早朝下得早,折子又不多,便早早回到了奉乾殿。我正用冰块散暑气,他来正好给了他一块解暑。窗外的蝉儿叫得山响,永璘本是叫人粘了去的,我阻止了,怕伤生害命。这会儿却听得心烦意乱,头昏脑胀,直欲作呕。永璘便道:“你成日待在宫里也够烦闷的,三郎那儿近郊,没这边热,你尚无仔细观瞻过,朕带你去避避暑吧。”我点点头,又想起姐姐,道:“皇上,臣妾好久没见姐姐了,能不能叫岑无忌带了姐姐一起去?”“好!”他叫人来吩咐了,换了衣衫扶了他出殿,殿中有水有冰,殿顶还有水帘,故在殿中虽热,倒还能忍受,一出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我直是难受,他扶我上了轿,拿了冰给我攥着,我觉得自己都快中暑了。
三哥的宅子在近郊的农田旁,有山有水的地方,确实荫凉,且屋子不多,地方却大,通气极好,热气不易郁结。三哥在园中遍种莲花,木樨,玉兰,桅子花等等花卉,都是我素喜的,山风吹来,清香四溢,令我头脑清醒了不少,也没那么热了。
进园下了轿,扶着宫女侍墨边走边看,三哥真是个学道的,住处建得象仙阁琼宇,清逸出尘,难怪永璘常偷着过来,这里真是神仙府第,世外桃源。正想着,有人轻轻叫:“稚奴!”抬眼一看,却是姐姐,她穿着白色衣裙,一只水墨菡萏绘在衣上,脱俗雅致,我高兴地迎上去抱住她,却发现一个秘密,低头一看,更开心了,问:“姐姐,你也有了?”她微微含笑点头。“多久了?”我急着问。“跟你差不多吧,”她笑容更深:“四个多月。”太好了,这下那老太太没的说了,她挽着我的手告诉我是三哥一直给岑无忌吃药,还拿了宫里的药给她服用,这才见喜。我猜那药丸多半是陆天放给过我的那种能致女子怀孕的药。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替她开心的,她回头看看丈夫,岑无忌与三哥,永璘在一起聊着什么。我道:“别管他们,咱们乐咱们的。”她迟疑一下,问:“皇上现在对你怎样?”我笑道:“还好,有时还……有点怕我生气。”她微笑道:“男人是得有个忌怕才行。上次听三哥说你们闹了别扭就特别为你担心,他到底是皇上,万一一个恼将上来要杀你,那可是不得了的事,你是个爱和人顶真的性儿,只要认定有理的事儿,寸步不让,我就怕你这个上头吃了亏。”我道:“闹也闹过了,亏也吃过,不过现在好了,他……还是挺疼我的,今儿来就是他的主意。”她笑道:“所谓多情天子啦,不过你也好歹收敛些,宫里不比外头,他再宠你,也是皇帝,龙性难驯的。”我道:“他驯不了的青龙驹都叫我给驯过来了,我还怕他?”“嘴硬!”她笑指了一下我的额头,我笑嘻嘻地没说话,本来就是这样嘛。
正聊着,小顺子跑过来道:“皇上让跟娘娘说,天热,别尽在大日头下走,易中暑气,叫娘娘同娘娘的姐姐寻个荫凉的地方坐下歇歇,别走伤了力。”“知道了,”我道:“你叫他自个儿也小心。这儿是自己的家,不必穿那么正经,宽了外衣松快些,让他自去跟三哥说话,我和姐姐多聊会儿,对了,跟三哥说,去宫里要点冰,把西瓜果子冰着,皇上爱吃凉的,还有莲子藕花羹不要放太多糖,皇上喜欢清淡的甜食,再给我跟姐姐准备点梅子汤,凉着就行,不用冰。”他一一记下,应声是,跑了,姐姐笑:“听你们这样,就知道是恩爱的,娘也该放心了。”
52.酷暑翻作冰玉心(下)
我们走到荫凉的树下,坐在石头上,脱了鞋袜将脚伸进水里凉快。小顺子又跑过来,道:“皇上说知道了,叫跟娘娘说,他们说在那头水阁子里说话,娘娘有事尽管叫,再叫娘娘小心别给风扑着了,水里凉,也不可久待。”“知道了——”我嗔:“你说我说的,皇上真烦!”“是——”小顺子笑着应:“奴才一定转告皇上:娘娘说的:皇上真烦——”一溜烟地就跑了,姐姐笑的捂住肚子叫哎哟,道:“你们俩真有趣,分开这么会儿还东嘱咐西叮咛的,要改明儿皇上西征,那送信的使臣岂不要跑累死马?”我笑:“你也知道要西征啊?”“这是迟早的事儿,皇上性子好强,怎能不报那一箭之仇?”姐姐道:“听无忌说他似乎也是个好战的主子,想马上平天下呢。”我皱眉:“我就不喜欢他这个,成天不是杀人就是打仗的,好象人命如草芥。圣天子当以仁治天下。”姐姐却不以为然:“一者乱世用重典,二者自古兵无善兵,要打仗哪能不死人呢。皇上别的我不知道,这两点上我却以为他做的对,先皇留下的江山看似歌舞升平,其实早已千创百孔,若不重手整治,怕到下一任皇上即位时,这国就将不保了。皇上居安思危,倒是个有作为的皇帝。”我笑道:“姐姐既那么欣赏皇上,当初就该入宫啊,现在后悔了吧?”她道:“也没什么后悔。若当初我入宫,此刻皇后定是我的。但皇上那性子太刚,我却不喜欢,无忌看似懦弱,却是外圆内方,甚有主见的,我倒更爱他这种性格儿。”我道:“皇上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温存的,而且深知女人心。他是男人,就偶尔发个火动个气什么的,也很平常。”她笑:“那是你看罢了,你喜欢他,自然觉得他什么都好了。”我笑笑,他确是好,虽然性子刚了些,却对我一直压着火气,这样的夫君天下难寻。
“不说这个了。”姐姐解开头发,任其披洒在肩头,双眼含笑,道:“咱们唱小曲儿取乐吧。”我道:“好,总要姐姐起个头。”她伸手将我头上的簪子拔下,叫我也散开了头发,用脚尖挑着水,道:“不如唱那个马致远的四块玉吧。”我道:“好,甚合此情此景,自是姐姐先了。”她清了清嗓子,唱道:“绿鬓衰,朱颜改,羞把尘容画舞台,故园风景依然在,三顷田,五亩宅,归去来。①”我接着她的韵律唱和:“绿水边,青山侧,二顷良田一亩宅,闲身跳出红尘外,紫蟹肥,黄菊开,归去来——①”她接着唱:“翠竹边,青松侧,竹影松声两茅斋,太平幸得闲身在,三径修,五柳栽,归去来。①”我唱:“酒旋沽,鱼新买,满眼云山画图开,清风明月还诗债,本是个懒人,又无甚经济才,归去来——①”唱完相视一笑。
“好。”有人轻轻道。我回头,却是永琮,他笑望着我们。我道:“王爷来啦?皇上在水亭子里呢,快去吧。”他点点头,似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笑了一下,大步向亭子去了。
姐姐低低问:“皇上——解开了心结?”我点头:“他看开了,其实本就没那么回事儿。”姐姐盯着永琮的背影道:“以皇上那性儿——倒是不容易,你知道么?他宅子里养着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我笑:“我知道,那是赵崇文的的妻儿,皇上叫他养的,为的是有朝一日给赵崇文平反昭雪。”姐姐冷笑道:“你是只知道一半儿,赵崇文的案子早结了,永琮却不让人家走,你可知为什么?”我摇头,道:“许是因为她们已无依靠,永璘叫他继续养着呗。”“皇上倒没说叫他养,是他自个儿要养的,”姐姐淡淡地道:“那母子我见过,女的跟永琮差不多大,长的有三四分象你,尤其是幽怨时的样子,跟你竟有五六分神似,永琮这么热心,也不知有没有其他原因。”我吃惊,他怎么又来了?原以为他已好了。“这种事儿谁说的清?”姐姐盯着湖面,道:“就皇上也未必全然放心,你没见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儿么?痴痴的,直勾勾的,要不是你那几句淡话,只怕他不防头说点什么出来呢。你呀,小心着点吧,别到时又弄出个什么事情来,男人在这上头是最小心眼的。尤其象皇上这样半分不揉砂子的人。”我沉默,这种事我也没办法。
“别想了,咱们再唱一首吧。”姐姐道。我点头。她想了一下,唱道:“到闲中,闲中何必问穷通,杜鹃啼破南柯梦,往事成空,对青山酒一钟,琴三弄,此乐和谁共,清风伴我,我伴清风。②”我笑:“姐姐这是考较我来着。”想了想道:“这一首有些勉强,但总算能对的上,姐姐凑合着听罢。”唱道:“冷云间,夕阳楼外故峰闲,等闲不许俗人看,两鬓烟鬟,倚西风十二阑,休长叹,不多时暮霭风吹散,西山看我,我看西山。③”姐姐笑:“你讨巧了,不行,这不算,再来一个。”话音未落,已有人击节而歌:“中散不偶世,本自餐霞人。形解验默仙,吐论知凝神。立俗迕流议,寻山洽隐论。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④”是三哥,姐姐笑道:“就他放浪于形骸之外。”我道:“恐怕正对了皇上胃口,龙性谁能驯?嘿嘿,他又要龙颜大悦了。”小顺子跑过来,道:“皇上让娘娘带了姐姐去亭子里坐坐,说唱的一准儿渴了,吃点水果喝点茶再唱。”姐姐笑:“他倒蛮体贴人的,看来我是沾了娘娘的光了。”我红了脸,啐了她一口,起身穿了鞋,跟姐姐携手进阁。
走到永璘身边坐下,他递上一片瓜,我轻轻咬了一口,好甜,他伸手拿绢子给我擦拭唇边流下的汁水,笑道:“听你们姐妹唱歌,一者清丽高亢,一者婉转柔媚,高低相间,错落有致,真有绕梁三日之叹,平时怎么不见你露个一点半点的?”我边吃边道:“皇上又没问过,再说,宫里那么大,能人那么多,焉知没有唱的更好的,我守拙总可以吧?”“你守得够久的啦。”他笑:“到底还会些什么,回宫后统统给朕招认出来,别跟挤汁儿似的,挤一点露一点——朕最恨别人在朕跟前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我翻翻眼睛:“那可对不住了,皇上恨的太多,臣妾应付不过来呢。皇上爱把臣妾怎样便怎样吧。臣妾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只一句,听的屋里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姐姐一口瓜喷出来,笑的捂着肚子叫哎哟,岑无忌忙着照应她,又是拍背,又是递水,把我倒逗乐了。永璘指着我,笑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方都渐渐止住了,三哥又道:“这样的解语花,缘何落于帝王家?生生儿糟蹋——”又是让屋中人一阵暴笑。
永璘到底克制功夫好,先止住了笑,道:“正为了这难觅的解语花落在了帝王家,朕要加倍护持她。你成日里说朕宠她,这样的人,能不叫朕宠么?”爱怜地用手抚着我的后颈,道:“朕冲龄得遇稚奴,那是上苍所赐的姻缘哪。”三哥倒不好再开玩笑,瞅着我给了一个富含深意的笑。姐姐道:“皇上情深似海,也是稚奴的福气。但愿皇上能信守承诺,好生护持,莫使名花寂寞,深宫凋零。”永璘有点诧异,看了她一眼,道:“萧家的人个个胆大如斗。”姐姐道:“唯心底无私,故无不可言,唯其心正大,故胆大如斗。”永琮点头道:“萧氏二女才貌双全,艳名远播,堪比三国大小乔呢。”姐姐一哂,道:“大小乔空负美貌,生于乱世,无一言一事帮衬夫婿,岂可为训?臣妾不屑与之相比。”说的永琮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永璘给他解了围,道:“刚刚稚奴唱词中说‘本是个懒人,又无甚经济才’,倒也没说错她自个儿。她虽有点小聪明,也算不上才,是不是?”我笑道:“是是是,臣妾是无才无德,谁叫皇上当年错认了呢?这会儿只好哑巴吃黄连了。”他们又笑。永璘喜得直要搂我入怀,我推开他,这么多人面前,什么意思?
说说笑笑的,在三哥宅里吃了饭。待天色渐黑,暑气渐散,永璘才一乘小轿带我回去,他爱骑马,每次出来,都是我轿他马,伴在轿侧,有时掀帘看风景,见到他马上英姿,心里也不由甜甜的。
注:①“绿鬓衰”句:马致远,散曲,《四块玉恬退》,元
②“到闲中”句:李伯瞻,蒙古名彻彻干,散曲,《殿前欢省悟》,元
③“冷云间”句:唐毅夫,《殿前欢大都西山》,元
④“中散”句: